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一双玉瞳骤然紧缩,在极度惊恐中,见艾叶满身是血的凄惨一笑,再回头于乱眼迷风中,咧开的是一张染成血红的皓齿!
而后吃力缓慢,却顽强倔强的站起身。
这是他,最后为自己余的一寸傲骨了。
“别!!!!!”
风声依旧烈烈不止。
坠仙台一跃。
是他能以血祭这天地的,最后的偏执。
曾为一人如此偏执了近千年。
是逆天改命,是颠了人间,是生受天雷,是独身闹了地府,再是寻遍三界。
再到跳了这坠仙台。
是我为自己这份毫无意义的偏执,付出的代价。
另一边,镜儿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寝殿狼藉。
她将染血的被褥抱在怀里准备出寝殿时,背后“啪”地一声毛笔落地,摔得格外声响。
诧异回头,手中被褥摔惊落一地。
“星君,星君?星君!”
“您别吓我啊!别……怎么了,怎么办!星君!”
素曜难以遏制地付在案上一口口呕着鲜血,直到正片白玉案全染猩红,他发了疯似的在呕吐难言间隙撕扯头顶,捶胸剧痛!
“好疼啊,镜儿!啊——!哈……呃啊!好疼,好疼啊!有什么要撕开我!好疼!”
“主子!不好了!艾叶他……!!!”
白钰惊慌失措奔回大殿推门直入时,入眼只有镜儿吓得瘫软在地,面前素曜趴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
“殿下,咱真的要……”
“少废话!给我快点!你们六个,全都,全都给我填进去!”
“就算如此,二公子若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他……他是撑不下来的!”
“胡说八道,本就该是他的东西,还他而已,有何不可!”
“二公子当年并未被赋名。”巫履道:“算不得真正的驺虞一族,自然承不起那过重的妖气。”
“师父殉道前抽走他身上驺虞一族的法力,为的是让他免离责罚,也好不再留恋或言背负职责——但血脉终究是流在骨子里的,既然本性磨不掉,凭什么受不起那些为他而存的妖力!”
“殿…”
“继续!!”
昆山妖王殿地下,妖王身侧六巫不敢再多言,硬着头皮将巫杖指向中央石台上无声无息,体无完肤的肉身。
*
周遭如死寂静,遁入虚无大抵是魂飞魄散的解脱。
须臾后却有一声惊雷炸响,随即便是直击脏器,捣碎骨骼的疼痛,将他生生扯醒!
“——维护苍生,誓死不退!”
“——只要我族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放鬼煞侵世!”
睁眼时满目疮痍,四下红岩裸露余火未尽,漆黑一片不见天日。
巨大爆炸声与撞击声混合绝望惨叫不绝于耳,辨不清身在何处。
大荒?
只是诧异若说地府,我一个自坠仙台跃下的妖身,不应是魂飞魄散……怎得入此地!
却是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一把捞起,抱在怀里狂奔起来!
亦是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只是个婴童大小,甚至说发不出声音!
这是……梦吗?
为何如此混沌迷茫,头晕转向。
血腥味愈发强烈直冲鼻腔,艾叶瞪开大眼看怀抱着自己的女人满手是血,呼吸沉重,明显负伤。
身后与她衣饰纹样几乎相同的族人一个个被冲天而降的鬼煞扑倒,白发豹耳的妖族战士英勇无畏,敛神光在身,视死如归抱同归于尽之心以利剑刺穿凶恶鬼煞!
艾叶看得惊悚,分明是妖……他们分明与自己外貌相似,可却、却能手刃鬼煞,有驱邪之能?
这到底是哪儿!
怀抱他的女子脚步猛停,气力不足,略带颤抖地向前喊出一声:“阿郎!”
他随即一并看去,不远处天空撕裂两开,无数鬼煞漫天落下无穷无尽,巨大窟窿已经不是妖法神术封印可得解决,所到之处必定生灵涂炭白骨皑皑!
妖神立身破洞之下,一身银白硬铠光洁明亮,包裹厚白兽绒披肩迎风猎猎,雪发长可落地,手中重剑呼啸带风。
等等,这张脸…
不正是那日幻境所见的大安城城主子毋?
女人到底力竭跪地,把他从怀里摔了出去。
子毋面色大惊,急急挥刀斩下数只趁机围追幼崽的鬼煞,跑来将他夺入怀中,慌乱去扶那女子。
然见她背后深可入骨一道血痕,登时痛嗥出声,悲愤无比!
艾叶被他揽在怀里,除了致命的头痛,痛到周遭恍惚如梦模糊不清,却是胆寒闻这声悲嗥竟如当年益州大劫,闻见与妖门内破门而出的巨大豹妖相同声音!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
“来不及了。”
“阿郎,救他,至少让他活……下去……”
“好。我应你。”
妖神再次起身时见得族人浴血奋战,却不胜数量悬殊。
天裂堵不上,大荒地越是蔓延,万物不生。
他抱着幼童仰望苍穹裂缝几许,忽地在自己耳边念了句话。
“好好长大。尚未赋命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你当见更广阔的天地去,而不是被困在仇恨与职责之中。”
“以后若有机会,来杀我,放我得解脱。”
随后一声悲痛高啸,回头号令!
“驺虞众族人听令!吾今日将以吾身封天裂,共赴生死!无憾天地,亦,无怨本心!”
“——无憾天地,无怨本心!”
一时间附应声响彻天地,妖子毋将自己抛举出去,一双双染了血的战士双手托举婴童向后传递,他在这百千人以血肉搭桥中,终是到了最后一人手中。
艾叶愕然瞪眼,他看见兄长的脸。
“开明,你定要将他无事养大,我族最后一份血脉,便交付于你了!”
剩余为数不多的战士纷纷怒号化成原型,白毛附灰,巨兽拟如山大,赴死般毫不犹豫奔向天裂而去!
他们,是在用肉身填补天裂啊!
真是好一个悲壮,可叹可泣!
妖神狂嚎炸裂浑身银光潺潺,于不洁鬼气妖怨中自爆一身神术,将其没入开明伴身天珠之中!
他深觉开明抱着自己的手都在生颤,绝望踱步时哭喊一声:
“师父!不行!您会死……会永劫不复的啊!”
“开明,答应为师。我若怨念成鬼,绝不能放了我出去。”
妖神随后化身原型,兽身巨大比拟昊天,却是头也不回地追随战士而上,堵死最后大块缺口,妖王于同时念咒封门,将妖门,与这些活生生的驺虞妖神族战士。
永世封死。
以祭天地。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这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倒灌入脑,与此同时强行运作企图唤醒他的气海作祟痛不欲生!
他在这漫天悲鸣中一遍遍被强行拉扯入内,反覆颠倒无章,除却身上每一寸骨骼肌肤烧灼疼痛越来越要命,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法力长驱直入,肆意流窜,痛苦不堪,虐得死去活来!
只当自己是在梦境中沉沦往复死不得解,殊不知自己当下肉身躺在妖王殿中,以华表池水都是无救。
到底开明万难之下草草搭建祭台置他残身为上,以六巫手持法杖,是那当年他师父自爆修为以肉身救世时,封印的全身沾染上恶鬼妖气的神术的天珠,一分为六,以不死族六巫得护,才能稳定至今。
此刻六珠合一,悬于大殿之顶,将气力滚滚重输艾叶身中。
且不说他这几乎悬气身死,遍体鳞伤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这般洪荒之力,单说其中混杂着污浊鬼煞气,
如今仙根已毁,根本就是生扛无解!
妖神驺虞,开万世太平,是他的师父,亦是艾叶的父亲。
妖神一朝得飞升,全族可赐成仙,子孙后代万世可继。
但千年前肉身封天裂一举,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之举,却也因自爆仙体投身鬼煞巢穴乃为自堕大忌,当为灭族大罪。
他得成全苍生,那一战驺虞一族也已经全灭,天界为护纪法本应将他刻在罪族石上,也因他是为苍生牺牲声名性命而功过相抵,干脆磨灭这一大族在历史上存留的痕迹。
这也是为何艾叶当日在藏书阁翻阅那么多记录,都只有一句潦草得过。
艾叶扛不住这般煞气入体,梦境中被鬼煞围剿蚕食,无处可逃,抱头鼠窜!
一次次眼看自己被撕成碎片,反反复复,躺在那儿的肉身一口口吐着鲜血,到底连游丝气息也快断。
真的不行吗……真的……
开明急得不安团转,当下唯有他父亲残留下的这神术可医他,补气海重修筋脉。
可其间混杂煞气,他得先能抵了这煞气,可叫一个无念之人,哪来毅力与之抗衡。
自己帮不上,那谁能,怎么能……!
昏迷肉体终是口鼻涌血染彻衣襟,穿透薄衫直达内怀之时——
“艾……”
“艾叶……”
“艾叶!”
“艾叶!艾叶!”
“艾叶,艾叶,醒醒啊!”
“醒醒!你看看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