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三亿就先欠着吧,反正会长也不缺这点儿。”
沈月岛赖账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向后靠到床头,牵拉着湿红的眼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巴张得特别圆,闭回去时两边腮帮子还鼓了一下,像小金毛被吹风机吹圆的嘴筒。
刚醒过来,他精神不大好。
医生走之前特别交代过让他切忌劳累,一天最少睡十五个小时。
这对沈月岛来说易如反掌。
他是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仿佛被抽了骨头,最爱猫似的窝成一团。
“你是怎么被爱德华抓住的?”霍深问他,“我从枫岛警视厅调了人过来,和曼约顿警方一起在查爱德华的真实身份,需要一些细节线索。你伤还没好,我没让他们来家里询问。”
“这个嘛。”沈月岛转着手腕上的黑曜石天珠,眼神有些飘忽。
“真讲起来话就长了,那天早上我肚子饿,就想到羚角里吃碗叉烧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没给我放沙姜!”
“叉烧面怎么能不放沙姜呢?这在曼约顿是犯法的他知不知道?也就是我脾气好,万一碰上霍会长你还不当场拉拉个大黑脸把他给吓——”
“说重点,怎么被绑的?”
“别急啊,重点马上就到。我吃完面太撑了就去河边遛弯,给我碰上两只狗在打架,一只黑长条一只白胖团,打起来刀光剑影斧钺钩叉黑白毛满天乱飞那叫一个——”
“我投资的制药工厂有一种药能让人无痛变成哑巴。”霍深平静地说。
“好吧我看它们打架看得太入迷了,让人一麻袋罩上给带走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
“我问你结果。”
“结果?”沈月岛遗憾地一耸肩,“我看好的那只狗输了啊。”
“……”霍深牙根痒痒:“你是不是特别想我揍你一顿,所以变着花样作。”
“哪有!我也没什么花样的吧!”
“你再给我转移视线?我让你说细节,有没有见到绑架你的人?”
“没有。”
“一个人影都没有?”
“半个鬼影都没有!”
沈月岛指天发誓,发完往下一出溜钻进被窝,半张脸都埋在被子底下,只露出一双狐狸眼巴望他。
霍深瞥他一眼,不再逼他,走到床边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温热的指尖扫过他脸颊,和昨晚安抚他时的温度一样,沈月岛不自在扭过脸。
霍深掐着他的下巴给掰回来:“你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什么?”
沈月岛转转眼珠,想了个取巧的答案:“在想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霍深。
这人三年前带着一大批枫岛企业家来到曼约顿,横空出世般一路晋升,今年初已经坐稳曼枫联合理事会会长的位子。
作为常驻曼约顿近九成枫岛企业家的唯一话事人,霍深自然有他的做派和风骨。
行事低调,眼光毒辣,独断专横,说一不二,极度反感别人忤逆他的规矩和教条,是枫岛教父般令人敬畏的存在。
可经过昨天的事沈月岛才发现,他看到的,以及霍深让他看到的,或许还不足三分之一。
霍深没理他,从床头拿过一把梳子:“过来,帮你梳头。”
“喔。” 沈月岛蹭过去,靠着他的腿。
霍深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麦色的肌肉上有几道新鲜的淤青,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暴虐的地下拳手。
可当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沈月岛的长发时,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温柔。
沈月岛本以为会被扯得很疼,可意料之外的细致按揉让他有种被抚摸的错觉。
“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留在我身边。”霍深仔细地梳开他的发尾。
沈月岛不吭声了,片刻后问:“你为什么不让小亨帮我梳头?”
“我说过了,他手笨,会把你弄疼。
“这理由你自己信吗?”
“你信就好。”
霍深不管说什么,眼神始终凝视着掌心的头发,如果面前有面镜子,沈月岛就会看到他的目光有多么专注又缱绻。
“我想回家一趟。”沈月岛提要求。
“等你伤好。”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家里人并不可信。”
“那你让我助理来见我。”
“他会泄露你的行踪。”
“呵。”沈月岛咬着牙嗤笑出声,“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和外界联系了?这是玩哪出?真把我当小宠儿了?”
“等你好了。”霍深还是这句话,带着不容人质疑的气势。
沈月岛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原来我对会长来说是一件战利品啊。”
他骨子里的好胜让他厌恶所有失败,但输给霍深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别这么紧张。”
霍深摘下手腕上的发绳,把他的长发扎起,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扭转过头。
四目相对,沈月岛只觉如芒在背。
他讨厌和霍深对视的感觉,那无异于一场不触碰到对方的调情。
而霍深有一双无论沈月岛与之对视过多少次都会败下阵来的眼睛。
它有种令人沉醉的深度,饱和度过高的黑色加上西方人特有的深刻眉骨,又给这双眼睛增添了近似豺狼的侵略性。
在静默对视的这两三秒里,沈月岛感觉自己已经被他逗弄了八百遍。
霍深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我不会让战利品躺在我的床上,还帮他梳头穿衣上厕所。我更没有关着你,但你选了我,就要守我的规矩。”
沈月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试图放软语调:“我们谈谈好吗?”
霍深的视线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喉结难耐地攒动一下。
“这是我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他的声音带着浓烈的侵占气息,一下子扑进沈月岛胸膛。
沈月岛立刻就觉得被抓的皮肤滚烫,想要抽出手,可霍深却握住不准他逃脱。
“躲什么,不是你自己伸过来的吗?”
“……”混蛋,那我也没让你摸啊。
算了,人在屋檐下,摸就摸几下。
他好脾气地笑笑:“那是因为您有洁癖啊,不管和谁见面都戴着手套,我想和你握手都没机会。”
霍深瞬间沉下脸。
“这就是你说的了解我?”
“你直到现在都没发现,我见你时从没有戴过手套,三年来都是如此。”
沈月岛怔住。
是这样吗?
之前的记忆不甚清晰,可最近两次见面霍深好像都是摘掉手套的,包括现在,桌边还躺着他进门时摘下的黑皮手套。
沈月岛并不存在的良心小小地痛了一下,试图对这三年来缺失的握手礼做出弥补,可霍深已经放开了他。
“再躺会儿吧,你不能久坐。”
沈月岛如蒙大赦:“我还以为你会逼我立刻和你握手一百次。”
“我还没那么无聊。”
霍深揽住他的肩,用拥抱情人的姿势把他放躺在床。
那一刻,沈月岛几乎以为他会吻下来。
然而他只是帮他捋好头发就离开了。
沈月岛满脑子的莫名其妙,从醒过来开始就有一种被耍了的错觉,哪哪都他妈的不对,现在终于知道霍深对待他的方式像什么了。
“我说,你不会是在和我调情吧?”
霍深反问:“你允许我那样做吗?”
哈,我允不允许你不都做了吗!
他烦得要死。猜测这根本就是霍深新想出来的戏弄他的诡计。
就像他曾经扬言要花天价为霍会长包下花园酒店庆生,其实在豪华套房里安排了一张躺上去就会瞬间爆炸的水床,水里还加了很难洗掉的荧光绿颜料。
那次霍深像绿巨人一样冲出酒店,气得差点把他头拧掉。
“承认吧,这是你报复我的新手段。”不然他就真把自己的头给拧下来。
霍深无奈:“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
总不能说我破产前一天还在联系记者要爆你的黑料吧。
沈月岛哈哈两声:“我都怀疑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失忆了,或者得了不被迫害妄想症,不然你怎么突然转性了?你以前只会说我欠揍、顽劣、缺乏管教,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正经叫过。”
“沈月岛。”
“说。”
“你想听我叫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不用特意撒娇。”
沈月岛面上一红:“我撒你个鬼啊。”
他感到没来由的烦躁,就像本已平衡的东西因为昨晚的事正在脱离掌控。
“我的好会长,你能不能别再这样跟我说话了,你超过三句话不骂我我都怀疑你被别人附体了。”
而霍深刚才和他说的话和腔调,完完全全是调情的范畴。
“你如果实在想听我骂你,可以等到某些特定的场合,其他时候我不会再为难你。”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像是在宣誓。
“这算是病号的优待?”
沈月岛已经无力吐糟。
“这是你的优待,和你是不是生病无关。”
“拜托收了你的神通吧,我真想找大师来把你身上的小鬼打出去!”
霍深没说话,起身离开床沿。
他并没有想让沈月岛一天就接受彼此关系的转变,把人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他决定要捕获的猎物,从来不会吝啬铺网的时间。
门外响起叩门声,陆凛叫他们吃饭。
霍深转身就来掀沈月岛的被子,被他一把抓住手臂:“又干什么?”
“带你上厕所,你以为我要干嘛?”
我以为你终于装不下去了,要趁我瘫爆我蛋。
当然这话他识相地没说出来。
霍深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抄进他膝弯,说:“把手放我肩上。”
沈月岛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臊,不情愿地放上手。
“两只。”
“……”妈的真想把这混蛋毒哑。
他抬起第二只手,刚搭上肩膀就被拦腰抱起,猛地带到半空。
沈月岛毫无准备惯性往前一扑,嘴唇差点碰到霍深的脖子,头发盖了人一脸。
绸缎一般柔滑的触感缓慢滑过鼻尖,霍深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贪婪地嗅着自己亲手打理了一周的长发。
“慢点儿!” 沈月岛瞪着他,怀疑他就是故意想自己出丑。
“下次尽量。”
??难道不该是下次一定?
卧室空间很大,床到厕所的距离尤其长,沈月岛目测过,如果自己爬着上厕所,能死在路上。
而霍深轻轻松松就把他抱到马桶前,二话不说扯下睡裤,往下一按。
“……”
饶是沈月岛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感觉那里一凉,但已经这样了就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他调整好姿势,蓄势待发,竖在面前的人却迟迟不走。
“你要站在这儿看着我上?”
门神似的杵在这儿谁还上得出来。
“不然呢,等你摔了再给你洗屁股吗。”
“给我洗……等等!”他一双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紧张得呼吸都停了,“你别告诉我我昏迷的时候上厕所真的摔了,然后你真给我洗了……”
他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如果真是那样,他宁愿去睡大街。
霍深没答,好整以暇地将他那副羞恼又可怜的模样尽收眼底,欣赏够了才开口:“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摔。”
沈月岛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人还没丢到姥姥家。
完事后,霍深把他扶起来抱回床上。
沈月岛说:“你可以帮我请个护工,或者叫佣人来照顾我。”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对了,医生有说我还需要躺几天吗?”
“半个月。”
“半个月?我伤得有这么重?”
沈月岛感觉自己没严重到站不起来的地步,而且他只伤了左腿,怎么连右腿都跟着虚软无力?
他没声张,也不多问,只说:“你让医生给我弄个尿管吧。”
“会疼。”
“还好,也就一点疼。”
“一点也是疼。”
沈月岛狐疑起来:“你怎么知道上尿管有多疼?”
他是做过一次大手术才知道的,那霍深呢?
这三年来没听说他生过需要上尿管的大病,是以前的事?
霍深没说话,转身走到门边。
餐厅在楼下,卧室在三楼。沈月岛还在发愁怎么下去,就见霍深从门后拿出一架轮椅,把他抱上去,推到电梯口。
“手给我。”霍深拉着他的手腕去够踢脚线上方的电梯按钮。
“这样够着费力吗?”
“正好。”
“嗯,想去草坪上躺着就自己下去。”
沈月岛被推进电梯,一股新建材的味道钻进口鼻。
蓝山别院是霍深的私产,常住地之一,他喜欢这儿的草坪和红枫林,有事没事就不请自来地住两天,把霍深惹恼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但是当时这里没有电梯,那现在是为谁修的不言而喻。如果只是戏弄他的把戏,那霍深的计划也未免太过缜密。
电梯刚打开,就看到陆凛带着个外国医生走过来,不是上午给他检查的那位。
“哥,会诊时间到了。”
“你们先去。”
霍深把沈月岛推到餐桌边,展开餐巾铺到他腿上,又隔着杯子试了试水温,确定不烫后递给他:“你先吃,不合胃口再让厨房做别的。”
沈月岛点头,看着他走到拐角的隐蔽房间,门一打开,露出半边白色医疗床。
到底是什么病让他曾经上过尿管,又在家里准备检查室定期会诊。
沈月岛将这三年相处细节飞快回顾一遍,发现自己对霍深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
就像他从没注意过对方在他面前没戴过手套,仿佛在执着地等待自己和他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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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室中仪器齐全。
霍深趴在医疗床上,毛衣掀开,露出布满整片后背的陈年伤疤。
红褐色的条状凸起如同狰狞的蜈蚣,从他的腰椎一路蔓延到后颈,触目惊心。
陆凛把平板递给他,上面是蓝山别院的平面图。
“哥,我加强了别院的监控和安保系统,你看还需不需要再改动。”
霍深在图中勾出几个圈:“这些地方还要加人,让他们乔装成园丁和保安。”
“还加?可我们可信的人手快不多了,光是一个蓝山就安排了五十多人。”
“那就把我身边的保镖调过来给他。”
电击仪器开始工作,霍深瞬间拧紧眉心,攥着床沿的手臂绷出一圈鼓鼓囊囊的肌肉。
疼痛让他的嗓音发颤:“不找到小岛,爱德华不会善罢甘休。”
陆凛不认同,而且他们身边也要留人。
“哥,你是不是太紧张沈少爷了?”
“他和小亨在蓝山很安全,没人能经过我们的层层安保闯进来伤害他。”
霍深咬着牙,满背粗犷的肌肉像耸起的山峦,等电流过去,又缓慢地舒展。
“我不怕人进来,我怕他出去。”
这几天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沈月岛的惨状。
他被豁烂的伤口,淌血的额头,还有十根指甲全部翻开的手指。
“你不是看到他的手了吗。”
“……”陆凛顿时收了声,再没劝阻。
沈月岛从山坡上滚下来时为了避开石头,几次抓住草根借力,十根手指的指甲几乎全翻起来了,右手小指又被他自己掰断了,哪还有好地方。
霍深那晚盯着他伤痕累累的双手,一宿没合眼。
“那天我已经保下他了,爱德华却还要坚持给他打药,那一针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这根本就不是防止他逃跑,就是想整死他。”
霍深不敢想,如果自己当时晚到哪怕一秒钟,沈月岛会怎么样。
“会长,可以起来了。” 医生检查完拆下他背上的仪器,说报告下午出。
霍深坐起身,“你回吧,报告让陆凛去取,这段时间给你放个假,不用住在蓝山。”
医生自然高兴,收拾东西走了。
陆凛不解:“他不在你发病怎么办?”
“他在我还怎么发病。”
“啊?哦——”陆凛恍然大悟,借着打开的门缝看向沈月岛。
那么瘦弱的一个人,薄薄一片似的,也不知道真跟了霍深能不能受得住,转头拍拍霍深肩膀: “那哥你多多发病,没准沈少爷不仅能治你的病,还能顺便把你那方面的冷淡给治好。”
“他不用治。”
“怎么说?药到病除啊?”
“我对他不会冷淡。”
霍深侧过脸,锐利的目光越过陆凛的肩膀,看向餐厅内喝粥的沈月岛。
眼神中的温柔褪去,一股蛰伏多年,势在必得的决然与笃定缓缓浮现。
【📢作者有话说】
小岛:好你个狗贼,你果然是装的,你偷看我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温柔!
霍深:好好珍惜吧。
小岛:狗东西什么意思?
霍深:以后还有更不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