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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鼠镇(四)

不养鱼了,勿扰 菊长大人 2799 2024-02-27 11:57:15

「鸦骨舟」是鬼主在红沙谷的代步工具,速度之快,大乘后期修士御剑也未能及。

但因「鸦骨舟」实在过于招摇的缘故,离开红沙谷后鬼主鲜少用它,担心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可此时此刻,鬼主显然顾不了这么多,招摇过市也好,存在暴露身份的风险也罢,他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赶到祁忘的所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影响完全被抛之脑后。

他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亲眼确认一下祁忘…是不是还活着……

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因为暴露了彼此的秘密,被蛊毒腐蚀暴毙而亡……

虽然鬼主已经明确收到了「破言蛊」被激活的信号,但他内心是不太相信的,或者说,他在拒绝相信。

毕竟不久之前,祁忘那家伙还信誓旦旦跟承诺过,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做出对鬼主不利的事情。

可是为何…究竟发生了什么…

骗人的吗?做出如此肯定的承诺的家伙,果然也没办法去相信吗?!

眼见为实…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

鬼主反复说服自己,似乎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祁忘,你最好给我还活着——!!”

生平第一次,鬼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使劲玩I弄搓揉,仿佛要裂开般疼。

在强烈到足够将他淹没的不安之下,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无措,也看清了自己面对祁忘死亡这件事的懦弱。

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用破言蛊拴住对方呢?明知是没必要的事,却因为不想吃亏而多此一举,以为要拿捏住对方的性命才好…

——作茧自缚。活该。

不知所措的鬼主在心底骂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骂的,是给祁忘下蛊的自己,还是陷入深渊的自己。

鬼主不顾一切乘着「鸦骨舟」朝桐余镇方向而去,经历这一遭,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也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摇摆不定的欲望。

他遭殃了,他已经被祁忘这个家伙彻底困住了。

—— “祁忘,等我。”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鬼主抵达了距离桐余镇五里外的长望山。

此时天光将明未明,从远处看,一处木屋掩映在积雪里。

「破言蛊」被激活的信号就是从此处发出的,鬼主立刻收好鸦骨舟,用最快速度赶到木屋处。

稍稍靠近,鬼主就嗅到了浓烈到冲鼻的血腥味,与此同时还有野兽家禽打斗后的毛骚味,臭烘烘乱糟糟的,各种气味扑面而来,好在此时大雪封山,如果是夏天,一定能把人熏到头晕目眩。

雪地里杂乱地覆盖着红色脚印,显然,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看状况越发不对劲,盘踞在鬼主心头的不安也越发强烈。

可越是如此,他原本慌不择路的脚步反而放慢了下来,直到走到木屋门外,他突然停住了。

真相和结果只有一门之隔,只要他推开门,就可以知道一切。

这一路上,他设想了各种可能性,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其实从理智层面来考虑,鬼主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坏的打算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结果。

没有谁可以从被激活的「破言蛊」中存活,这就是当年培育这款蛊毒的效用所在,就算是时无筝那样的仙君也不能,何况是只有练气期修为的祁忘。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在木屋门前站立的这片刻,就是鬼主留给自己接受最坏结局的时间。

其实抵达长望山之后,透过污浊的血腥味,鬼主隐隐约约也嗅到了尸傀术操控后残留的“念”,若是放在寻常,他定会感到疑惑非常,并因此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可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咕噜,咕噜。

从门缝里渗出的血水瞬间浸入雪地,将木屋外一大片积雪染成猩红色。

鬼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脚把门给踢开了。

随着“哐铛”的巨响,木门被鬼主踹得粉碎,破晓天光照进屋内,将满屋子野兽禽鸟的浮毛照得分明。

原本紧密缠绕的蛊丝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散在血水里,杂乱扭曲。

木屋内一地狼藉的光景让鬼主怔住了。

屋子各处遍布了走兽的血脚印,浓稠的血泊里躺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透过天光隐约可以看到,他们身上遍布了成百上千个血窟窿,皮肤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这些密集的伤口看上去并非人为痕迹,反而更像山间鸟兽猎食后剩下的残肉。

虽然躺倒在地血肉模糊的两人已经分辨不从容貌,但第一眼,鬼主就知道他们中没有祁忘。

屋中静悄悄的,呼啸的山风盘旋而过,只剩下一场恶战后的死寂。

兴许是屋内太暗了,鬼主眼底的光彩一分分消失,和整个房间一起陷入死寂。

就在这时,琵琶弦被拨动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短促的一声,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回响,就好像是谁不经意碰了碰弦丝。

鬼主身子蓦然一僵,随后神色一凛,他急切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天光未至,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又是一声琵琶响,比刚才更轻了——

“池惑,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还有点虚浮,但还是一如既往捎着点轻巧的笑意。

鬼主仍旧愣在原地,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片黑暗,没办法立刻发出声音。

就好像如果此时贸然出声,会把眼前的梦境吓碎了一样。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等着你。”

池惑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很笃定,仿佛他早就预料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幕,也知道鬼主会不远万里赶过来。

此时他在暗处,小崽子站在明处,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满身风雪的鬼主站在渐渐亮起的天光里,一身红衣白发,满脸仓惶无措。

虽然因为精疲力尽,他的五感不那么灵敏,但池惑可以猜到,此时鬼主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池惑笑了,他知道小崽子此刻看不清他的脸上的笑。

这一瞬间,他心底的迷雾彻底散去,先前的摇摆和挣扎仿若笑话,小崽子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隔了好一会,鬼主才缓慢地挪动脚步,朝琵琶声发出的方向走来。

池惑也不催促他,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来消化情绪。

日光微移,照亮了池惑抱在怀中的五弦琵琶,琵琶弦断了一根,拨面上的红枫白鹤图也染了斑驳血迹,倒是让画面上的红枫更加猩红艳丽。

鬼主无声地走到池惑面前,他居高临下的身影遮住了天光,池惑的视野重新落入黑暗。

鬼主蹲下身子,不置一词,隔着污浊的空气与池惑对视。

不需要说话,池惑也知道小崽子此时在想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这一瞬被无限拉长。

池惑又用小指挑了挑断掉的弦丝,琵琶哑了,只剩下沙哑的振动声。

下一瞬,鬼主猛然拽住池惑的衣领,将他拉到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

他刚才明明是想将对方抱起来的,做出来的动作却背道而驰,只克制地拽住对方的衣领,甚至还有点急迫,有点粗鲁。

池惑衣领上的扣子因此滚落,被蛊丝勒红的痕迹暴露无遗,错综复杂的红痕仿若红色蛛丝织就的网,在无形中越收越紧,直到彻底掐断他的呼吸。

在“自己”的注视下,池惑的喉结滑了滑。

他不介意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自己”面前。

“祁忘,为什么?”

大老远赶了过来,经历了情绪的起起伏伏,鬼主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为什么。

没有前因后果,似乎也不想要解释缘由,池惑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清晰感觉到小崽子拽着他衣领的手在抖。

小崽子总是一副冷静淡定的模样,此刻却愿意为了“自己”暴露出仓惶无措的样子,这样的情绪和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给我个解释。”

鬼主的声音同样很轻,甚至有些冷淡,但仔细了听,能听出他尾音的颤抖。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隐藏一路过来的疲惫和崩溃。

池惑很清楚,鬼主问的“为什么”,以及要的解释,无外乎两点——

第一,为什么「破言蛊」会突然被激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为什么「破言蛊」被激活后,他还活着?

“鬼主,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池惑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他咬了咬干涸发白的嘴唇,酝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虽然…这么问很自恋,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在扶水江喝酒的时候,你和我开过玩笑,说已经有在意的人了……”

“这句话真的只是玩笑吗?”

池惑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以及,池惑,我想知道,你在意的人,是不是我?”

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呛人的血腥味弥漫,鬼主的嘴唇颤了颤,最后却没发出声音。

等待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池惑又凑近了几分,微微仰头,耐心等待对方的答案。

有些答案是无声的,言语变得苍白无力。

鬼主拽着对方衣领的指节泛白,他的眉心跳了跳,而后认命般闭上眼睛。

天光彻底被遮住了,雪野冷冽的气息笼罩而来。

鬼主俯身,有些用力地咬上了池惑的嘴唇。

——像报复,又像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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