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最西边的凤元林,是众仙不爱踏足的地方。
原因无他,只因凤元林集东方浑元之气太重。
东南西北四方浑元,与众仙力量之泉不同源,而更强大。没有上仙愿意常到那儿转悠,哪怕那地方实际漂亮的很,桃色艳丽,染红天际。
但除了个摇华。
他不惧浑元,不畏人言。
终日卧于灼华间,看花醉,与风乐。
有上仙问,侍春君为何久居凤元,摇华只是笑,说那里的春风最撩人心弦。
但他自己知道,紧扣他心弦的不是春风。
他想找到林中藏匿的另一个人。
侍春君掌万物欲与灵,摇华感觉得到,那个人与凤云林融为一体。他听得到缓慢的心跳,痛苦压抑。
摇华曾问过天君,凤元林可曾关着什么人。天君只是阴沉着脸,说不可无礼,不可追问。
于是他便确认,林中的确有人。连天君也忌惮敬畏的人。
摇华明白,自己不过一个小仙,因沾了些上古春神神缘才得以飞升,有些事他碰不得,也无权获悉。
摇华摸上腕间红色的桃瓣纹印,那是春神曾赐福于他的痕迹。
或许并不是自己执拗的想要一探究竟,而是春神在为他指引。再次侧卧于巨大桃树上的摇华没什么道理的想。
他一条腿蜷起,长发不怎么规矩的散落在肩上,漂浮在脸边。黑发与他脸的白皙对比,显得他整个人出尘而俊俏。他有双含情眼,却在一张淡漠随性的脸上,让人抱怨白亏了万种风情。
摇华闭着目靠在枝干上,直到眼前闪烁着法阵刺目的白光时才堪堪睁眼。他抬手,法阵忽然旋转起来,阵眼中传来另一人低沉又有些愠怒的语气。
“你在哪儿?”
“凤元林啊。”
“胡闹!”长崎无奈呵斥道,“半旬已到,人间需迎新春,正是是你做法之时,怎么能跑去凤元林这地方呢?”
摇华轻轻拉开衣领,绯红攀上他的脸颊。他指尖红光流转,腕上的图腾灼热发光。
“总归四下无人,在哪儿不是一样?”他抬手,关闭了通讯的阵法。
摇华闭上眼,靠在树干上,喉结轻轻滑动。
春天啊,欲望萌生的时节。
“草木无言,山川有灵。凛冬将去,万物迎春。借春神之力,承天地之情。”
他骤然睁眼。
“春至!”
红光从他指尖直出,盘旋至桃林花上空,向四周散去。
人间又是一春。
摇华定定看着天空,微微喘气。他重重靠回枝干上,松了口气。可没等他从巨大仙力消耗中回复过来,他敏锐感觉到不对。
他神色一凛,坐起身向树下看。
树下,黑雾环绕在无数桃木树根下,与落红相对,诡异而刺目。摇华顺着黑雾望去,顿时怔住了。
黑雾的源处是个法阵,发着幽光。摇华认得出,法阵周身的符文,来自上古时期。
这是上古时最高禁制的锁魂阵。
而此时,阵眼禁制打开,黑雾便从阵眼中飘散出来。
摇华皱眉,抬手召来东风。风轻轻拂去雾气,露出半开法阵下的洞天。
阵法下是一座不大的地宫,而地宫中间,锁着个人。他一腿蜷起,靠在墙壁上,低垂着头,发丝散在面前 ,让人看不清神色。他四肢被黑色锁链紧扣,金色符文缠绕着链条。
摇华眼睫轻颤,他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个人。
一直以来,他都在感受这个人。
这人是谁?仙界的凤元林中怎会关押着一个这样的人?为何天君会如此忌惮他?
他正想着,腕间突然传来异样。
春神的图腾热得让他刺痛,他拧眉,抬手按压住痛处。再一抬头,他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
那个人睁眼了,与他四目相对。
寒气直直逼向他,四肢血液仿佛将要停止流动。摇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以至于每一下心跳都那么明显。
那人的眼神一点点向下,最终停在了他的腕间。注意到那人的眼神。摇华无意识地松开了按住图腾的手。
不知怎么的,当那人的眼神落至春神图腾时,摇华忽然感到熟悉。
地宫中的人重新将目光移向他的脸。
那人看着摇华,而摇华也定定看着他。
福至心灵,摇华忽然好像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他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重新拨回脸后,冲着身下人喊道:“你看不清我?”
地宫中,那个人沉默片刻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摇华听到了他脖上锁链晃动的声音。
摇华想了想,忽然站起了身。
他从桃花树上一跃而下。
枝干摇晃,花瓣飘落。
摇华落在了阵法上。
他俯身低头,问眼前的人道:“哎,你是何人?”试镜的房间里道具有限。
和其他的演员一样,邹渚清只得卧在剧组搭好的桌子上。
没有实物,没有搭戏的人。
换任何一个没经过打磨的新人来演,这出戏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邹渚清靠在墙边,扬起脖颈,垂下的手微微张开,念出摇华施法的台词。
不远处,周弑青一只手撑着下巴,低头在剧本上快速写着什么。他身旁,副导和编剧小声交谈着。
“你注意看他手指的发力方法。”
编剧闻言看去,随即露出赞赏的目光:“他对于出演这种题材很有经验。”他扭头,转身询问周弑青的意见,“周老师,你觉得呢?”
周弑青笑了笑,含糊道:“再等等看看。”
邹渚清缓缓睁开眼,胸膛起伏。他口微张,眼下攀上红。
忽然他停下喘息,侧耳去听。片刻后,他直接附身向下看。他瞳孔飘忽晃动,昭示着他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邹渚清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召来东风,随即身体骤然绷紧。
这是剧中摇华对上地宫神秘人眼神的时候。
在场所有人全神贯注,等待着邹渚清的诠释。
只见邹渚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直直盯着一点,就好像面前的场景没有丝毫变化。
而他原本松垮的手肘,不知在什么时候直立了起来,支撑着前倾的身体,另一只手紧抓住右手手腕。他姿态不变,可线条却僵硬了起来,侧面看呈现一个静止了的奇怪角度。
方裘曾经说过,邹渚清在肢体语言上有绝佳的天赋。这也是为何他无声的镜头能给人那么大的震撼感。
下一瞬,邹渚清的视线挪动,慢慢移向自己的手腕,像是受什么指引一般。随后,紧抓右手的左手微松,他重新抬眼看向斜下方。
“你看不清我?”他嗓音不怎么清亮,带着点紧张过后的干涩。
随后他双手并用,翻身站起,拍了拍衣身,悄悄吸了口气。
如燕般轻盈,他踮脚从桌上跳下来,刚刚好站在了他视线落点的正前方。
“哎,你是何人?”
演完,邹渚清强行让自己抽离角色,整理好情绪,冲导演编剧们鞠躬:“这就是我对这段剧情的理解,多谢各位老师。”
无论试镜过多少次,他总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紧张。他抬眼悄悄看向周弑青,后者低着头,眼神也没给他一个。
邹渚清无奈移开目光,静静等着导演的回复。
副导微笑着看他,道:“谢谢你渚清,我和各位老师们商量过后,一个星期内给你答复。”
邹渚清最怕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复,心下有点慌神,他等着周弑青开口,结果就等来了后者淡淡抬头冲外喊:“下一位。”
邹渚清于是咬着后槽牙走出了试镜厅。
陈彤一等他出来,便急匆匆冲上来:“哥!怎么样怎么样!”
“怎么样?”邹渚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想起周弑青那副别看我我们不熟的样子,嗤笑道,“好的不得了。”
某个老男人,装起来了。
陈彤没听明白他的阴阳怪气,只听见他说好的不得了,顿时高兴起来:“那我立刻跟明珠姐打电话汇报!”
邹渚清一把抓住她的帽子,把她拉了回来:“一惊一乍的。急什么,回去再说。”
陈彤一脸怨气把帽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拍了拍:“知道了知道了,还上手,真不怕别人说你欺负小助理。”
邹渚清懒得搭理她,迈步往门外走。
陈彤一愣,赶紧迈着步子追上去:“哎哎哎!哥,我们不等……”她忽然意识到场合,压低声音,“我们不等周哥了吗?”
邹渚清闻言,冷笑一声:“他自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终于审完所有应试演员的周弑青匆匆和剧组的人告别,迈着长腿就往地下停车场赶。
然后站在空空如也的停车位前无语凝噎。
他默认邹渚清会等他,来了之后就叫小李开着车回了。
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周弑青:邹老师不等我?
邹渚清:不好意思周老师,我觉得作为投资方和演员来说,还是不要过多接触的好。况且,我和周老师也不是很熟。
周弑青看着屏幕上的字,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他按住语音,低声道:“不理你是因为副导和编剧都对你很满意。这种情况我就该避嫌了,免得人怀疑是我冲他们说了什么。”
那头的邹渚清听完语音,干脆打了个视频过去。
周弑青一边往停车场外走,一边接通视频。
“别气了。”他笑道。
邹渚清神色淡漠,一手撑在桌子上:“知道了,下一位。”
周弑青顿时哭笑不得。
邹渚清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下一爽,这才缓缓坐直慢吞吞道:“走的时候就叫人来接你了,这会儿你出门车也到了。”
周弑青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把人气太惨。”
邹渚清很不买账:“那是因为我看的明白,知道你避嫌呢。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估计演的还行。”
周弑青低声笑着道:“确实,邹老师演技了得。”
邹渚清冷哼:“比不上某人的‘下一位’。”
周弑青扶着额,摇头道:“过不去了?”
邹渚清乐了,强行板着脸:“还得一会儿。”他把手机固定在桌上,向后靠在书房工作椅上。
对面的周弑青挑眉,凑近手机仔细看了看,然后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呢?”
邹渚清还端着呢,冲他扬了扬下巴:“自己的地盘认不出来啊?”
周弑青握紧了手机,低声道:“晚上不走了?”
邹渚清拿起他桌上的摆件,上看看下看看,闻言随意道:“再说吧。”
周弑青笑道:“邹老师可怜可怜我。”
邹渚清“啧”了声:“给点阳光就灿烂。”
周弑青叹了口气:“你就作我吧。”
邹渚清伸了个懒腰道:“谁让你惯我。”
邹渚清解了气心里头才舒服了,懒懒道:“行了,等着你回来呢。对了,你电脑在哪儿?我登下我邮箱,手机回着太不方便了。”
“拉开抽屉第一层。”
邹渚清照他指示,很快找到了电脑。
“不跟你扯了,我挂了。”
周弑青道:“不问我密码?”
邹渚清给电脑开着机,头也不抬回道:“敢不是我生日你死定了。”
周弑青笑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邹渚清应了声,抬手挂了电话。
他输进自己的生日,不出什么意外解了锁。无意乱看,他点进邮箱,登上自己的账号便回复起有关基金会的邮件。
一个弹窗跳出来,邹渚清瞥了眼,是周弑青的电脑微信端自动登了上去,一些乱七八糟的群组消息正往外弹。
周弑青都不关消息免打扰的吗?邹渚清想起周弑青每次都能秒回自己的信息,不觉弯了嘴角。
他没再多看,给消息提醒点了叉,便准备重新开始工作,可他刚一点掉提醒,一条新的消息立刻蹦了出来,他鼠标滑动,不小心点了进去。
他飞快把目光向上移,打算关掉聊天界面,却在触及周弑青给这人的备注时骤然停下。
林医生。
聊天界面还在滚动,周弑青在手机那头回复着这位医生。
林医生:不是明天来复诊?怎么改到后天了?
周弑青:今天的工作还没收尾,估计明天还要忙,我后天再过去。
林医生:好的。
两人简短的对话上,是琐碎的交流片段。
简单的字眼拼凑着巨大的信息量。
邹渚清怔怔地看着聊天界面,每一行字在他眼里像是乱码,无法解读。
可只过了片刻,他的大脑便重新开始运转,无数被他刻意的或无意的忽略掉的细节像是电影般在他眼中重影。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心理疾病”四个字闪入他的脑海,野草般席卷了他的心神。
手机响了。
他知道周弑青意识到了。
邹渚清机械地将手机拿到耳边,听着周弑青紧张的声线:“小清……”
“周弑青,”他打断道,“三十分钟内,我要见到你。”
周弑青坐在车后座,深深呼出一口气:“好。”
邹渚清挂断了电话。
前座的杜金敏锐感到了不对:“他知道了?”
周弑青靠在椅背上,没有回话。
车窗外天色渐晚。
马上就是黑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