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常年受风沙和雨雪侵袭,又有这么大一个天然的山谷,久而久之山谷底部就形成了很多大小不一形状奇特的山洞。
沈堂才就把霍深绑在其中一个山洞里。
山洞狭小,只能容纳他们两个人和一张椅子,其余手下都在外面。
所以霍深恢复意识按着他的头往椅子上砸时,没有一个人能够救他。
山洞里阴暗腥臭,一盏昏黄的小灯被风吹得吱呀乱晃。
沈堂才对沈月岛说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霍深耳边,七年前被nue杀的场景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霍深站在阴翳的灯光之下,攥着沈堂才的脑袋,一下一下往桌子上狠砸。
桌板被砸得开裂,背面凹陷进去一个大坑,沈堂才头上喷出来的血沫和砸破的木头碎屑飞溅起来,沾在霍深的手背和脸上。
他脸上还在淌血,血和泥糊在一起,在阴影之中只露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
沈堂才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这个人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任他们随意磋磨玩弄的乡巴佬,他是真的想就这样把自己砸死。
他扯着嗓子嘶声嚎叫,向山洞外的手下求救,可直到他喊不出声了都没进来一个人。
霍深猛地提起他的脑袋,一圈血珠从他被打湿的额发中甩出来,溅到墙上。
意外发生得实在太快,短短十几秒受制和“施虐”的角色就完全对掉。
沈堂才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攥着自己后脖子的那只大手忽然移到肩膀上往下一滑,掐住手臂的回弯猛地一拧。
“啊——我的手——”
他眼珠暴凸,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霍深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断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霍深宰杀过那么多猎物,想要处理他简直易如反掌。
如法炮制断掉他的左臂,然后一脚一个踹断双腿,沈堂才吓尿了裤裆,拖着断掉的残肢往外爬去。
霍深早有准备,拎住他的衣领往空中一掼!
活生生一个人就像条肉干一般被翻了个个儿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他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呼出来的气渐渐无法抵达肺部,每一次呼吸都火烧火燎地疼,然而这只是他现在承受的最轻的痛感。
“你不该说那些的。”
霍深朝他走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沈堂才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动,他就用那双眼睛绝望地看着霍深,就像七年前阿勒濒死时看着他时那样。
“你为什么……能挣脱手铐?”
他不死心地问。
霍深没回。
“我的人在哪儿……”
霍深依旧没回。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输了,扭着唯一没被废的腰拼命往墙边挣扎,看到地上有一把自己掉落的手枪,顿时喜出望外。
但霍深告诉他:“枪里没子弹。”
“……”沈堂才瘫在地上,认命地不再挣扎,也终于反应过来,“这都是你设的局,对吗,你从进山开始就在提防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霍深对他厌恶至极,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迷药的效应还在,他站立不稳,抽过椅子坐下,盯着地上的烂肉,就像在盯一个死物。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立刻把一个人杀掉的冲动。
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七年前虐杀他的仇人,而是因为他对沈月岛说的那些话。
他费劲心思瞒了七年的秘密,想要带到棺材里到死都不能被沈月岛知道的事情,就这样被沈堂才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甚至以沈月岛的绝望和崩溃为乐。
“你太该死了。”
他抽出藏在腰带下的小刀,起身一步步朝那摊烂泥走去。
“现在还不能杀他。”
洞外脚步声响起,一道年迈的女声说道。
沈堂才似乎记得这个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双眼惊恐地瞪大。
霍深停住脚,回过头去。
“你终于肯出来了。”
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的窄小洞口,挤着个身披蓑衣的健壮“男人”,头上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和近乎半个上身,下面被一层层的泥巴包裹。
他抬腿走进山洞,站在霍深和沈堂才面前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女人的脸。
“秀芝……”沈堂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唇艰难翕动,“你居然还活着……”
“沈老板还活着,我怎么能死。”
女人显然恨毒了他,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开膛破肚,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同时又有一种麻木的平静,就像一件折磨她多年的事终于尘埃落定。
“你是小风的母亲。”
霍深开口,是肯定的语气。
女人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她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有多重要,这是唯一能帮她女儿伸冤的证据,查理和沈堂才找了她七年就是为了这东西,不到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出现,她绝对不会把它交出去。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看。
她谨慎地跟在霍深身后,目睹了他做的所有事,包括他故意被沈堂才拽下山坡,为了那个假女人放弃抵抗,被沈堂才绑走施刑,到这一步她都不确定这是不是霍深和沈堂才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毕竟当年沈堂才就是这样害死了想帮助他的沈堂正夫妇。
直到刚才,霍深差点控制不住杀了他,她才终于相信这个人心中和她有着同样的恨。
霍深丢掉手里的刀。
“七年前来村里调查孩子走失案的沈堂正夫妇,我是他们儿子的爱人。”
女人张了张嘴,眼眶变得湿润:“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吗?”
“活着,两个都活着。”
“两个都活着?”她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对着虚空一拜,“太好了,苍天有眼。”
“您认识沈堂正夫妇?”
“嗯,七年前她们来村里调查,中了沈堂才的圈套,我能力有限,只能救一个,沈先生把逃生的机会留给了他妻子,可是到最后……我也没能救下她……”
“因为那个装置。”霍深说。
沈堂才根本就没想让他们夫妻中的任何一个活。他对沈堂正动了刑,就给他妻子绑上假炸弹。他一定万分期待看到沈堂正给他妻子拆下炸弹,以为妻子得救了,结果人却在他眼前被弹出来的假刀片害死的那一幕。
折磨他的身体还不够,还要把他的精神也完全摧毁。
“你知道那个装置?”
女人的尾音在颤,背景里昏黄的小灯一直在吱呀乱晃。
她到如今都能想起沈堂正把爱人交给她时有多高兴,即便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还是仔细地擦干净自己的嘴唇,最后一次温柔地亲吻了爱人。
可她刚把他妻子救出来,拆下炸弹,那个小小的刀片就弹出来,要了她的命。
她愣在那里茫然了很久,不明白为什么坏人还活着,善良的人却死得这样悲惨。
“装置是您触发的?沈堂正看到了吗?”
“没有,当时只有我在,我把她救了出去,他以为自己妻子得救了。”
霍深挺直的背蓦地一塌,他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恭恭敬敬地给小风妈妈鞠了一躬:“谢谢您,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麻烦您一会儿把这些话也说给他们儿子听。”
“当然可以。”女人答应着,又看向沈堂才,“这个人,能不能交给我。”
沈堂才眼神躲闪,往墙角缩去。
此时又一个人走进山洞,里面实在挤不下人了,所以她只能卡在洞口,脱下身上宽大的蓑衣,是沈堂才用来蒙骗霍深的那个演员。
沈堂才看到她,又燃起一丝希望,连忙向她求救,可女人却站到了霍深身后。
沈堂才咬牙切齿:“你敢背叛我!别忘了你家人还在我手里!”
女人嗤笑一声,抬手抹掉脸上已经结块的泥巴,露出本来的面目:“看清楚了你个老变态,姑奶奶根本不是你的人。”
沈堂才看清她掩在泥巴下的脸,和自己找来的人身形相仿但模样没有半分相像,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看向霍深:“这是你安排好的?你从么早开始就在算计我?!”
“我只是假设了一下,你那么自信地骗我上山,到底是想靠什么来逼我就范,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女人,你能换掉我临水公馆的侍应生,我自然也能换掉你请的演员。”
沈堂才扯着嘴角,挤出一声冷笑。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骗,他精心设计的一出戏反倒帮霍深引出了小风妈妈。
怪不得霍深的手铐没有绑牢,他的枪里也没有子弹,迷药的药效只持续了那么短的时间,明明外面有那么多手下却一个都叫不出来,怕是早就被霍深控制住了。
七年前他用这招赢了他哥,现在却彻头彻尾地输给一个后辈。
他沉下脸,表情变得扭曲又恶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三人,突然从地上蹿起半截身子,像只被砍断身体的剧毒蛇头,阴狠地扑向霍深:“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小风妈妈抬脚就把他踹了回去,用脚踩着摁进泥里,“要说卑鄙谁还能比得过你!”
这场仗他们大获全胜,唯一的变故就是被沈堂才认出他是阿勒,还打给了沈月岛。
霍深完全不敢想沈月岛怎么样了,他刚才恢复意识时甚至都没敢看手机屏幕。
但担心也没用,山里雾太大所有电子设备都没了信号,当务之急是先拿到证据。
夜越来越深了,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很快就会下雨。
山谷里空气不流通,雨水落下来沾湿浓雾就会变成有毒的瘴气,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霍深让手下把沈堂才拖出山洞放进车里,又点了几个人跟自己和小风妈妈去拿证据。
沈堂才的人都被制伏了,山里现在很安全。
他们在的山洞位置隐蔽,周围都是高大的灌木,加上雾气笼罩,一米外都看不清人影。
霍深看着小风妈妈走进雾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安静的山谷中只有几丝和缓静谧的风声,滑过他的脖颈。
可就是这风不对。
前面的风向和吹到他脸上的风向是反的,有人把风挡住了。
“回来!前面有人!”
霍深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小风妈妈,同时拔枪往空中连开三枪鸣笛示警:“所有人全部卧倒!就近撤回山洞!”
话音落定,正前方开始机枪扫射。
密密麻麻的枪响如同急雨,一颗颗横扫过来的子弹组成一堵杀墙,小风妈妈向来警惕,在霍深出第一声后就原地卧倒,旁边两个手下慢了半拍,肩膀各中一枪。
“是查理的人!”霍深扑到他们身边,把三人往后面扯,同时往雾中开枪。
后面补上来的火力掩护他们撤退到掩体后。
双方相隔数米,在雾气中激战,看不到半个人影,但子弹一直没断。
半分钟后,对面枪响突然停了。
霍深扬手,示意旁边人停止射击。
“怎么回事?”小风妈妈和他一起躲在掩体后,看向前方满是硝烟味的迷雾之中,刚想说他们的子弹是不是耗尽了,耳边就闪过一声突兀的“滴——”
她和霍深四目相对,一起看向他们左侧相距不到一米的草丛,浓密的草叶中炸弹的红光一闪一闪,催命般的滴滴声一声快过一声,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最后五秒。
一瞬之间,血液全部倒流回大脑。
霍深抓住小风妈妈的手,从掩体后冲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向前飞奔。
“有炸弹!全部散开!”
话音落下,所有人四散奔逃,冲进雾里,甚至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一记清晰的长音“滴”声在他们身后响起,霍深屏住呼吸,扯过小风妈妈护在身前。
与此同时,炸弹炸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山谷,周遭的树木石块全部被炸到空中,一时间火光冲天,白雾变得乌黑浓呛,铺天盖地地朝四周奔涌。
霍深护着小风妈妈被炸出去好几米,从她头上飞扑了出去。
他落地时是面朝下的,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两只手臂扭曲着向后翻折。
几秒钟后,爆炸带起的余震传到山谷外,逼停了陆凛和靳寒的车。
暴雨开始了。
惊雷砸在他们头顶,闪电劈开夜空。
车内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沈月岛在这惨白的闪电光里,惊惧地打了个寒战。
惊弓之鸟,任何动静都能把他吓到。
他的脖子和脸上全都是自己吐出来的血,还能撑到现在都没倒下,全靠刚才医生给他紧急打的那一针,或者说,靠山谷里的人。
那个人吊着他的一口气,他的生机也只剩了这一口气。
陆凛和靳寒毫不怀疑,如果霍深真的出事,沈月岛会立刻随他而去。
前面山谷里的爆炸声那么清晰,车内的三个人却都没说话。
他们不敢猜,更不敢问,这次爆炸炸的是谁,只是沉默地往山上赶。
在他们车后,十八辆枫A牌照的黑色越野排成一条长龙趴卧在山上。靳寒把所有留在曼约顿的枫岛人都找了过来,即便是抢,也要把霍深从查理手里抢出来。
雨水很快浇透了泥地,山路变得湿滑无比,车不能再开了,他们就下车往山上跑。
所有人都荷枪实弹,顶着雨往山上冲锋,查理的人在山谷里,他们在山谷外,所以他们必须要快。
时间就是生命,晚一秒霍深都必死无疑。
爆炸的位置硝烟还没散,他们从山坡上滑下去,冲到那里。
满地都是鲜血和密密麻麻的子弹壳,被炸伤的、打伤的伤员和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有沾着血的断肢、蓑衣。
这片山谷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沈月岛踩着血水铺就的泥地,如同踩在钢刀之上,每一步都是捅进他心脏里的一把刀。
他已经疼麻了,疼透了,疼到没有知觉和五感,再疼也不会比现在更过。
他驱动着自己的双腿在找,挥动着双手翻过每一具背对着他的尸体,每翻一次心脏就停跳一下,到后面整个胸腔连着腹部开始剧痛,一股一股的铁锈味从他的喉管中涌出。
翻完了所有尸体,也没找到霍深。
这么大的山谷,这么小的爆炸点,数十上百个山洞,哪里都没有他。
是生是死,都没有。
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哭了起来,陆凛茫然地站在血泊里,就连靳寒都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月岛跪在地上,仰头望着从天上落下的雨,绝望崩溃到了极点。
他没了力气,看不清东西,入目是满天满地的黑和红,耳边全是哀叫和轰鸣。
就这样吧……
就这样死在这里,和阿勒埋葬在一起。
他们活着有那么多阻挠,死了或许就能长长久久。
他不需要再爬进贝尔蒙特的空棺里,做阿勒的遗体,他现在就能和他团聚,带着他远离那些人渣恶魔,远离这烂天烂地,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他们十八岁时就想过的生活。
忽然间,远处的峡谷缝隙里打出一道手电筒的微光。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道光柱从那个缝隙里钻出来,打到他们身上。
没有人说话,大家沉默着聚集到一起,不约而同地向那个黑夜中的光源走去。
沈月岛走在最前面,最先看到缝隙旁边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巴掌大的月亮。
对于他来说,那是阿勒的记号。
对于他身后的枫岛人来说,那是霍深的船标。
缝隙里的光灭了,雨还在下。
沈月岛伸出手,拨开挡在缝隙前的杂草。
有十多个重伤的人躲在这狭窄的一线天中,但他只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被小风妈妈搀扶着的霍深,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凝望着他来的方向,淡淡一笑。
这一眼,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说】
我的宝贝们,终于相认了。
——
明天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