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曜看着天灯沉吟了片刻,漠然道:“闲的没事,我求我自己做什么。”
艾叶忙不迭抓抓头讪笑着:“是啊,哥哥说得是,求自己做……”
求自己做什么。
艾叶忽如遭了当头一棒,敲醒沉眠生锈的记忆,觳觫楞眼,脚底一虚踉跄倚到木桥栏上!
惶惶间眼前煨着月华的仙人周身被华灯衬得明亮,与千百年前那披星戴月裹大氅,揣清香踏雪地的男人重合一处!
——“司月星君的观。二公子,我能去了吗?”
他……
他那时日日虔心悯性求着的神啊,可他又怎知那神便是他自己!
于是日以继日堆积起来的无数祷告,求救苍生的夙愿,全都一句不差念念回响着如诅咒一般皆荡入自己心头,
所以他才会那般愈发日夜“心不宁”,他“心难平”,他……!
他放不下苍生,无法同自己安宁隐世度日,以身殉天下!
只因那就是他的宿命!
素曜见艾叶莫名地忽生踌躇,甚至适才还兴奋耀耀的眼中忽泛起水雾,而后竟木然失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抚上自己面颊!
顿是惊得浑身一凜,“啪”地响亮大声扇飞他那不识好歹的爪子,胸口一道郁气控不住地涌来,勃然大怒!
“做什么!”
艾叶恍然回神,亦不下于他的惊恐失色,慌张把被拍肿的手往身后去藏,支支吾吾编不出告解理由,
退上几步怯懦低头,悔不当初。
“我,我不过是想摸摸,哪怕就是一小下,就……”
却听“嘭”一声响,艾叶悚恐抬头,见素曜一脚将地上天灯踹飞,跌进涛涛河水中很快沉沦不见踪迹!
“别……!星君,别!”
艾叶瑟瑟急着冲过去扒在桥栏上心如刀割,恨不得现在便跳下去捡,
“别,别……别沉!”
可那河水深谧,怎还见得踪迹?就算此刻潜水下去拾了它上来,湿了水的天灯,
也再放不飞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座好心陪你下来度节赏月,看看你都在做什么!?一路寻故人踪,幼稚要命地放天灯就算了,还敢如此冒犯!”
“胆敢把本座当你故知替身,本座出于善意一忍再忍,但不是给你屡次三番辱弄我的许可!成何体统!”
艾叶吓得浑身发抖话不成句,瑟缩着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地蜷在桥栏下无所适从:
“我没……没有!”
“没有?看你写的那是什么愿!艾叶,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本座给你这个机会!祈愿是吗!”
素曜一把薅住艾叶衣领,震出宏光万丈,到底是刺得睁不开眼,耳边风声呼啸瞬息万变,甚是呼吸骤停,天旋地转!
只有素曜怒声回荡激响!
“那本座许你,当下就可许你!”
玄天大震,乌云蔽月,惊雷震下一瞬!
是天怒!
“星君!!!”
艾叶再睁得开眼时,竟已身在白玉京内!
且不说他是如何带自己闪回天宫,动怒确实真的。
至于吗,单因自己的一个愿?
“您……您就在海海凡人之间,直接带了我回来?不怕乱了规矩!”
艾叶看着面前上神负手而立,怒容难掩,却将身上月辉迸得炫目刺眼!
【“跪下!”】
素曜一声厉叱,是道敕令!
艾叶愕然退后半步,惊魂间露出乾笑,拧眉强做笑道,
“星君有话好说,不至于动怒至此……”
“本座命你跪下!”
素曜咄咄相逼,毫无与他调侃商议之意。
好啊。
你当真逼我。
“我不跪。”艾叶低咳后抬眼,倔强与他直视。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得了值我跪的理由,我也单单不会跪你!”
“反了你。”
素曜逼近一步,视线阴冷压在艾叶眼上,身上,逼得他不由咬紧牙关!
“我是你主子,你所侍奉帝君,跪我,天经地义!为何不肯跪!”
素曜盛怒下引白玉京波动,神桂瑟瑟震摆,落花瓢泼时灵兔狂奔,是这从未生过怒意的天神大殿,前所未见的恐怖!
“或是说,你只跪你那早死得成灰的故主!又可曾将本座放在过眼里!”
“我亦未曾跪过他!”艾叶挺直背脊,即便周遭嗡鸣震恐也毫无退缩可言,
“他不是我主子,爱而为平等,我为何要跪!我也有自己的固执,也得发过誓往后只为您一人肝胆倾尽,忠心不二,但无论今日,或是以后,都绝不会跪您!”
“你这就是恃宠而骄!”
“以前被谁惯坏了本座不管,当下,你都必须给我跪!”素曜将手高抬,五指拢寒光一曲!
白玉京契印刻在他背脊仙根上,闻令得驱,狠狠如巨石落背,压得艾叶惊悚一栗,踉跄险折腰!
“跪!”
“我……不!”
终是如山压海倾般的付之体肤,二人确实悬殊,素曜只厉目相视,没有半分手软地加力!
艾叶拼死咬牙撑直后背,直将嘴角挤出血来,一瞬调动过多真气走差,连那许久都再没出来折腾的灼骨之痛都开始一并作祟。
“你这是找死!”
素曜见艾叶面色发青,额角血筋爆涨,强撑至此,有血丝从嘴角溢出。
“我说了,我不………跪你!死……也罢!”
艾叶开口时带惨然血笑,一口白牙利齿染得通红!
素曜恶骂几声,干脆捏住艾叶衣领将敕令加持修法全力压他身上。
万顷山石压得骨骼咯咯作响,艾叶疯了似的反握住他捏紧自己的拳,大声嘶喊!
“我不跪,不跪!你就是压扁了我,也不跪!”
如此坚守数百年的尊严,绝不能跪,跪了就是认主做奴,再无言爱!
我不做,我不跪!爱一个人绝不是卑微自己委曲求全!
“粉身碎骨也好,死于你手也好!”
“不跪!!!”
“好………好!!!”
素曜狞怒发颤,嗔目凝视!“你能耐,你了不起!”
他忽然纳手泄力,换来却是艾叶控不住力自身勃发法力,直接难顶跪地咳嗽不止,甚自七窍汩汩流血。
素曜触目一震,他还真的甘拿命与自己犟。
跪一下怎么了,我的人,跪我一下能如何!
“到底与个死人暗许了什么东西,又可曾将我放在眼里过!”
从未品味过的嫉妒,是欢喜而不得的恨,是被忤逆,被无视的怒,昏了头,
看着疲坐在身前这狠心自爆气海不顾性命,疼得浑身发抖再难做声,也要与自己毫无意义抗衡的妖神——
“混账!”
一把掐着领子提了他起来,往后心猛推劲气,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塞进他血脉中去!
艾叶瞬间痛苦嘶嚎,惨叫声响彻白玉京,荡然不尽。
这股气脉是止得了他那七窍血流,保他死不了了,却也将千疮百孔气海搅烂,如火海波涛灼心噬骨,侵蚀寸寸肌肤痛不欲生!
再是痛得死去活来,也求不得死!
“你自己作的,怪不了我!”
素曜看他疼得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哀嚎,撕扯抓烂寸寸如密蚁蚕食般的皮肤,满身血印,将细目一觑——忽地心头抽紧。
“哐”一声似落下千斤巨斧,捣得素曜头晕脑胀,呼吸不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如杀了我……”艾叶在生不如死折磨中执拗抬头,硬生生扯出血笑,
“傻子,你还是一样的傻子,不懂何为爱,如何爱!还要我……教你!星君啊,承认吧,承认您对我动了凡心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