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只恨这个时代没有相机,这样的美景只能印在脑子里却不能记录下来,只是看的时间长了眼睛就被晃的有些难受。
他刚要微微偏一下头,想要避过那反射在雪地上的刺目的阳光,眼睛上就忽然被覆上了一双冰凉的手。
身后那人压抑着咳声的声音响起:
“不要这样一直盯着雪面上看。”
宁咎这才反应过来,这白色的雪面反射太阳光非常的强烈,注视的时间长了,非常容易导致雪盲症。
阎云舟慢慢松开了手,宁咎再睁眼已经发现他看别的地方都有些亮点了,阎云舟不放心地问了一声:
“眼睛有没有难受?咳咳…”
他忍不住偏头咳出声,宁咎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体,侧过头:
“我没事儿,也没看一会儿,我们回去吧,也快中午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将缰绳放在了他的手里:
“敢不敢?”
宁咎接了过来,回头看了看身后上来的那条山路,有阎云舟在他应该不至于掉下去:
“有什么不敢的?”
他拎着缰绳轻轻调转马头,还抬手摸了摸闪电的鬃毛:
“慢一点儿哦,我们出发。”
他轻轻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回程很显然就没有来的时候那么风驰电挚了,但由于是宁咎亲自控马,他还是很新鲜的,凛冽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看着随州城的方向越来越近,他没来由地便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这不比在现代花几千块钱学骑马实惠多了?只不过纵使耳边都是寒风,他也能听到阎云舟在身后时不时的咳嗽。
今天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上午,还是太过了,到军护府从马上下来的时候阎云舟险些没站稳,一旁的暗玄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臂:
“王爷。”
“没事儿。”
宁咎下马才看见那人的脸色惨白的出奇,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愧疚:
“今天麻烦了啊,快进去暖和暖和。”
说完拉住了他另一侧的手臂,便带着他进屋,这一路上即便是裹了厚实的护膝,但风太大,腿上还是已经被吹透了,阎云舟挪一下步子都十分艰难,只能勉强撑着进屋。
回到了屋里宁咎的目光有些着急:
“暗玄你去弄点儿生姜水,来,到榻上,你膝盖要热敷一下。”
宁咎这火力旺的身体这一上午都冻的不轻,别说是阎云舟的身体了,他有些后悔今天上午真的让他教他骑马了。
“对不住啊,不应该让你和我出去的。”
阎云舟看着眼前一边挽他裤腿一边有些懊恼开口的人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事儿,就是骑个马,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宁咎却没有接茬开口,寻常人是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这腿上的两个膝盖就没那么容易了。
暗玄拿进来了生姜水,宁咎拧了热毛巾敷在了他的两个膝盖,又用毛巾蘸着生姜水擦了擦他的小腿,然后让人灌了汤婆子放在了他的脚下,这才给他盖上了被子。
中午他们两个一块儿吃了午饭,下午宁咎便去了青羊道人那,阎云舟则是唤来了李寒和银甲卫的首领尹如风。
手中握了一份今天早上得到的线报,上午那个带着宁咎骑马看景温和带着笑意的阎云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北境十二万大军的统帅焰亲王。
“看看吧。”
阎云舟将手上的线报递给了李寒,上面是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阎云舟的目光冷厉:
“陛下日前将薛通升为了户部侍郎,户部此刻虽然有程老坐镇,但是毕竟这户部被从前那位李大人把持多年,这第二笔运来的粮草被压在了平洲。”
暗玄对于朝中各位大人的关系非常熟悉,瞬间便开口:
“平洲通盘杜明生和薛通算是堂表连襟,都是魏家的女婿,这粮草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来了。”
平洲乃是京城通往北境几城的要道,从京城出来,若是走运粮的官道,无论是去往北方的随州还是西北的白城等地,几乎都要在平洲中转。
而杜家在平洲城算是累代的士族,只不家中的势力多盘踞在北方,反倒是少有在京城做官的。
而今上登基以来,魏家的势力逐渐扩大,两边算是一拍即合,杜明生攀上了魏家旁支,做了魏家的女婿,虽然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六品通判。
但是他这个通判却总管平州城所有运粮要道,粮田和水利,杜家的产业更是遍布整个平州城,就是如今平洲的知州也要让他三分,说是平洲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每次经过平洲城运往北境的粮草都要被在他这里卡一卡,这也算宫中掐住他们脖子的一个手段,宫里那位乐见其成,所以杜家再怎么在平洲城作威作福,也不曾有人来管过。
而阎云舟从前也并没有打算动这个杜明生,因为他需要和皇帝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北境可以让皇帝忌惮,但是却不能让皇帝敲死他们生了反心,所以平洲城就是皇帝手中的一张牌,一张能够制约他们的牌。
所以纵使杜家在平洲城恶名昭著,却奇迹般地在对峙之中幸存了下来。
“王爷,杜明生上一次压了一个月的粮草,这一次他若是还这样,那将士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阎云舟披着披风走到了沙盘前,目光凝在了平洲城上,事已至此,这个平衡终将被打破,他必须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拔掉平洲驻守的这颗钉子,他的目光冷寒:
“杜明生是觉得只要有随州在前面挡着,这北牧和羯族的铁蹄便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让将士挡在前面却还要饿肚子,很好,李寒,消息透出去了吗?”
“已经暗中透出去了,只说王爷病重,随州城的重甲只有500副。”
阎云舟的眼底有一丝嗜血的光芒:
“很好,伍哈斥不会忍过两天的,李寒,在下一次他们攻城的时候,第一次要佯败,闭守城门,如何叫阵都不要迎战,同时暗中放消息出去,说我病重不起。
伍哈斥多疑却冒进,他会再次攻城试探,这第二次还要佯败,而且要让他觉得你们的军心已散,我那时会在城楼上。
恐怕没有什么比活捉我更能让伍哈斥雪耻的了,所以此时他不会有什么防备,定然会全力攻城。”
他们要做的就是要将羯族和北牧尽可能地引到城中来,李寒心中一紧:
“王爷,那时您怎么来的急走?”
阎云舟出现在城楼上,若是他们佯败,北牧和羯族进城来,那最先沦陷的必将是城楼,这…暗玄的手指已经握紧。
阎云舟微微抬手:
“放心,我会提前离开,我走了,伍哈斥才会觉得你们真的败了,随后你们便按着原来的计划尽快退出城,但是这一次却不用着急,你们要沿着这条路将北牧和羯族引一部分人出随州城,不用多,两三百足以。”
阎云舟的手在沙盘中指了一条路,李寒一惊:
“王爷,通过这条路可就能过五州山了。”
这,他们不就是为了将羯族和北牧挡在五州山外吗?甚至不惜将随州沉没,怎么还要将一部分人引出去?
阎云舟抬手将一个小旗子插在了平洲城外,目光透着阴寒之色:
“平洲城外有一处杜明生建造的宅院,富丽堂皇,你们便在这院落外将这部分羯族人斩杀,不过切记,莫要让他们伤及无辜。
随后你们直接退到平洲城,想来经此一役,杜明生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压着粮草了,若是他耍什么花样,不必手软,直接杀了,随后报到京城的奏章,李寒你明白应该如何写吧?”
李寒的眼睛都亮了,王爷这一招还真是狠,平洲虽然离北境不远,但是因为从来都有随州挡在前面,从来都是有恃无恐,卡着他们的粮草还要他们在前方厮杀,这一次便杀到他们的门口:
“是,末将明白,平洲通盘杜明生身先士卒,在与羯族的交战中阵亡。”
阎云舟扶着桌案坐下,眼角似有笑意地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头:
“嗯,这折子就这么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银甲卫首领尹如风的身上:
“如风,你的人守在随州城门口,放出两三百的羯族兵将便发信号,土炮便在那个时候点火,半点儿迟疑不得知道吗?”
尹如风单膝跪地:
“王爷,容末将跟在您身边。”
他知道,伍哈斥多疑,若是阎云舟那日不露面,恐怕很难让他全数压进,但是他不放心他们王爷。
暗玄此刻也单膝跪地,原本站着的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片,阎云舟叹了口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说了,都护府有一个通往外面的通道,那通道狭小,你们一个个的都跟着反而不方便,暗玄在我交代你的出口处等我便好。”
最后阎云舟不顾一个个的犟种起身: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给我做好分内的事儿,否则军法从事。”
阎云舟不耐地挥了挥手,但是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起身没有一个人走,阎云舟脸露无奈:
“喜欢跪着是吧?不走?那本王走。”
说完他披着披风还真就出了屋子,问了问宁咎的去向,便艰难迈着步子过去,北境的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擦黑了。
宁咎此刻正在制作大蒜素的那屋,他刚从青羊道人那里要来了绿矾油,这绿矾油用不上干馏的设备。
之前蒸馏还有制氧气的设备改一改就能提纯硫酸,毕竟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加热绿矾油,使之生成三氧化硫,再导入水中。
阎云舟一掀开帘子,那浓郁的大蒜味好悬没有将他熏迷糊,抬眼就看见了宁咎坐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掩住了口唇走了进去,身边忙着制大蒜素的人纷纷起身:
“王爷。”
“王爷。”
阎云舟微微按了按手,示意他们继续。
宁咎一抬头便看见了眼前的人,瞧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站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不嫌熏挺慌啊。”
这人平常吃药的时候都会皱鼻子,现在怎么进这屋里来了?
阎云舟坐到了他边上的凳子上:
“刚从青羊道人那出来?”
宁咎点了点头,指了指一边那个大罐子:
“是啊,这不从他那要过来的。”
阎云舟看了看那琉璃瓶子中绿油油的液体,这是什么他也不认识,便开口:
“方才答应他的鹿已经给他送过去了,兵将多猎了两头,还有几只兔子,饿不饿?”
宁咎抬眼,眼中有些光亮:
“能烤啊?”
阎云舟看着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吃,笑了一下:
“猎来不就是为了烤的?走吧,先出去。”
这大蒜味儿他实在是受不了,头都跟着迷糊,宁咎看了看时间,倒是也快到晚上吃饭的时间了,他低头看了看正在进行的反应:
“等一下,等这一瓶炼完,你受不了这味道先去隔壁等我一下。”
宁咎坐下继续收集那三氧化硫的水溶液,他以为阎云舟会立刻出去,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坐着没动,他抬眼只见那人出声:
“你块些。”
宁咎笑了一下,倒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收集好这稀硫酸他这才和阎云舟一块儿出去,他刚和他回到了院子就见暗玄在一边正在给鹿开膛,阎云舟从他身边走过,这人竟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同时在一旁给兔子剥皮的赫然是李寒和他前两天见过的银甲卫统领尹如风,这两人的脸色也阴沉着,同样没有和阎云舟打招呼。
宁咎隐约感觉到这院子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院子中的火堆已经拢了起来,底下埋着炭火,想来是一会儿用来烧烤用的,此刻这院子里的三个人手上都有活,宁咎便拉着阎云舟进了屋:
“先进去吧,你那腿受不了寒。”
阎云舟倒是也没有反驳,跟着他进去,进去之后就自顾自坐在了桌边,这屋内的药香味儿十足,因为桌子上的小陶炉中正温着药,阎云舟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了宁咎的面前,宁咎没忍住: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他怎么觉得氛围不对呢?阎云舟看了看他: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宁咎握着茶杯指了指外面:
“刚才我怎么觉得李将军他们几个情绪不太对啊?”
阎云舟过去这几人连招呼都没有打,不应该啊,阎云舟低头抿了一口茶,眼露无奈:
“皮子紧了呗,还想在本王这蹭吃蹭喝。”
阎云舟的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以至于门口那几位习武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暗玄和李寒几人对视了一眼,却还是都没走,低头继续干活,颇有些赌气的感觉。
过了半天,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将暗玄推了出来,暗玄这才到了门口,面无表情:
“王爷,鹿和兔子好了。”
阎云舟眼底有些无奈,这才撂下了手中的茶盏:
“走吧,这是叫我这厨子呢。”
宁咎暗暗称奇,怎么都觉得这几人都不太正常,临走之前拉了一张毯子,在阎云舟坐在火炭边上的时候搭在了他的腿上,火炭上鹿和兔子都被架了起来。
宁咎坐在阎云舟的边上,今天天气很晴,一抬头就能看到天空的星星,鼻息间渐渐染上了浓郁的烧烤香气,若不是他知道他们这是到北境打仗来了,外面还有强敌环伺,这漫天星空配上烧烤香气都要让他沉沦了。
他仰着头欣赏了半天的星星,阎云舟偶尔侧头看他:
“喜欢看星星?”
宁咎回神点头:
“是啊,快十五了,月亮都要圆了。”
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时代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这漫天的星空,看看都解压,阎云舟也抬眼看了一眼月亮:
“是啊,快十五了。”
半天宁咎再一次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因为在场只有他和阎云舟在说话,那三个人一个个的和木头桩子一样坐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说。
阎云舟看了看几位和他较劲的下属:
“去,该调料的调料,该刷油的刷油,别光等着吃。”
三人都动了起来,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宁咎轻轻凑到阎云舟的耳边:
“他们三个嘴被封上了?”
阎云舟有些好笑:
“嗯,被气的吧。”
“谁气的?”
两人挨的极近,宁咎了然了,难不成这是和阎云舟生气呢?为什么啊?
阎云舟翻了一下手中的兔子开口:
“今晚吃饱点儿,最晚后天,北牧和羯族就要结束这样的平静了。”
宁咎一怔,也对,在此刻这样的地方,能有这几日的平静已经实属不易了,他问出声:
“这一次是不是就要将他们引入随州了?”
阎云舟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这周围,半晌点了点头:
“没错,这座城很快就要消失了,羯族攻过来的时候我会让暗玄跟着你,你和他一路先退到幽州。”
一边的暗玄紧紧握住了手指,宁咎却不解开口:
“那你呢?”
暗玄正常应该是跟着他才对啊,阎云舟看了看他:
“我也和你们一起,只不过你要随他先出城,我随后会从通道出去。”
宁咎不疑有他,那天这人和洛月离的对话他听到了,这个城中是有个什么密道。
“好了,尝尝。”
阎云舟割下了一整个兔腿,吹了吹递给了宁咎。
宁咎第一反应就是,有是一二级保护动物,这刚刚烤好的兔腿是真的很香,滋滋啦啦地冒油,宁咎吹了一下,用嘴撕下了一块儿,嗯,别说,这二级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这一晚似乎是最后的平静,因为都没有等到后天早上,羯族和北牧便在第二天的晚上发起了进攻。
好在在前一晚,宁咎便已经吩咐他手下的那些人提前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装了个大箱子,随时都可以出发。
北牧和羯族的铁蹄踏在这片大地上,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今天下午奉阎云舟的军令,绝大多数辎重和粮草都已经被提前运往了城外。
就连守将也已经退出去了不少,阎云舟在去城楼之前将宁咎交给了暗玄,他的目光在宁咎身上流连了一瞬便略过:
“暗玄,记着本王交代的事。”
暗玄的眼中都有血丝,想要不顾一切留下,却被阎云舟喝住,最后只得站在原地,李寒和尹如风带兵出城迎战,宁咎感觉到有些不对,却已经被暗玄拉着随队准备出城了。
这一场大战是一个注定会败的战,第一轮要佯败,却不能被对方看出破绽,阎云舟病重的消息伍哈斥多方打探,最后是抓住了几个京城的暗哨最后才信的。
只不过他不知道,那几个哨子,是阎云舟特意放出去的,他们的身份很真实,经得住查。
他病重,所以能征善战的北境军此刻涣散的军心也就能解释了,他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楼,他和伍哈斥对峙多年,他今日若不强撑出现,他是不会彻底相信的。
而他露面,伍哈斥才会相信他用这样的方式激励军心,才会信北境军是真的要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