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恶神虞渊本月第五次被关入厉善塔,他的到来打乱了许多妖魔的计划。
但见厉善塔门开一线,灿金天光顺着缝隙洒进半尺,群魔却无暇欣赏这奢侈的光明,四下魔影纷纷,在塔中交错穿行,顷刻之间,群魔便按高低次序不同,左右排成两列,整齐又响亮地喊道:
“恭迎虞渊大人!”
身形清瘦的少年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自从接受教育以后,他整个人都文明了许多。至少在用词方面如此不假,比如把对塔内群魔的“暴揍”换成了“切磋”。
少年走到妖魔为他搭的摇椅上坐下,白骨椅子嘎吱摇晃,他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向来清亮锐利的桃花眼慵懒地眯起,破天荒地没有出手揍他们,只问:
“我上次切磋到哪一只魔了?”
四下里你望我我望你,皆静默不言,直到一只大魔抬脚踹出两只鼻青脸肿的魔头,赔笑道:
“虞渊大人,该他们俩了。”
虞渊抬眼扫视细胳膊细腿、一看平时就没少被别的妖魔欺凌的二魔,“嗯哼”一声,摆手慢悠悠道:
“我今天心情好,不打算为难你们,除了他们两个,其余人退下吧。”
待魔群散尽,虞渊望着两只抱团瑟瑟发抖的魔头,撑着下巴问:
“你们的实力如此……低调,究竟犯了什么事被捉进来?”
“回大人的话。”头上顶着一圈碧草的老头儿率先开口,
“小老儿被人雇佣去给人开锁,谁知开完锁后,那家主人不但不付钱给小老儿,还让人将小老儿抓起来关进厉善塔。”
“还有这回事?”
厉善塔只关凶徒恶徒,几乎没有冤假错案存在,更何况这般离谱。
虞渊来了几分兴致,正欲再问,便被另一肌肉虬劲的魔头打断:
“大人您别听榆木脑袋瞎扯!”
榆木道人对其怒目而视:“长舌武夫,休得胡言,我怎敢对大人有一丝一毫欺骗。”
“那你怎么不告诉大人,雇你去开锁的人和那家主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撬锁撬到大长老头上去,害他家底被偷光了,不关你关谁?”
“等等,大长老家的门你都能撬开?”
榆木道人昂首挺胸:“天底下便没有我榆木撬不开的锁,打不开的门!”
虞渊双目一亮,恶心刚起,心中已想好数十个捉弄大长老的计划,念及九长老耳提面命的碎碎念,他要是真这么干了,怕是得被烦死,于是忍痛放弃,问另一人:
“你又是做什么被关起来的?”
壮汉肌肉扎实,声气也雄浑:
“回大人的话,再下人称长舌先生,乃是堂堂一说书的,因为说书被抓起来了。”
“都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虞渊算是看明白了,这二人春秋笔法,避重就轻,只肯说自己入狱是因为偷了条绳子,若自己不追问,他们是万不肯将绳子后面其实还栓着头牛和盘托出的。
长舌先生眼神游移,支支吾吾。
榆木道人则抢着道:“回大人,小老儿知道,他原本是神殿从凡间提上来的神使,在神殿里最爱乱嚼舌根,编排从大长老到九长老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被关,还有什么?”虞渊追问。
“此人胆大包天,不仅敢编排,还敢出手伪造证据,为这事,九个长老互相看不顺眼,曾经打过一架,把神殿都打塌了一半,于是长舌武夫就这样进来了!”
“厉害,厉害。”虞渊鼓了鼓掌,今日竟有幸碰到如此卧龙凤雏,实在是为他枯燥的神生增加了良多趣味。
“不是我吹,大人,天下万物,就没有我长舌造不出的假!如若大人需要,小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榆木道人为了不受别的妖魔欺负,也顺势找个靠山:“只要大人留我俩在身边伺候,俺也一样!”
腥咸海风拂开层层云霭,旭日再将脑袋攀出海面时,整个十狱岛上仅剩虞渊一人。
他将岛上一位法外狂徒的尸体烧毁,再施法扮成那人,将一切痕迹抹去后,终于躺倒在废墟中。
不多时,空气氤氲,身穿白衣手执铁链的神使凭空出现,将他铐住后押入厉善塔中。
厉善塔虽本体在神殿之中,但只要感应到沉重业力,便会洞开虚空之门将其直接收容进去,无需经过神殿。但若推开塔门,所在之处必然是神殿无误。
虞渊被扣进厉善塔后,便觉一片漆黑之中,无数双或戏谑嘲弄,或怀着恶意的眼睛自他身上扫过,伴随数只妖魔嘶哑的笑音传入耳中。
若是一般人见了,必然惊惧,然而虞渊早在三百年前就清楚这群手下败将是什么货色。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群魔,拂开不知哪只鬼垂下的湿漉滑腻的脑帘子,终于坐到了熟悉的躺椅前,支着脑袋问:
“有谁见过榆木道人和长舌先生的?”
“小子很狂嘛。”黑暗处有妖魔狞笑着喊道,
“既然入了厉善塔,自然该守厉善塔的规矩,要我们回答,就凭实力说话。”
“我们给你三个选择。”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魔接话,
“一是跪地求饶,从此供各位大爷随意差遣。”
“二是我们所有人单挑你一个,赢了我们就告诉你他二人的下落。”
“三是你主动出击,一个人群殴我们所有人,若是侥幸不死,以后我们便不再招惹你。”
说完之后,所有妖魔一齐狂笑:“桀桀桀桀桀桀桀……”
这么笑迟早会出事的。
虞渊心底叹息一声,揉了揉手腕,提拳而上。
月上枝头,老绿黢黑的树林子里起了薄雾,呼啸的风送来三两声猫啼狼嚎,天上疏星几颗,路上野坟三两,若行走时再蹦出几只鬼怪,倒更衬这渗人的氛围。
凌晚晚已随殊不知在群山之间又绕了半日路,期间数次踩中猎户的陷阱,被野猪追杀,却始终走不出去。
此刻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揪住殊不知的衣领恨恨道:
“你居然敢耍弄本公主,想死是不是?”
殊不知声音轻柔:“公主,你难道没有发觉,你的手下们都不见了吗?”
凌晚晚倏然回头,却发觉雾气愈浓,周遭景色变换,自己早已不知何方,身边也已不见属下。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发觉,盖因有什么东西屏蔽了她的感知。
“你……”
她回头正欲发落殊不知,却发觉自己手中揪着的根本不是殊不知的衣领,而是先前上山途中看到的稻草人。
道门幻术,鬼迷心窍。
“可恶!”
不理会凌晚晚的叫骂,殊不知站在迷雾之外,手中不断拨弄阵盘,有条不紊将凌晚晚的五个属下逐一分开绞杀,待杀到第四个时,迷雾中骤然爆发一阵金光,凌晚晚法器开道,硬生生冲破鬼迷心窍,朝他杀来。
殊不知不慌不忙躲过一击,手中立即多了一枚棱刺。
他敢骤然发难,自然准备好了万全之策,凌晚晚一旦靠近他三丈以内,此刺立刻能取了她性命。
只可惜这法器只能用一次,不然也无需和这六只魔虚与委蛇这么久。
就在凌晚晚逐渐欺近,殊不知准备动手之际,斜刺里一道青碧色剑光忽然袭来,将凌晚晚扫飞。
殊不知肃然回头,却见树林深处走出一天青衣裳的女子,她面容清秀,眸光湛湛,如檀乌发扎成辫子垂至腰间,手执软剑,气质出尘。
见到她的那一刻,殊不知眼底凝重如冰消解,一点点转化成真实的笑意。
在自己解决凌晚晚与求救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边朝女子所在方向跑边道:
“太好了五师姐,你又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