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异想天开也好,生性多疑也罢,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陆凛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并且这件事一定和他以及小亨都有关联。
沈月岛了解陆凛,他嘴巴很严,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就是死都不会说,所以沈月岛根本没想和他刨根究底问什么,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他藏起露在表面的证据。
几番思量下,沈月岛只能出此下策,没礼貌地跑到小朋友的房间翻东西。
现在东西找到了,他就不急了,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什么事能把他和小亨联系到一起?
他不敢往那方面想。
一丁点都不敢。
就像之前怀疑霍深是阿勒一样,觉得荒唐。
但即便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要查清。
维持着蹲在垃圾桶前的姿势,他闭上眼,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疑点飞速过一遍。
如果按照陆凛所说,小亨九年前走丢,那时陆凛和霍深不过二十出头,还在枫岛帮人守船,自己都朝不保夕,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六岁的孩子,而不是送去当地的福利机构?
说明这个孩子和他们有渊源。
其次,小亨说他当时高烧烧得连自己叫啥都忘了,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几岁,那么小的孩子去医院测骨龄都只能测出一个大概的数值,可陆凛却说得那么准确又笃定,就像提前准备好的答案。
最值得怀疑的一点,陆凛让小亨对外宣称和他是亲兄弟,姓陆,目的是要藏起他的身世,以免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而他的真实身份——一个姓沈的多年前走丢的男孩儿,在曼约顿,会引起谁的注意?
沈月岛思来想去,只有自己。
整个曼约顿的人都知道,他弟走丢了,他找了很多年。
而他认识霍深这么久,来过蓝山无数次,对他身边的亲人、管家,甚至理事会的经理都熟悉,却唯独没见过小亨,一次都没有。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阻止他们见面?
沈月岛张嘴咬住指尖,一个用力咬出血来,尖锐的刺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霍深曾教他,当一件疑点重重的事怎么都想不明白时,就把所有猜测都当作答案,反推回去,只要逻辑正确,不管推出来的结果多荒谬,都有可能是要找的答案。
他在小亨桌上翻出纸笔,开始反推——
三年来,有人刻意阻止他和小亨见面,陆凛没那么大的权利,这个人只会是霍深,原因是怕他发现小亨就是他弟。
当年他弟和父母一起被绑架,父母惨死弟弟失踪,流落到海上后被霍深捡到,出于某种渊源,霍深收养了他。
是什么渊源,让霍深在九年前自己生活都困难的情况下带上一个孩子?
不、不对!不是九年!
如果小亨就是他弟,那年龄和走丢的时间就是错的,不是六岁,九年前,而是八岁,七年前,七年……
沈月岛笔尖一顿,猛然发现,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七年前开始的。
他家遭变故是七年前,阿勒生死不明是七年前,霍深在枫岛横空出世、收养小亨也是七年前,而霍深被歹徒迫害差点烧死在火中,他曾说过,也是七年前。
那场火烧得很大,他全身上下都是疤,蔓延到脖子上,可脸却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烧伤。
那种情况下可能护得住脸吗?
还是说……
沈月岛的心脏颤了一下。
——他整容了。
霍深整容了。
他原本不是这张脸,或者换句话说,他原本就不是这个人。
他七年前整过容才变成霍深,逃到枫岛,收养了小亨。
为什么收养他?
因为他认识那个孩子。
怎么认识的?
沈月岛想起,他曾给阿勒看过他弟的照片。
“啪”地一声,笔从手中滑脱。
沈月岛瞳仁微颤,不敢置信地发现,眼前所有疑点都被这句话串联了起来。
如果霍深就是阿勒……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月岛否决了。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他喃喃着把这几个字一连重复了两遍,脸上白得吓人,血色尽失。
“推错了,小亨不是我弟,他也不可能是阿勒……怎么可能呢……一定推错了……”
他机械地说服着自己,马上拿起笔来准备用另一种猜测再反推回去,可笔一落下手就哆嗦着在纸上划下一道口子。
什么都想不了了,他扔了笔腾地站起来,现在就要去找霍深问清楚。
脚下刚迈出一步却猛然刹住。
他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退回来坐到沙发上,手肘拄着膝盖,一言不发地望向门口。
与此同时,楼下庭院中。
陆凛正在给树林的护林员打电话。
“确认他没在木屋吗?”
“是的陆先生,我一直在附近,沈少爷就没回来,我还在树林边缘的大树前发现了一串去而复返的脚印,看大小像是他的。”
“好我知道了。”
陆凛挂断电话,立刻给蓝山保安室打去,那里有整个蓝山所有角落的监控。
不到十秒他就收到一段视频,视频中沈月岛走到护林员发现脚印的位置后就立刻折返,从小楼后的一个窗口翻进了小楼。
陆凛抬头看向他翻进楼的那个窗户,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朝楼里跑去。
完了……
如果赶不上就全完了。
霍深非打掉他一层皮不可。
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心脏跳到嗓子眼的感觉,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向二楼,直奔小亨房门口,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让他如梦初醒般停下动作。
他拿出手机调出视频,看沈月岛进到小楼的时间,十五分钟之前。
十五分钟,足够他拿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可他却没从房里出来。
他还在等什么?
他猜到了小亨身上的秘密,所以跑到这里来找证据,头发或者皮屑。
但不管他找到什么,没测DNA之前所有的怀疑都只是猜测,可如果现在有个人以毁掉证据为目的急吼吼地开门闯进去,那他的猜测就彻底坐实了。
——他在等自己闯进去。
想明白的这一刻,陆凛脑袋里空白了一刹那,他仿佛正在隔着门板与房内守株待兔的沈月岛四目相对,浑身汗毛竖起。
他心有余悸地松开手,悄声退出小楼。
五分钟过去,沈月岛也没等到陆凛进来,楼下却响起对方和小亨放风筝的玩闹声。
沈月岛依旧低着头,手指伸进额前的头发里,放空了半晌,才抬腿走出去。
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更多?
他分辨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胸口处被开了个大洞,卷着针尖的风从血淋淋的洞口吹过,他想抓住,又怕被刺疼。
他失魂落魄地走上三楼,瘦弱的身形游荡在走廊里如同一只小鬼。
霍深没在他们常住的卧室,也没在书房。
他茫然地停下脚步,失去了方向,突然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冷意,身上温度在骤降。
“沈少爷,是在找什么吗?”
管家温润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小老头推着打扫的推车从他身边经过,停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在身前交叠,笑容和善。
沈月岛看到他的推车上放着一大盘钥匙,每个钥匙上都仔细地标注着房号。
“您是在检查房间?”
“对,小亨少爷有几个朋友要来,说是要住几天,我查看下客房是不是打扫干净了,您呢,怎么不在楼下和他们一起放风筝?”
他和霍深一样,总是把沈月岛当小孩儿,希望他能多和小亨他们玩闹。
沈月岛有些哭笑不得,同时感觉到身上在回温,似乎被这丝缕的温情又扯回人间。
“我在找霍深,但他不在卧室。”
“先生去了洗漱房,算下时间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喏,就是走廊尽头那间。”他给沈月岛指了一下,“您可以去门口等他。”
沈月岛讶异:“我直接进去不行吗?”
霍深和他之间并不讲究这些虚礼。
管家笑了笑:“先生在那间房里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您不急的话就等一会儿吧,如果有急事可以给先生打个电话。”
沈月岛脸上的表情定住,看了管家一会儿,突然去摸口袋:“我手机好像掉楼下了。”
他看起来很急,把身上所有口袋都摸遍了,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下属还在等他回电话。
管家看他急成这样就问:“掉在楼下哪里了?我去帮您找。”
“可能是沙发上,或者花瓶旁边?我看今天的花蛮新鲜的。”
“好的,交给我吧。”
管家怕耽误他的事,着急忙慌地下了楼。
可他的背影刚消失的瞬间,沈月岛就用抹布裹上那盘钥匙跑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口,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果然是锁的。
他快速找出贴着洗漱房字样的钥匙,想要摘下来,却动作一顿。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打消念头,直接拿着钥匙盘轻轻打开门,向内推了一道小缝。
然后回到推车旁,将钥匙复原。
几乎是他的手刚离开钥匙,管家就上来了:“抱歉沈少爷,我没找到您的手机,您开声音了吗?我拿我的手机给您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伯伯,我刚找到了,原来被我忘在卧室了。”沈月岛抱歉地拿出手机给他看。
管家却笑容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来不及思考地垂下眼,去看小推车。
确认钥匙盘没被动过,他才恢复笑容,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我先去忙了。”
沈月岛想看的就是他这种反应。
他的反应让沈月岛更加笃定那间洗漱房里藏着霍深的秘密。
管家虽然年纪摆在这儿,但没经历过那些恶心的勾心斗角,一举一动不会瞻前顾后。
陆凛能在开门前的最后一秒反应过来这是沈月岛设下的套,他不会,他压根没想过沈月岛这样的乖小孩儿会给他设套让他钻。
挺卑鄙的,沈月岛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句,转身走进洗漱间。
他没有贸然进去,只通过门缝往里看。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一张床一张沙发,沙发前面有个小茶几,除此之外就连办公桌都没有,更不像藏了密室。
他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到霍深脱下来的衣服丢了一路,浴室的磨砂玻璃墙上透出灯光,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他的脚步。
一堆衣服里有样特别的东西——霍深拿来缠手臂的黑色绑带。
他骑马时就是用这个绑着手臂。
不光骑马时,所有需要露出右手臂的时候,他都缠着绑带,而他遮蔽的位置,正好就是阿勒曾经为了救他割肉留“坑”的位置。
会是那样吗……
沈月岛愣愣地看着那条绑带,心脏在一片窒息中缓缓下沉。
明明是那么荒谬的猜测,可现在却好似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几股外力不由分说地把他往不同的方向撕扯。
他难受地呼出一口长气,在沙发上坐下,小腿抵着茶几的边沿。
茶几上没放东西,下面有个抽屉,抽屉拉开,里面咕噜噜滚出半支箭。
沈月岛眼眉一敛,怔住了
他认得这支箭。
一个月前,他们被爱德华的摩托车队围堵在山上,九死一生,霍深抱着他和一只箭筒跳出车外,从箭筒里拿出了两支箭给他,他用那两支箭解决掉了两名歹徒。
那时大雾漫山,能见度很低,再加上情况紧急,他没顾得上看那两支箭的样子,但有一支的箭身上长着凸刺,那根刺割破他的手。
抽屉里这支就是那根带刺的箭。
本来应该在歹徒身上的箭,却又出现在这里,只能是霍深捡回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支箭很特别吗?
沈月岛想起,阿勒曾经在草原上给他做过一桶箭,箭身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每只箭的箭尾都用铁牌刻了个小月亮,月亮的尾巴上还画着一只灰绿色的眼睛,那是阿勒的瞳色。
沈月岛闭了闭眼,手上用力将抽屉全部拉出,那支箭也整个露了出来。
但箭尾没有他期待的月亮。
应该说,没有箭尾。
这支箭从三分之一处被拦腰折断了。
沈月岛看着那个明显人为的断口,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表情。
蓦地笑了一下,笑容荒诞又酸苦。
和箭一起露出来的还有一只隐形眼镜盒,黑色的,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
沈月岛没对它抱多大期望,只是惊讶,霍深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那么明亮,居然近视。
可当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两枚镜片时,却呼吸一窒,呆愣住了。
镜片不是透明的。
极薄的两枚圆片,边上有一圈深黑色。
沈月岛曾因为熬夜工作,眼睛也近视过,戴过隐形眼镜,后来做了手术才没再戴了。
助理当时为他推荐过两种隐形眼镜。
全片透明的,戴上后不会改变自己的瞳色,据说是大多数人的首选。
半透明的,中间透明边上带一圈漂亮的颜色,戴上可以改变瞳色,明星或者爱美的男孩女孩儿会选这种。
可霍深既不是明星又不爱美,为什么选这种带颜色的美瞳,还选个颜色这么深的……
颜色深……
这三个字滑过脑海,他脸色一变,忽然拿起其中一枚镜片戴进自己眼睛里,走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的左眼瞬间变得黑沉明亮,就像和霍深的眼睛粘贴复制一般。
“原来你是这么做的……”
镜子中,沈月岛顶着那双黑漆漆的、就像两个洞一般的诡异眼珠,恍然地说道。
他不是看自己,他在看那双眼睛背后的人。
镜片在眼睛里呆了不到一分钟,他就感觉到明显的不适,眼球外围无时无刻不被摩擦。
而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着镜子中的一个点,然后扒开自己的眼皮,将镜片取出,动作急切而慌乱,再次看向同样的那个点,没有任何变化。
这镜片没度数。
没度数,却做得那么厚,颜色还那么深,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隐形眼镜,就是两枚仿真的塑片,它能为霍深提供的功能只有一个——遮住他原本的瞳色。
因为他的眼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一个再也无法被反驳的猜测如天雷轰顶般砸上沈月岛的脑袋。
与此同时,浴室水声停了。
花洒挂回墙上发出咔哒一声。
他双肩一颤,僵硬地转过身,盯着糊满水汽的磨砂墙面,眼眶早已湿红一片。
重新将那枚“塑片”带回眼睛里,他走回去扯平沙发上自己坐出的褶皱,关上抽屉,将房间恢复原样,然后一步步走到浴室门前。
霍深洗澡前是摘了眼镜的,也就是说当他打开门站在自己面前时,会是他真正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福尔摩斯·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