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惑清楚,鬼主其实知道他醒着,但不妨碍他开口提醒一下。
鬼主动作稍顿:“看看你的伤,我怕你跟你师尊告状,说我昨晚欺负你,要算我的账。”
他说着,手指并没有离开池惑颈脖的意思。
池惑微愣,他注意到了鬼主的措辞,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刚才在后山枫林,你看到了?”
毕竟不久之前,他向时无筝求救的时候,说的就是——“师尊,有人欺负徒儿”。
他怀疑对方在“内涵”这句话。
鬼主也不藏着掖着,坦荡荡点头:“是,我出门的时候遇到往客栈方向赶的祝家双生子,有点好奇他们是做什么来的,所以就跟了过去。”
这会儿鬼主还未成为时无筝的准道侣,祝家双生子也没展开对鬼主色I诱下蛊一顿操作,彼此都还是路人。
但祝家双生子臭名在外,鬼主跟过去也很正常。
池惑翻了个身,眼皮往上挑,与居高临下的鬼主对视:“早知道你在那,我就不劳烦师尊出手了。”
鬼主微眯起眼凝视他:“但我也不一定会帮你,不是吗?”
彼此静默一瞬,都笑了开去。
“祝家双生子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算不上多厉害,但很麻烦,他们的审美趣味我也不敢苟同,”鬼主说道,“不过他们与你提到的百晓镜和第一美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池惑坐起身,将自己猜测百晓镜中出现自己名字的事告诉鬼主,他没必要对“自己”隐瞒这些。
鬼主觉得好笑的同时,也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他不认为一位名门正派的练气期修士,有这么强大的信息网。
“也许,我会占卜呢?”池惑的话也没个正经。
鬼主扬眉:“那你算算,去后山之前,我去了哪儿?”
池惑动动鼻子:“鸡闻寺,求签去了。”
从鬼主身上的香火味可以得知,对方不久前去了寺庙,红水镇附近只有一处鸡闻寺,而鸡闻寺求签的事自己上辈子也做过。
鬼主越发觉得有意思,凑近了几分,问道:“那你说,我求了什么?”
池惑在黑暗中凝视他:“感情。”
鬼主:“签文为何?”
池惑摇头:“我不猜签文,我只测你求的这段姻缘的结果。”
“哦?”鬼主笑了,“结果如何?”
池惑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道:“不如何。”
“无疾而终罢了。”
鬼主愣住,片刻后,他半开玩笑道:“算的结果不好,我可是不乐意付卦资的。”
池惑揶揄:“鬼主竟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吗?”
鬼主轻轻“啧”了声:“是又如何?”
池惑:“你也可以花点灵石,让我给你些建议,替你改改命,如何?”
鬼主更近地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凝视池惑:“你的意思是,可以给我把姻缘改好吗?”
池惑耸耸肩:“无疾而终于你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鬼主觉得好笑:“那我要你改了做什么?”
池惑:“我可以减少你在姻缘上吃的亏,顺带为你保命。”
鬼主微眯起眼睛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会因为姻缘的事招来危险?”
就在这时,入侵池惑识海里的天道再次发出警告声——
【你一旦将后续发生的事情直接告知鬼主池惑,将面临因剧透被抹除自身存在的风险】
与此同时,池惑的太阳穴狠狠一跳,刺入骨髓的疼从眉心蔓延至耳后。
池惑下意识皱了皱眉,他忍耐疼痛的细微表情落入鬼主眼里。
池惑心里骂了一句天道,心想不能光明正大提醒,那只能旁敲侧击给出提示了。
鬼主看着他眼底神色变化,没发问,耐心等待答案。
池惑心思转得快,迅速圆道:“修多情道的,难免一身情债,情债多了还不上,自然是要用命来偿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谁都知道。”
鬼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笑了:“说吧,怎么收费?”
池惑张口就来:“按月收,每月三百上等灵石。”
他胡乱说的,并没有真的打算每月薅自己三百灵石的羊毛。
“没问题。”可出乎预料的,鬼主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啊?”池惑微愣,他知道自己不缺钱,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这么好忽悠的人,鬼主能答应给他付这冤枉钱实在有些令他意外。
鬼主却笑:“是你自己提的卦资,有什么疑惑的吗?”
池惑很快重新进入状态:“当然没有,收人钱财□□,后续我会给你破灾解难的方法,还请鬼主务必好好配合。”
池惑打了个哈欠道。
鬼主眼中闪过期待的神色:“当然。”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桌案上裁剪到一半的枫灯上,“我先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说法,获赠枫灯之人可以获得好运。”
既然鬼主已经承认刚才他也在客栈后山,就无需对听到他们师徒对话的事遮遮掩掩了。
这样更好,还省去了池惑故意在“自己”面前将枫灯送出去,倒是省事。
“鬼主如果感兴趣,等我给师尊做好了枫灯,也给你送一盏好了。”池惑半开玩笑说,顺便强调了一下给时无筝送枫灯这件事。
鬼主并没有同他客气:“好啊,提前谢了。”
后半夜,秋雨下了起来。
雨水连成细线,淅淅沥沥,屏风上是芭蕉叶摇晃的剪影。
躺在暖榻上的池惑渐渐睡着了,模糊中他听到屏风后哗啦的水声,许是鬼主在沐浴,不久后热烘烘的潮气袭来。
半梦半醒间,池惑感觉鬼主就躺在他的身边,靠得很近。
秋雨一下,天就凉了。
睡梦中的池惑下意识朝身边暖和的身体靠,说来奇怪,鬼主修的多情鬼道,皮肤常年冷冰冰的,没有正常人类的温度,但此刻池惑却错觉对方很暖和。
就连原本微蹙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池惑本能地靠近沐浴归来的鬼主,朦胧中,对方似埋头于他颈脖间,轻声说了句话:“祁忘,我不信鸡闻寺的签,更不信你的卦。”
“得罪了。”
鬼主捏了个决,随后将双指轻贴在池惑眉心处,尝试着入侵他的识海读取他的记忆。
身边睡着一个口口声声说认识自己的“故人”,这人似乎还对他的过往和身份了如指掌,鬼主没理由不去探究一二。
虽然趁人睡着入侵识海这种行为十分不礼貌,但鬼主从不认为他应该对威胁自身安全的家伙礼貌相待,更何况还是出自名门正派的家伙。
随着鬼主手上的动作,池惑的呼吸越来越沉了。
很快,他彻底失去意识,任由鬼主入侵。
试图探入池惑识海的鬼主微微一愣,因为整个过程顺利得匪夷所思。
按照常理而言,就算对方的修为再低微,在受到外来入侵时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反抗,这是修士神识面对外来入侵者的本能反应,但此时此刻,鬼主并没有感受到对方一丝半点的排斥,祁忘的神识很好地接纳了他的入侵。
……顺利得就好像他和对方的灵息可以彻底融为一体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呢?为何如此顺畅?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关于祁忘身份的疑问纷至沓来,鬼主试图窥探对方的记忆,透过层层叠叠的迷雾,他看到身体原主那段最绝望的回忆——
记忆片段里的祁忘浑身瑟瑟发抖,无论他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作为生物求生的本能,他无助地往后退去,因为他清楚,不远处一个蠢蠢欲动要置他于死地的鬼修在逼近,越来越近、近到他浑身颤抖僵硬……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声,就被浓稠的血腥味浇灭了呼吸。
是他自己的血味,温度在迅速流逝,感知也随之淡去…
回忆片段戛然而止,鬼主试探了数次,也没有找到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鬼主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从这段记忆来看,祁忘应该死在了洞穴里才对…而且记忆里对方的行为和情绪,和眼前自己认识的这位祁忘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鬼主最开始没有选择直接掐断祁忘的喉咙,一来是考虑到他是时无筝的徒弟,而时无筝是「天道书」上显示的正缘道侣,他没必要在彼此相遇前与之结仇;二来他对这个小修士知道了多少关于他的信息、又是如何知道的很感兴趣。
现在,祁忘是谁的弟子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他对这个小修士本身感到好奇。
果然从红沙谷出来游历,就能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呢……鬼主想。
*
翌日,秋雨淅沥不止。
一行人结了客栈的投宿费,决定前往三百里外的扶水城观赏枫宴。
时无筝认为,仙门子弟出来游历就是要多走几里路,见识人间烟火风土人情,增加自己的阅历帮助修行得道。
红水镇失踪的姑娘归来后恢复良好,时无筝决定带徒儿们先去参加枫宴,回程时再到红水镇确认情况。
横竖对于修士而言,往返两地不过盏茶工夫,不耽搁。
“大师兄,这次我就不劳烦你了,我与池道友一同前往扶水城就好。”池惑同程渺道,因为他修为低微御剑速度慢,怕耽搁众人行程,先前他是蹭程渺的剑。
既然已经抱上了“自己”的大腿,那就不需要再蹭外人了。
程渺看了眼池惑身后的鬼主,点头:“行,那么就劳烦池道友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鬼主转向池惑:“为什么不继续坐你师兄的剑了?”
池惑笑:“剑坐腻了,想坐点别的,相信鬼主会给我带来惊喜。”
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鬼主从不御剑,在红沙谷时是乘一辆以鸦骨制成的「舟」,飞行速度与大乘期修士御剑不相上下。
但「鸦骨舟」实在太过于惹眼,所以离开西极州之后,隐匿身份的鬼主会通过搭乘各路仙器代步,速度略逊一筹,但胜在不暴露身份。
闻言,鬼主抖了抖衣袖,一枚纸鹤翩然落下,鬼主随即吹了声口哨,原本不足巴掌大的纸鹤迅速膨胀,变成一只五尺来长的大鸟。
膨胀后的纸鹤收起翅膀跪立于地,鬼主朝池惑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祁道友是否满意?”
池惑也不跟自己客气,很快就骑在了纸鹤上:“确实新奇。”
坐在池惑身后的鬼主递来一把红纸伞:“今日雨大,还劳烦你为我们撑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