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双修之后,两人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相处,但从外人的角度,明显能看出他们关系不一样了。
彼此间意犹未尽的眼神,以及似有若无又自然而然的身体接触,从来都骗不了人。
他们也没打算瞒着谁,像合了籍的道侣般正大光明出双入对。
就连眼睛蒙着纱布的秦南珂都能感觉到两人间氛围的变化,实在过于明显了。
萧过开玩笑说: “看来我这个做师兄的,很快就能收到醉鸦楼的聘礼了。”
池惑说笑道: “师兄,为什么不是你出这份聘礼,把人从醉鸦楼娶回我们东极门不好吗?”
萧过也跟着开玩笑: “嗐,你师兄穷,出不起聘礼,师尊也不答应这门亲事,师兄只好卖了师弟。”
池惑: “师兄可知道,嫁人也是要有嫁妆的?”
萧过: “哎呀,能娶到你,那小子偷着乐好了,还计较嫁妆什么事儿。”
池惑笑着摇头: “这样把自己小师弟嫁过去,可是要受夫家气的。”
萧过: “小师弟,你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帮着醉鸦楼的家伙掏空师兄呢?”
池惑转向鬼主: “我娶你,你不要我聘礼,如何?”
鬼主莞尔: “好啊。”
池惑挑眉: “当真?”
“自然当真,”鬼主转向萧过, “不仅不要聘礼,我也会给嫁妆。”
萧过哈哈一笑: “这师弟媳妇真痛快,小师弟眼光好。”
池惑瞟了鬼主一眼: “喂,别便宜了我师兄。”
萧过: “好家伙,有了媳妇胳膊肘就往外拐啦。”
三人笑笑闹闹说着玩笑话,秦南珂在旁一边沏茶一边听,时不时也跟着笑一笑。
待池惑和鬼主离开了,秦南珂对萧过道: “我以为你们东极门无法接受醉鸦楼的鬼修,看来是我误会了。”
萧过: “别人我不确定,但我不会,我是个有一半鬼族血统的人,有什么立场不接受?”
“而且那些拿血统说事的都是懦夫,害怕旁人凭借实力凌驾于其之上,就拿无法改变的东西当借口。”
秦南珂笑: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独到的见识,和我那叔父越来越像了。”
萧过: “别看我是在东极门长大的,但我和那些老顽固可不一样,嘿,我们师尊也不是老顽固,只不过…”
秦南珂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不过随筝仙君不太待见池郁,是吗?”
萧过点头: “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了……”
*
在外人看来,两人一切都很好,除了师门这层阻碍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两人。
但池惑和鬼主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一来,虽然通过双修之法,可以稍稍缓解池惑魂魄不全后意识抽离的情况,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并没有从根本上治愈。
二来,也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困扰,那就是鬼主的心魔无法根除。
心魔这鬼东西狡猾得很,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在鬼主打坐修行,甚至发呆入定时,心魔就会无声无息潜入,在鬼主的意识里制造幻象。
在心魔催生的幻象里,也是这般风雪交加的冬日,经过一夜极尽癫狂的翻云覆雨,他在破晓时分醒来,身侧本该温暖的身躯已经失了温度。
在他的枕边,祁忘变成了一把白骨。
清冷彻骨的凄凉,无声无言躺在他身侧,白骨外裹了一层簇新的红衣,似初次在轿中相遇的喜服,又似寻常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衣领处微微湿濡,似沾染了落雪,又似年深月久浸透了眼泪。
幻象里的鬼主觉得此刻很扎眼,无论是触目惊心的红衣,还是窗外不止不休的雪光。
他愣了好一会,才无措地朝白骨伸出手,他想要确认,想要证实,可在指尖触碰到白骨的一瞬间,无论是白骨还是红衣,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给他剩下,除了屋外刺得人眼睛生疼的雪光。
每一次,都是池惑将被心魔魇住的鬼主从幻象中拉出来。
池惑忘不了小崽子此时的目光,在看到他的瞬间,纷繁复杂的情绪从小崽子眼底闪过,恐惧,无助,悲伤…以及唯一一点失而复得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池惑看不得小崽子这样,他把比自己高大的人拥入怀里,他害怕对方迷失在心魔的梦魇里,开始不断在小崽子耳边说话,不断抚摸他的后颈,耳廓,脸颊,耐心且长久,试图用各种方式让对方有回到现实的实感,用温度和声音,反复告知小崽子自己就在身边。
“池惑,我在这,我哪儿都不会去,别怕——”
待鬼主稍稍缓过神后,就开始疯了一般在池惑身上索取安全感,池惑解小崽子的动机和行为,他全身心配合且投入到彼此的拥抱中,两人都是全然不顾后果的,只在乎眼前的欢愉。
一场酣畅淋漓后,彼此精疲力尽,似乎只有这样强烈的索取与获得,鬼主才能暂时逃离心魔日益强大的控制,获得短暂的安宁。
但池惑和鬼主都很清楚,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半月后,随着鬼主越来越频繁地被心魔控制,甚至还出现了无意识发狂的迹象,池惑意识到,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很快就会被折磨得崩溃掉。
经过先前的分析,心魔之始,便是有所执,有所念,有所惑。
鬼主的执是他,念是他,惑也是他。
只要他对鬼主有所隐瞒一日,折磨鬼主的心魔将无法根除,阴魂不散。
这并非鬼主的主观意识可以控制的。
眼下解决心魔的唯一办法,似乎只能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这样一来,自己因为身份败露而被天道抹除,鬼主失了他,会重新陷入更绝望的境地。
此时此刻的小崽子不能失去他,梦魇变成真的,小崽子承受不了。
但这般拖下去,心魔不除,小崽子也会被折磨崩溃。
似乎如何选,都不会有好结果,一条路要走到头了。
但池惑不甘心,比上一世被挫骨扬灰后更不甘心,凭什么重活一世之后,明白了灯火阑珊处,等着他的人只能是自己这个道理后,还要面对这样无解的绝望呢?
一定会有办法的…每个修者都有其无法躲避的劫,时无筝也说过,劫难本身事在人为…
池惑反复说服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个关头退怯动摇。
有时一番翻云覆雨后,身体明明困乏已极,但靠在“自己”温热的身边,池惑却了无睡意。
他偶尔忍不住怀疑,自己通过太岁石借尸还魂,扰乱了这个时间线的剧情,所作所为本身就破坏了因果,他和小崽子要经历的这遭劫难,是“罪有应得”吗?
假如…假如自己从未干涉?会更好吗…?
——不会的。
池惑很快就否定了刚才荒唐的假设,没有什么比原来被当棋子使更糟糕了,无论结局如何,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池惑无奈地想,人啊,果然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在喜欢上小崽子之前,他可不管这么多。
他看了眼身旁眉头轻拧的小崽子,发了会儿呆,而后抬起手,轻轻揉开了对方皱起的眉头。
小崽子也是,在喜欢上他之前,根本不会在意这么许多。
可这能怎么办呢?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有,也不愿回头。
牵绊多了,是恼,是愁,却也是不悔。
*
无涯海里没有时间的流逝,自然也无所谓年月,这个冬天注定是漫长的。
这日,两人照例是一番酣畅淋漓后,许久不敢入定的鬼主在满足后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曾想,他难得地进入了深眠。
池惑本来是很困的,但他躺在枕边,想着日常都是小崽子守着他,这会小崽子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守着对方才好,万一心魔又乘虚而入,他也好把人从梦魇里叫醒。
躺在鬼主身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他用目光一点点描摹鬼主熟睡的轮廓。
那是曾经自己的脸,只有以“旁观者”的视角,他才能看到自己熟睡的模样,这样的体验确实新奇而独特。
池惑也通过与小崽子日夜的纠缠,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和欲望。
说实话,比他曾经预想的极限都要厉害许多。
果然,虽然情与欲并非总是相伴相生,但只有「情」和「念」才能催动真正的「欲」,极致的「欲」。
百无聊赖地思考着这些,睡梦中的鬼主突然喃喃发出声音。
小崽子难得安睡,竟然梦呓了。
此前小崽子多次偷听他的梦呓,拿那些只言片语来为难他,这一次倒是让他抓住了机会,以后可以拿小崽子的梦呓笑话他。
本着玩笑的心思,池惑凑近了听。
“弄错了…”鬼主好不容易被揉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因汗湿濡的睫毛轻颤,发出低低的呓语。
池惑来了兴致,用手撑着脸颊轻声问他: “什么弄错了?”
鬼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天道书…的名字…”
池惑微微扬眉,他以为小崽子早不在意天道书,更不在意上边所谓的正缘道侣名字了,好家伙,没想到这混小子竟然梦呓出声,看来日常没少想呢…
听他这么说,池惑的心立刻提了提,发现他也没有彻彻底底地了解“自己”。
“名字,怎么了?”池惑追问,所谓的天道书名字,指的自然是天道指认的正缘道侣。
鬼主: “是我自己…”
对方的梦呓意味不明,池惑心中却腾起难以言喻的预感,他下意识追问: “什么是你自己?”
鬼主: “天道书上的名字…是我自己…”
池惑的眼皮蓦然跳了跳,他局促地咽了口唾沫,手心紧张得发汗: “…你是说,天道书上显示的正缘道侣名字,是池惑?”
他又确认了一遍。
鬼主: “嗯…”
再之后,小崽子就睡熟了过去,不出声了。
池惑在原地僵了许久,才渐渐缓和过来,思维也随之快速转动——
看来,在自己对剧情线的干扰之下, 「天道书」上的正缘道侣名字,已经变成了自己。
他的正缘道侣,真的就是他自己……
这究竟是天道无形中的安排,还是他对抗天道后获得的改变?
但无论是哪一种,于池惑而言,这都是他想要的结果。
池惑沉默良久,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如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纷繁复杂,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的疼。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沉甸甸的暮色中,一个灵感突然从池惑脑海里闪过——
“我即是我「道」,既有因,必有果。”
错误的道或许会白忙一场,正确的道绝不会无疾而终……
池惑反复喃喃自语,在通过与自己对话的方式去探索,确认。
上一世,他被剧情线设定牵着鼻子走,多情道是将他套住的枷锁。
但这一世,心道合一,所有答案都指向自己,说不定这才是「道」的正途。
赌一次好了。
既然选择权在自己手上,而不是被外力推着命运走,那么,他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后果。
自己就是答案,自己就是自己的「道」。
这样就足够了。
一瞬间,池惑心中清明,对如何消解鬼主的心魔也有了初步计划。
翌日,池惑再度前往即空法师的客堂。
即空法师只看了他一眼,便全然明白过来: “看来施主想通透了。”
池惑微微一点头: “念是心魔,强制自己不去「念」,亦是心魔,这是个死路。”
即空法师: “阿弥陀佛。”
池惑开门见山道: “我来,是想求即空法师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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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会有(短暂的)分开过程,但两人的感情不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