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骁在外面站了大约两个小时, 浑身冰冷,但有点麻木。
手机震动,收到了来自方清野的转账。
【Crush向您发起了一笔转账。】
傅骁没有点收取。
这条信息之上的聊天记录是昨天上午的。
他问方清野在做什么, 方清野用语音回答说:“我现在和裴佳年出去一趟。你想我了啊?傅老板。”
傅骁也回了一条语音, 但是只有一个字:“嗯。”
又想到方清野看不见,担心自己太冷淡,加回了一条:“好好玩,注意安全。”
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方清野应该已经看得见了, 其实不用再发语音。
前几天在通话时方清野曾提到眼睛似乎有了光感,傅骁那时就有了一些危机感,只是更想当面和方清野解释, 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盲盒里拆出了方清野不想要的那一款。
傅骁被动地等待宣判。
但并不打算就这样放手。
几分钟后方清野从店里出来了,傅骁装回手机,正要和他说话, 他就先一步开口。
“你不要再跟着我。”
方清野这么说道。
傅骁又问了一次:“你去哪里?”
方清野本来是看着他的,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之后, 就像视线被烫到一样把脸别开了:“这不关你的事吧。”
“小野。”傅骁叫了他的名字,说, “对不起。”
方清野低着头, 目光落在台阶上, 并不想听傅骁的道歉, 只是觉得一切都有点荒谬。
现在他们都不小了, 有更成熟的处理方式,方清野不会歇斯底里, 也不会崩溃大哭,沉默几秒后说:“我先去裴佳年的酒店。明天再过去你家拿行李和收拾东西。”
傅骁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就是要分开的意思。”方清野说着顿了一下, “不对,我们还不算真正地在一起。接了个吻而已,我要反悔也不算不负责吧。”
“我不同意。”傅骁说,“不想分开。”
目前的情形和当年傅骁要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不在意方清野是怎么想的,不在意方清野的心情,只全凭自己的喜好做决定。
心中真的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方清野无法欺骗自己,但就是这样才让他感到悲伤和惶恐。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送你去裴佳年那里。”
天近傍晚,傅骁没有挽留今晚方清野留下来,可能知道他需要冷静。
“明天再等你回来聊一聊。”
方清野说“不用了”,就大步走下台阶,去了路边拦车。这时候是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很少,方清野与其他要打车的人一起,背影显得落寞。
傅骁站在那里看着他,差不多足足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方清野一次也没回过头,终于等到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走了。
*
裴佳年听说了这件事,惊得久久不能言语,想说傅骁是不是有病,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耍着人玩。
但方清野的情绪已经很低落,他也不好再火上浇油,只能尽量安慰。
方清野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很早就洗完澡,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洗澡时他再次注意到了自己腹部的纹身,想起平安夜对傅骁透露的哪些信息,说不上来是后悔还是什么,只是在想,傅骁到底是怎么隐瞒下去的。
宋丝丝打来电话,说自己明天的飞机回国,问方清野到江城了没有。
方清野说了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事,宋丝丝又惊又喜,看来还不知道他和傅骁都发生了什么。
“我给你带了礼物。”宋丝丝说,“给傅老板也买了。叫他准备准备,我回来后先休整休整,后天晚上咱们一起吃饭,我请客。”
方清野只好告诉他:“我没住在……傅骁那里了。”
傅骁这个名字,此时从口中吐出都有点拗口。
方清野卡了一下。
宋丝丝问:“为什么?”
“没事,就是一点小变故,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方清野想等她回来再说,就含糊道,“你不用担心。”
听出他语气不对劲,宋丝丝怎么可能不担心,但她人不在场,只得又交待了几句,等回来再谈。
裴佳年听了方清野和姐姐的对话,问道:“姐姐知道傅骁就是程鸥吗?”
方清野摇摇头:“我不清楚。”
就算知道,宋丝丝也不会想到他们以前有过关系,也不会提。
“所以到底傅骁是真名,还是程鸥?”裴佳年不解,“他为什么改名字?”
方清野说:“家庭原因吧。”
除了隐去程鸥这个曾用名,傅骁曾经直白地谈过这件事。严格来说,傅骁才是他的本名,只有在宁城那三年才改了名字,他本来就是随母姓的。
裴佳年想到了什么:“那他当年给你寄东西,你想要联系他却找不到他,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啊?”
方清野还没想到这一点,经裴佳年一提醒,才缓缓地明白过来:“可能是吧。”
傅骁曾寄过不少关于竖琴海豹的周边。
所以,那晚他们在美食街抓娃娃机,正好抓到一只海豹玩偶也不是巧合?
方清野把手机拿出来,随便找了一张照片,任性地把自己微信头像的海豹图片给换了。
替换时,他在手机相册里看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照片,等点进去一看,才想起来那些都是傅骁给他拍的。
从过年前在甜品店和书店拍的照片,到谢九言的民宿里,他喂梅花鹿的照片,再到他们在美食街时,他和海豹玩偶的合影。
每个场景傅骁都拍了很多,看不出敷衍,镜头都只对着方清野。
在那些照片里,方清野都显得很开心。
只有一张照片傅骁算是入了镜——方清野拿着胡萝卜在喂一头小鹿,傅骁的影子投射在雪地上,和他的影子一起,挨得很近。
方清野一直以为,傅骁是不喜欢拍照,或是没有自信才不敢出镜,还为此特地想过要如何在朋友圈官宣自己有了男朋友。
现在看来,傅骁不出镜是别有原因。
一直都没有害羞、不喜欢拍照的傅骁。
只有不明用意、处心积虑的程鸥。
方清野从来都没有没有一段天赐的缘分,没有姐姐介绍的要帮助他的人,也没有一个正经的、自律的、保守而沉默寡言的、手段有点笨拙老套的男朋友。
晚上傅骁给方清野打来了三个电话。
方清野都没有接听。
半夜醒来酒店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仿佛回到了失明的时间,一瞬间就想起了傅骁,随后,模糊地梦到傅骁敲他的门,特地来对他说晚安。
他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精神萎靡,裴佳年给他买了一杯咖啡,他喝了也不起作用,只是用手指摸索着杯身的防烫圈,似乎在辨认它的触感。
在酒店磨蹭到中午,该做的迟早都要做,他得去一趟绿地拿走自己的东西。
裴佳年和他一起前往。
路上,裴佳年感叹道他原本就是要请傅骁吃饭,原本就要和傅骁见面的,谁知道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当年裴佳年其实算不上多喜欢程鸥,对于程鸥对待方清野的态度也颇有微词,多次说过方清野猪油蒙心,执迷不悟。
随后程鸥一声不吭就走掉,方清野选择了和程鸥分手,裴佳年是叫过好的。
可是,名义上提出分手的人是方清野,从方清野后来几年的表现来看,却比被甩的人要痛苦得多。
*
已经是年后了,江城仍有点飘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前几天还下过一场大雪,他们经过一条街道时,还能看到路边的树被雪压垮过枝条的新鲜痕迹。
司机师傅听出他们是外地人,说今年的江城降雪量比往年都大,年前还曾经有过一场暴风雪,造成全城不同程度地停工。
方清野默默地看着窗外没有作声。
抵达绿地事,威廉姆像个NPC一样对方清野微笑打招呼,方清野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你好威廉姆”,便和裴佳年一起进了电梯。
按门铃后开门的人是傅骁。
依旧英俊,沉静,高而挺拔。
方清野没说什么,也不是没想过他会在,只说:“我过来拿东西。”
傅骁便让了让,放他们进门。
倒是裴佳年怔了一瞬,没想到现在这个人的气质相貌分比几年前有增无减,让他试图从源头打击傅骁在方清野心中印象分的计划破灭。
“好久不见。”傅骁对裴佳年说了句,“你好。”
裴佳年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
方清野没空理会他们都在身后说些什么,凭记忆去找自己的卧室。推开第一间,是傅骁的书房,推开第二间,才勉强认出这里是自己住过的那间。
房间里有一些他住过的痕迹,床头也还摆着那只蓝色帽子的海豹玩偶,但是昨天提过来的行李箱不在。
方清野问傅骁放在哪里了,傅骁却没回答,只对裴佳年说了句:“我想和他单独聊一聊。”
裴佳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想让方清野被他欺负,便看向方清野:“小野……”
方清野站在门口,表情不是很乐意。
但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傅骁便大步走过去,当着裴佳年的面关上了门。
这么一来,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方清野又问了一次:“我的行李箱呢?”
“我收起来了。”傅骁垂眸看着他说,“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不要走。”
傅骁大概说不出来更加有感染力的话,只是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方清野,对不起。你不要走。”
傅骁整晚都没有睡觉,打了三次电话方清野都没有接。他说了打电话的原因,告诉方清野:“我想和你解释。”
“一开始是觉得不用告诉你。以为你有了自己生活,不会留在这里很久。”
“后来是不敢说。”
“怕你知道了我是谁,就不愿意再留下来了。”
方清野别开脸,不与他对视。
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但并没有原谅傅骁的意思。
“那后来为什么不说。”方清野的声音又有点抖了,但是没哭,“……过年那天,为什么也不说。”
辩白对傅骁来说仿佛很艰难。
要剖析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很难有能与对方共情的情况,可是看到方清野的难过,让他的心好像撕开了一点口子,能感到疼痛的存在。
傅骁说:“以前没有陪你过年。”
“你总是一个人。”
“这次陪你了,想让你高兴一点。”
方清野转过头,看向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来陪我,来骗着我,我就会高兴?你就没想过这个人只要是你,我就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吗?我好不容易已经忘记你了,已经向前看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影响我,我只是想找个普通的人,谈一段踏实的恋爱,你为什么连这样的权利都要剥夺?”
“因为我喜欢你。”
傅骁说。
方清野有点没明白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眼泪就终于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我不想你难过。”
傅骁那张万年不变的脸有了动容的痕迹,眼眶竟然也有一点发红,但依旧显得冷静。
“如果程鸥只会让你觉得痛苦,那么傅骁是不是不会。”
“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不想让你再去找新的人,上次对你说的话也是真的,这次我来负责主动,我想成为你生活中的固定元素。”
“以前程鸥没做好的事,傅骁都会做好。”
过了很久,方清野才轻轻地说:“可是你没办法把傅骁还给我了。”
傅骁和程鸥是一个人。
方清野没有魔法,不能把他们分成两半,光要傅骁,不要程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