周谦话音刚落，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紧跟着自浓雾里现身，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名姓顾的人身前。银丝边眼镜和西装冲淡了些许他身上的痞气。不过不笑的时候，此人依然显出几分霸道的凶悍与凌厉。

剩下的两人很快也走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那个手执一条粗壮漆黑的鞭子，那鞭子静静躺着，却像是一条静止的、弯折的闪电，随时会带来雷霆万钧的力量。

他身边那人个子高一些，身材修长而五官俊美，一双眼睛如云如雾，颇叫人看不透。

这四人正是顾良、杨夜，段易以及明天。

顾良看向周谦，开口道：“鞭子并不是用来杀你的，也不是玩什么施威、‘先兵后礼’的把戏，只是为了节约时间，一则验证一下你们的身份，二则，简单直接地表露我们的身份，免得你们多加猜测。”

周谦面上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正要问什么，听见白宙附耳道：“那是阎王鞭。”

阎王鞭？自己这是遇到来自真正地狱的公职人员了？

“那你倒说说，我们是什么身份？”周谦问顾良。

顾良没开口，倒是他身边的杨夜道：“生死簿上，没有你们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凡人生活的背后，自有一套秩序维系着生死的运转，也有一群维护着这个秩序的人。

盒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虽尽可能做了修复，但毕竟干涉了一部分这个世界的因果。周谦得确保他们不会找白宙的麻烦。

如今他们看来是有事相求，周谦当然得和他们谈条件。

像是看出了周谦的顾忌，段易先开口道：“那个维度的游戏既已关闭，你们也已脱离这个世界的因果，我们无权追究你们什么。再者，我们这边的功德系统会将一切算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功德值尚可。

“此外，那个游戏背后牵连着更大的因果。如今发生的一切，算是早有定数。否则，那游戏不可能安然存在那么久。现在它如期关闭，周谦你其实是有功的。”

周谦微微一挑眉。“口说无凭。拿出点让我信服的东西。”

顾良问他：“只要你答应这两个条件，我们可以建立契约。”

周谦没说话，与身边白宙一个对视。

白宙便面对那四人道：“我可以确保游戏已关闭，盒子从此切断与这个世界的所有关系。尸胡的尸体也可以给你们。不过坐标不可以。”

从前的白宙并不清楚尸胡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据说他是人间仅存的神明。邵川向游戏许愿，得到了尸胡的尸体，继而得到了他的基因，这才能开启他的改造塑神计画。

后来他拥有了盒子的相关记忆，能够随意调取想要查阅的资料，自然把尸胡的来历知道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是被这个世界人称为“女娲”的那个神所塑造的。

尸胡本是尸胡山上#…0340;一棵野草，高级智慧生物轻易改写了它的基因，让他成为了和自己一样呼风唤雨的神。

后来其余“神明”离开，尸胡留在了这里，被认为是最后一个神。

他独自在世上活了很久很久，大概太过厌倦这里的一切，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死亡，除了地狱最可怕的极刑。

于是他选择让身体死亡，灵魂去到地狱，撺掇了一场残害生灵的事故，最后如愿以偿受到最严厉的处罚，获得了魂飞魄散的结局。

周谦紧接着白宙的话问：“你们要那个坐标干什么？如果你们伺机窥探那边，可能被其他生灵发现这个世界，引来不好的后果。”

“正因为已经有这边的人去到那边的可能，我们才需要知道坐标。”顾良道，“我们在追捕一个从这个宇宙逃走的逃犯。”

话到这里，顾良与身边杨夜对视一眼。

杨夜朝他点点头，看向周白二人：“找个地方，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

周谦问他：“什么地方？”

杨夜：“黄泉。严格意义上讲，你们已不受这个世界规则的制约，可以凭活人身份入黄泉。”

“请我下地狱啊？哪有这样请人商量事情的。”

周谦摆出一副不好合作的样子。

便听明天开口道：“除了吴仁，你还可以见一个人。给你一个奚落历学海的机会。”

这话倒是和周谦的脾气。感觉说话的这个人也是个走兵行诡道路线的。

若有所思瞥明天一眼，周谦又笑着望向身边的白宙：“去地狱玩玩？”

白宙揉了一下他的头。“那就去玩玩。”

·

正式入地狱后，六个人全都坐进了一个偌大的黑轿子里。似乎有一群无脸黑袍人在抬轿子。轿子没有窗户，门帘也不允许拉起来。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行驶在传说中的黄泉之畔，一路上若有若无的啼哭声总能传入周谦的耳朵，让他眼前很容易浮现一幅画面——

漆黑的地狱中，一条幽暗可怖的长河蔓延而来，一眼看不到边际。河岸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

一群游魂正被人领着走在艳丽的红花边。因为眷恋着人世，他们不肯走向那座奈何桥，于是一路走一路哭，哭出了整个黄泉的哀恸。

不过周谦并不为之动容，也毫无恐惧之感。

有着社交牛逼症的他在这一路上很快搞清楚了这四个人的名字，与他们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架势不说，后来还笑着喊起了顾良“良哥”，喊段易“小易哥”。

惹来杨夜与明天双双蹙眉侧目的同时，周谦被白宙握住手用力捏了一下。

他抬头对上白宙深邃的目光，很享受这种他为吃醋的感觉，得意而又毫不顾忌地当众亲了一下他的脸，又看向其余四人问：“这轿子还要走多久啊？你们地狱也太喜欢搞形|式|主|义了吧。”

顾良倒居然有同感，沉默了片刻道：“唔。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杨夜听罢，皱着眉瞥一眼他家凉凉，倒是又笑着看向周谦，别有深意道：“不如等见着阎王，你跟…他提一下改革建议。”

周谦人精，当然不上当。

他目光在杨夜与顾良之间来回瞄了几下，故意对顾良道：“良哥，你刚说的那个契约怎么建立？找个时间和地点，我们俩单独——”

后脖子被捏住了，周谦捕捉痕迹地笑着改口：“我跟宙哥找你单独商量一下。”

顾良：“？”

杨夜把他拉走了，在他耳边低声补了句：“凉凉别理他。”

·

在正式跟地狱的几名公职人员谈条件前，周谦倒是先被他们带去见了吴仁。

当初在游戏里，周谦被邵川要求关闭游戏的时候，曾问过他一句话——高山、吴仁，能不能活着回来。

邵川的回答，跟后来他从白宙那里得知的答案是一致的。

盒子的运算系统拥有量子级别的运算能力，它专门针对因果有一套庞大的演算系统，最后的结果是高山的因果可以通过司徒晴的死亡来圆，但吴仁这一世只有死亡的结局。

似乎所有人横竖都逃不过天命二字。

周谦不料还有再见吴仁的机会。

他与白宙见到吴仁的地方并不如想像中阴森可怖。那是一间颇为古典雅致的木屋。推开门走进去，吴仁就坐在里面。

吴仁像是在这里着急等待了一段时间了。

推门而入的刹那，周谦对上他有些着急、也有些内疚的眼神。

周谦大概是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内疚。

当初就是他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周谦，非要让周谦用言灵盒立下要保护他妹妹、照顾他妹妹的誓言，才害得周谦差点被言灵盒索取魂灵。

若不是白宙提前给周谦喂了的逆鳞，周谦就死了。

这背后虽有牧师的算计，但他认为这把刀是自己递给牧师的。是他给了牧师利用自己的机会。

周谦倒是抢在他开口前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在此地得遇故人，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别的话都不必说。”

吴仁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你没事。”

周谦看着他，很诚恳地道：“吴哥，是我要谢谢你。组建军团的事情，你做得特别好。若真要说……那是我欠了你。”

吴仁摇头：“谁能想到我妹妹他……”

周谦：“无双军团的首领，我一直空着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国王。”

望着周谦，吴仁倒也释怀一笑。“这次一别，就是真的永别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珍重。”

再看向旁边的白宙，他又补充一句：“祝你们幸福。”

告别吴仁，周谦与白宙被段易、明天二人领着去商量坐标的事情。

路上周谦先问：“历学海在哪儿呢？”

段易单手插兜，步子走得很快。“在受罚，接受教育。”

周谦笑了：“他在游戏里建立地狱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真的地狱受到惩罚。”

段易看他一眼。“地狱自有公证的审判体系。见到他的时候，你不要轻举妄动。”

周谦却是忽道：“我就不去见他了。那种人，…我才懒得见。”

与明天对视一眼，段易倒是再给周谦投去了一个微感诧异的眼神。

周谦倒是暂时停下了脚步，笑着看向段易和明天，抬起手，大大方方展示着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我马上要和白宙结婚了。邀请你们来观礼。你们平时既然在人间活着，我会把请帖送过去的。”

明天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周谦道：“到时候麻烦你们帮我录个视频，播给历学海看，让他看看我有多么幸福！”

明天淡淡道：“此事不难。不需要录视频都可以。这里可以监控人间。”

“那挺好。”周谦若有所思看着他，“不过你怎么会特意关注到历学海？”

明天：“尸胡的尸体失踪开始，相关的事情我们就一直在调查，相关的亡魂，我也一直在关注。跟历学海多聊了几句，是因为他认识我哥。”

“你哥？”周谦想了想，“我倒是听历学海提起过。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过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提过自己在寻找地狱。历学海听到他的话，却竟觉得不如自己创立一个……

“逃去另一个宇宙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哥吧？”

明天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点点头道：“尸胡给了他一个坐标，他用万千亡灵的精神力开启了虫洞，继而离开。

“他叫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