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黎回忆完原文,闭上了眼。
无聊,有这工夫找块抹布把村头旱厕擦出来。
一夜无梦。
沈伽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七点。
摆烂人绝不早起,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沈先生,时候不早了,您应该没忘今天要回娘家的计划吧。”
沈伽黎:我娘家人已经入土为安,大白天不要讲鬼故事。
“大少爷已经在饭厅等您,还是说您需要我帮忙洗漱更衣?”李叔又在门外开启了念经模式。
沈伽黎觉得无数只苍蝇绕着他嗡嗡不停。不理解,现代科技这么发达,要见面打个视频电话不香么,为什么要做这种出门见人劳神伤财的窝囊事。
原主娘家人怕是也巴不得此生各自安好永不相见,他去给人添什么堵。
李叔越念越兴奋,唾沫星子乱飞,在阳光下出现了小彩虹。
沈伽黎绝望地深吸一口气,扶着床头撑起上半身:“别念了,起了。”
他习惯性摸向床头,那里总是摆着他的内服药,可这次摸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意外的,没有任何不适感。
为防李叔继续念经,沈伽黎慢悠悠坐起身,随手套了自己昨天穿过的衣服,洗漱过后下了楼。
远远看向大门口,坐着轮椅的高大男人已经整装待发。笔挺整齐的西装难掩精健身形,衬衫白似落雪,熨烫的一丝不苟。
虽然原文描写反派南流景丑到辣眼睛,但单看身材,吊打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男性。
走近,发现南流景戴着口罩,遮住半边脸。
沈伽黎难得多看了他两眼,他口罩上方露出的瑞凤眼狭长深邃,凌厉眉宇斜飞入鬓,眼神冷冽,且透着一丝傲慢。
怎么看,都和“丑”这个字不沾边。
大概是个口罩帅哥,见光死。
沈伽黎也没兴趣继续幻想他口罩下的真实容貌,坐在玄关换鞋。
南流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深棕脑袋上方不太明显的发旋,长睫探出,纤细卷翘。
他注意到了沈伽黎的衣服。
“为什么穿昨天的衣服。”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哦,我明天还穿。”沈伽黎觉得莫名其妙,起身杵了杵鞋尖,手指搭上门把手。
南流景明白了。他故意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回娘家,别人见了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苛待他,卖惨博取大众同情这种事,他是行家。
“去换一件。”南流景冷声道。
沈伽黎无语。这人怎么如此龟毛。
“要么现在出门,要么你帮我换。”沈伽黎理直气壮道。
不要妄想摆烂丧批会去重复本就无意义的事。
南流景口罩下的嘴勾起一抹冷笑。
他侧过脸对李叔道:“去给他拿新衣服下来,我帮他换。”
沈伽黎:?
李叔火速上楼提了新衣新裤下来。白色长领衬衫,领口处镶嵌着铁橛兰造型的钻石领饰,深灰色高腰直筒裤,浅灰暗纹,整套服饰精致又不乏干练。
李叔恭敬将衣服交于南流景手中,就见南流景抽出衣架随手扔到一边,倨傲抬眼:“脱了。”
沈伽黎不想脱,这扣子紧,解系都很麻烦,有这工夫,他能多躺五分钟。
见沈伽黎不动,南流景冷嗤:“脱也要我帮你?”
沈伽黎张开双臂,点点头。
李叔震惊!自打少爷六岁以后,还没见哪个人敢如此以下犯上,他竟敢让少爷伺候他更衣!
南流景抬眼:“过来。”
沈伽黎上前一步,没注意脚下,小腿磕在轮椅踏板上,身体由于惯性猛地向前伏去。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双手撑住轮椅扶手谨防撞到伤患,可沈伽黎就这么直直倒下,撞入南流景怀中,双腿条件反射曲起,攀附在南流景身上。
从下楼至现在,沈伽黎足足站了十分钟,超越平时极限。
累了,既然不能躺平,趴平也可。
南流景的怀中硬邦邦的,严丝合缝的紧紧相贴能清楚感觉到薄款西装下肌肉的轮廓走势,顶在他胸前的那两大坨随着呼吸节奏起伏,轻轻摩挲。
沈伽黎宛如幼年考拉扒在妈妈身上,双手搭在南流景腰间,安详闭上了眼。
身体被南流景的气息全数包围,暗香盈袖,像某种植物的冷香调,带有沉重的压迫感。
李叔蒙克呐喊.jpg
你怎么敢!
李叔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家少爷一个大逼兜将沈伽黎扇飞十米远的画面,导致他也大气不敢出。
但南流景并没任何动作,也没条件反射抱住突然撞进怀中的人。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颈间是柔软毛发擦蹭过痒痒的触感。
沈伽黎并不矮,目测一米八往上,但这样一个高个子男人,竟然瘦到轻如鸿羽,抱在怀中虚无轻盈,没什么分量。
“你脱吧,我趴会儿。”沈伽黎翕着眼幽幽道。
南流景冷嗤。
又在谋划什么小九九,使坏不成打算来美心计?沈家能白手起家着实有点东西,教出来的孩子都攻于心计。
南流景也不想再跟沈伽黎客气,抬手扯住他的衣摆用力往上扯,顺着头顶扯上去,旧衬衫往地上一扔。
褪去衣物裹挟,皮肤的温度透过胸前衬衫与自身体温融作一团,他胸口的小痣如同落在新雪中的血玉,极红极艳,缱绻颓靡。
南流景盯着那点绛红小痣,视线顿了顿。
李叔则自觉转过身,佯装四处看风景。不说少爷对这孩子到底几分喜欢,可他身份摆在那儿,别人不能肖想,看一眼都是罪过。
沈伽黎固然瘦,但不嶙峋,楚腰翘臀,胸前滚肉,两处腰窝透着柔软。
南流景移开视线,摸索着为他套好衬衫,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的皮肤滑腻柔嫩。
扣上扣子,裤子也无心再替他换,一切完成,南流景低低道:“你确定还要继续趴着?”
这种小计俩南流景见得多了,提醒对方后,对方多是慌张起身,羞赧来一句“对不起是我失态”,制造欲拒还应的暧昧气氛,只等水到渠成。
但是沈伽黎:
“嗯,趴着,累了。”
声音慵懒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去世。
南流景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揪起沈伽黎的后衣领将人拽起来推到一边,拉下门把手滑动轮椅离开是非之地。
*
沈伽黎随南流景一道回了娘家。
确切说是原主娘家。
三层别墅带花园,没品味的罗马拱门,琉璃穹顶,色彩艳丽繁多,远看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笔下的创意画,属实有暴发户内味儿了。
沈伽黎坐在车里不想进门。讨厌一切无用社交,反感阿谀奉承拍马溜须,对他来说,调动脸部肌肉做出微笑都是件很累人的事。
李叔小跑而来打开车门,满脸堆笑,嘴巴一张,念经蓄力99%——
沈伽黎下车,及时打断。
沈家似乎是个大家族,屋子里都是人,黑压压一片。
见到来人,一男一女赶忙迎上来。看年纪,两口子应该就是原主的养父母。
女的穿着红色套裙,优雅的像只天鹅,引颈倩笑:“姑爷来了,一路辛苦了,快进来休息下。”
顺理成章无视了站在南流景身边的沈伽黎。
沈伽黎想对她比心,感谢她主动杜绝无用社交。
倒是养父,穿着笔挺西装,一副老干部风,和脸上憨厚老实的笑容格格不入。
“黎黎,回来啦?好久没见你了,怎么感觉瘦了些。”养父亲切地想去拉沈伽黎的手。
沈伽黎也懒得躲,任由养父拉着他的手。
进了正厅,才发现热闹的不止外室。
沙发中端坐的女人看起来几分眼熟,好像昨天见过的。
沈伽黎懒洋洋稍加思索。哦,是南流景的继母。
见到南流景和新媳妇一道回了娘家,继母于怀素明显一愣,上挑的狐狸眼轻轻眯起,眸中漫上一丝审视,继而不着痕迹望向沈伽黎。
昨日她借口让沈伽黎熬制补药给南流景,几味中药都是上乘进补品,可一般人很难猜到其中的细辛和伍藜芦同食有剧毒,且她抓的剂量足以致命。
她今天一早来了沈家,静待南流景那边派人来宣布噩耗,结果南流景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
于怀素二十岁时就嫁给了三十五岁的南丰,胎位不正的情况下冒死为他生下儿子,她所作这一切,可不是为了让这性格阴鸷的死瘸子同她爱子争夺家产。
本以为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还有了沈伽黎这个完美替死鬼,但,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于怀素生怕别人看出她的不对劲,狐狸眼眯起弧形笑意,忙起身迎接:“流景你怎么也来了,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
她和蔼可亲的去推轮椅,南流景轻轻转动辅助手柄,与她保持了距离。
南流景让她当众下不来台,于怀素心中骂得尖锐,脸上笑意依然毫无破绽:“正好你弟弟也想来见见新嫂子,小清也在家,你们年轻人今天就好好聚聚。”
沈伽黎在一边默默听着,吐槽一句原文主要人物都聚齐了。
但有事说事,无事躺平。
他环伺一圈,找了个无人关注的角落,窝进去,闭目养神。
“哥哥。”软乎乎一声于头顶响起。
沈伽黎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
不、要、烦、我。
他慢悠悠睁开眼,视线中多了一张清隽秀气的小脸,嵌着一双荔枝般水润大眼,短而高挺的鼻梁线条精致,鼻尖如珠,乌发红唇,肤白如瓷。
听到这声哥哥,沈伽黎猜测眼前这个小美人应该就是原主的弟弟,沈家真正的亲大儿沈岚清。
人如其名,雅人深致。
沈岚清身后还站着个高大挺拔、芝兰玉树的年轻男人,像个忠诚的骑士,守在王子身边寸步不离。
“哥哥。”沈岚清又唤了一声,语气欣喜,眼睛亮晶晶的。
他在沈伽黎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哥哥,我之前给你发消息,怎么没回我呢,是不是哥哥朋友太多消息太多,没看见我的消息呢。”
原文中的主角受沈岚清开局手握傻白甜剧本,前期三番五次被原主陷害,他也深信不疑原主一定并非故意,直到他险些因为原主的算计丢了小命,一朝成长顺便黑化,与主角攻联手铲除炮灰原主,扳倒反派,最后HE。
并且原文反派南流景一直对这位小少爷情有独钟,他最后和南斐遥相好,是促成反派黑化的导火索。
这个时候的沈岚清拿的还是傻白甜剧本,看起来智商就不太高。
关于原主为什么不回沈岚清消息,沈伽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果是他本人,大抵也不会回,打字多累,还是九宫格输入法。
沈伽黎诚实道:“不想回。”
不想说话,不想回消息。在么?不在。
沈岚清神色一黯,笑得勉强,倒也不是第一次感觉出哥哥不喜欢他。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大男人拉着沈岚清的手将他拽起来:“别理他,去吃饭。”
沈岚清被他扯着走,不忘小声道:“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可是你嫂子欸。”
沈伽黎听到了。
看来这位对他横眉冷竖的年轻男人就是反派南流景同父异母的弟弟,南斐遥。
原文中的南斐遥也是极度火爆的性格,人生信条:有仇当场报。
沈伽黎倒也乐得清静,既然知道他有多惹人厌,就乖乖离他远一点。
午饭时间,大厅的长桌边坐满了人,除了已经露过脸的主角团,剩下的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人一多,嘴也杂,嗡嗡嗡的。
沈伽黎本不想吃,但李叔又来念,不得已,只好随着入座。
南流景早已不见人影,据李叔说他给岳父母敬过茶后就先回了公司处理工作。
于是他身边坐着的变成了沈岚清,尔后是南斐遥。
明明宴会主角是新媳妇回娘家的沈伽黎,可大家都知道,这个沈伽黎是个冒牌货,霸占了沈家二十多年的恩宠,品性也极差,表面上风光无限和南家联姻,实际上嫁的不过是个一辈子坐轮椅且不受宠的残废。
倒不如多讨好沈家真正的小少爷,日后好相见,更何况,与他打得火热的,正是南家那位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南斐遥。
今天能坐在这张桌上的,都是有眼力见的。
大家伙围着沈岚清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沈伽黎的养母也将注意力都放在南斐遥和沈岚清身上。
自己真是生了块宝,能攀上南斐遥这根高枝,沈家未来可期。
沈伽黎则默默吃着面前的春卷,说不上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但因为离得近,又实在懒得伸长手臂夹别的菜。
养父小心翼翼看了眼老婆,见她注意力不在这边,便用公筷夹了些鱼肉蔬菜送到沈伽黎碗中,小声道:“黎黎,什么都要吃一点,才能身体健康。”
沈伽黎拿筷子的手一顿,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
说不上来到底什么情绪,只是有些酸酸的。
正常情况下,别人夹菜给他他不会吃,但今天却是莫名其妙的夹起了鱼肉送到嘴中。
他很少吃鱼,因为要吐刺,麻烦。
刚吞下鱼肉,便感觉嗓子眼被小刺卡住了。
果然,他还是非常讨厌吃鱼。
他偏过头用纸巾捂住嘴,轻咳几声,没咳出来。
“黎黎,卡到了?”养父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忙起身帮他端了水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这边。
养母柳眉一蹙,眼神漆黯,似乎在责怪沈伽黎给他丢了面子,又责怪老公多管闲事。
南斐遥唇角勾起,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嫂子挺贪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有仇当场报,这不就来了,敢让岚清受委屈,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伽黎喝了口水,终于把鱼刺带下去,轻声道:“嗯,和你一样,管不住嘴。”
众人:……
沈岚清皱着眉头扯了扯南斐遥的衣袖,小声道:“不要这样说我哥哥。”
南斐遥视线冷了下来,刚才脸上的嘲弄笑容消失殆尽。
笑容并未消失,只是转移到了看好戏的李叔脸上。
对面南流景的继母于怀素见儿子被人夹枪带棒了,笑道:“新媳妇和我们流景不愧是夫妻,噎人的本事都如出一辙,难道这就叫夫妻同心?”
语气虽在开玩笑,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讥讽。
沈伽黎秀丽的眉微微蹙起。
不喜欢这种成为人群焦点的感觉。
他眼也不抬,真诚发问:“难道你们夫妻不同心?”
众人:……
于怀素只觉喉咙一紧,呼吸变得迟滞。
她捏着刀叉的手指暗暗攥紧,指节透出一抹苍白。
养父赶紧打圆场,赔着笑:“黎黎最近在练习讲相声,特来和大家汇报成果,逗大家一乐,好了,大家动筷吧,菜都凉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于怀素自觉沈伽黎让她丢了脸面,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饭后,佣人端了水果来,沈伽黎坐在沙发上思忖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躺个五分钟。
吃饭好累,吃得他犯困。
于怀素端着笔记本电脑在他身边坐下,笑得明艳,滚圆的珍珠耳环随着一晃一晃:“伽黎,妈妈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沈伽黎犹疑。
妈妈?哦,婆婆也是妈,但不是他妈。
但是在场这么多闲人,为什么偏要拜托一条咸鱼。
“我要用电脑发份文件给一个朋友,但是妈妈不太会用电脑,所以麻烦你加我那个朋友,然后发给他好不好。”
沈伽黎:“我也不会用电脑,手机用的还是小灵通。”
“伽黎说笑了,你可是软件工程专业的呀,就当妈妈拜托你,好不好。”
沈伽黎叹气。难缠的女人。
他接过笔记本,登入自己的微信,按照于怀素的指示加了那位朋友。
这时,亲戚刚好走过来和于怀素攀谈,沈伽黎就在一边等着,习惯性地刷新桌面,一不小心点到文件排序,又一不小心点到按大小排序。
沈伽黎:……
原先是怎么排序的?
忘了,就这样吧。
于怀素终于和亲戚打完招呼,指着桌面中第一份文件夹道:“就这个,帮我发给朋友好么。”
沈伽黎将文件夹拖到对话框里,Enter发送:“好了。”
“谢谢你哦伽黎。”说完,于怀素一把抢回电脑,按下关机键强行关机。
她脸上依然笑得明媚,随后起身去到卫生间,找出手机翻出一个联系人,手指飞快发过去消息:
【就按照我说的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方秒回:【收到!谢谢于太太。】
于怀素用手机抵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克制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