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呢?”余确默然良久,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
“话呢?”张佑年对着沈桂舟重复了遍。
余确眉头微蹙,语气冷到极点,“什么意思,表白的话都要别人帮你说吗?”
“你闭嘴。”
张佑年看都没看余确一眼,死死地盯着沈桂舟,“我花了钱买了服务,帮我说。”
一旁在沙发上坐着的一群人如坐针毡,瞟了眼余确越发难看的脸,又瞟了眼拉扯着僵持在原地的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沈桂舟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愣是蹦不出一个字来,手臂被拽得发麻,张佑年钳制着,他挣脱不开。
“还不说话?这时候倔起来了?这么有原则,之前爬床的时候可不见得。”
四周纷纷倒吸了口凉气,逡巡他的目光越发露骨,沈桂舟被这目光刺得难受,扭过脸垂下了头。
张佑年是故意的,明明只是订花时多给了些小费,却故意说成这副样子,给他安上为了攀附不择手段还假清高的男//妓名头。
“年哥,花……花店小哥他说不了话,你这不是……”
“你也闭嘴。”
卷毛话刚出口便被截掉,还被张佑年冷眼甩了一记,只好缩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堪堪闭上了嘴。
周围的人皆一脸古怪,惴惴不安,担忧着下一秒余确就要发飙。
余确一脸淡漠,脱下张佑年送他的新外套,抬手朝两人扔来,角度偏了点,扔到了沈桂舟的身上,白色牛仔外套松散地耷拉在沈桂舟肩上,遮住了他大半部分身子。
“没意思。”
余确撇下一句话,沉着脸推开KTV的门。
“哐当”一声,门失去支力扣在门框上,声如擂鼓,在每个人心头猛敲了一记。
除了张佑年。
张佑年像没看见余确离开一样,攥着沈桂舟的手越发紧了些,一副势要沈桂舟出声的模样。
“年哥,算了吧,余确都走了,我们也通宵了一整晚,别和个送花的过不去。”寸头劝他。
“说话!”张佑年又吼一声,声振屋瓦。
沈桂舟嘴唇微张,却连个气音都吐不出来,捂着嘴无声地咳着。
“啧。”张佑年将沈桂舟猛地一推,摁到墙上,眼看着就要发火,口袋里突然响起手机铃。
张佑年暗中咒骂了声,掏出手机接通。
怒吼声从手机中传来,“你个小兔崽子,在KTV找了什么人!照片都传到我这里来了,成心的是吧。”
张佑年将手机拿远,草草扫了沈桂舟一眼,走向KTV另一边。
“什么和什么,认识的,让他穿件衣服而已。”
卷毛朝沈桂舟使了个眼色,比划起了手语,“快走。”
沈桂舟仍旧怔在原地,卷毛恨铁不成钢地“哎呀”一声,拉着沈桂舟就往门边推。
沈桂舟将耷拉在肩膀的衣服褪下,伸手递给卷毛,卷毛扫了他两眼,眨巴着眼睛抽过衣服帮他重新披上,气声嘱咐,“穿着,去厕所捡衣服,捡完快跑,跑远点再换,走。”
门轻轻拉开了条缝,张佑年还在和电话里的声音据理力争,沈桂舟披着外套轻声溜出了门。
“放走他,你可真敢。”寸头怪嗔。
“之前年哥不都是挑逗完就放人走了,余确都走了,留他什么用。”卷毛低声回答。
张佑年皱着眉头挂断电话,回头只看见空荡荡的台子。
“人呢?”张佑年压着怒气,“谁放跑的?”
众人默不作声,隔壁房间难听得要死的吼歌声传来,弥漫在气氛怪异的KTV房里。
“知不知道这是谁?”张佑年用脚想也知道是谁开的门,冷峻着脸逼近门口,寒气逼人。
“沈时疏。”
“你给我把沈时疏放跑了。”
–
沈桂舟轻轻扣上KTV的门,顾不上膝盖的疼,三两步跨进厕所,捏着鼻子从垃圾桶里翻出衬衫裤子来,还有已经没电了的手机。
阿雅曾给过他一部新手机,但他没敢要,固执地说自己有,转头便跑去二手市场低价买了一部要报废的破手机来。
便宜没好货,这部手机简直是这句话的最高写照,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他满电带着出门,不到半天电量就堪堪只剩20%。
沈桂舟摁了摁没有反应的屏幕,浑浊地吐了口气,胡乱塞进口袋里,抱着衣服做贼心虚般弓腰出门,溜进楼道。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摔坏腿之后,还能走这么快,仿佛后面有追赶着他的恶魔一般,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在沈桂舟心里,什么恶魔都没有张佑年这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恐怖。
还是块吃人的狗皮膏药。
他半跌半撞地跑到一楼,推开楼道门,却怔住了。
KTV大厅,大藤正焦急地趴在前台跟前比划着询问。
沈桂舟扫了扫身上简直无从的衣服,深压下内心的屈辱感,眼睫不安地颤了颤,将外套往里一陇,扭着脸朝后门走去。
“是位说不了话的送花小哥吗?”前台小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沈桂舟一滞。
“是的,我打不通他的电话,他还在上面吗?”大藤声音焦急。
“这我不大清楚,您可以上去看看,在306房。”
“好的,谢谢啊。”
沈桂舟脚步顿在原地,瞳孔皱缩,回头看见大藤正大步流星地走向楼道。
不行,不能让大藤上去。
让张佑年碰上,肯定少不了一顿“拷问”。
沈桂舟慌张地四处张望,犹如海面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拽住身旁一身着时尚的青年的手,指了指自己息屏的手机,比起拨电话的手势,投去求救的眼神。
青年上下扫了他几眼,眼神露骨,嘴角勾着看起来就不舒服的弧度,“要借手机?借完你今晚陪我一晚。”
沈桂舟脸色一白,紧拽的手倏地松开,攥着外套一角退了几步。
青年眯起细长的眼睛,盯着沈桂舟的外套。
“嗬,原来是有主的,这件衣服可不便宜,你直接开价吧,我付得起,也不怕麻烦。”青年轻笑着,抬手拨下沈桂舟肩上的外套来,挑逗般游离着指尖,搭上沈桂舟外套下的衣服。
沈桂舟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青年将手溜进他的腰间,他微颤着回神,用力推开青年,磕磕绊绊地往后门外跑。
身后响起青年恼羞成怒的声音,“给脸不要脸,老子才不稀罕你这瘦竹竿呢!”
–
不知道跑出去多久,沈桂舟停了下来,不住喘气,喉咙不上不下地卡着口气,鼻尖酸得他眼睛发涩。
“哎哟,小伙子,咋咯?”身后传来老伯的声音,沈桂舟下意识陇紧了衣服,扭过头,犹豫着比划起了手势来。
“借手机打电话?”
沈桂舟连忙点头。
“拿咯。”老伯爽快地将手机递给他,沈桂舟手悬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接过手机。
他一整个早上都没遇到一件顺心事,突然遇上很好的人,很好地对他,好到他都有些不敢接了。
泪水在沈桂舟的眼眶里打转,看得老伯眉头蹙成乱麻,不住地“哎哟”好几声,抬手抹了抹他眼角的泪水,忧心地询问:“咋啦?”
沈桂舟强撑着舒展开蹙起的眉心,讷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准备抬起衣袖擦眼泪,又想起这是件“贵重衣服”来,堪堪放下手,朝老伯摇了摇头,指了指手机,比了比拨打的手势,朝老伯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做啥子,打咯,我就在这里,这手机也不值几个钱。”老伯将沈桂舟扶着沈桂舟的肩,将手机塞进他手里。
“你是不是说不了话,要我帮你说吗?”
沈桂舟点了点头,在备忘录上打下要说的内容。
电话嘟嘟了两声,很快被接起,老伯告诉大藤沈桂舟现在在附近的超市,手机没电了,让大藤来KTV后门等他回来。
“好,注意安全啊沈二,我等你来。”大藤长吁口气,又念念叨叨地交代了几句,踩着楼梯下楼,挂断了电话。
沈桂舟耳朵好,隔着手机也听得见背景里细微的声音,大藤正将楼道门拉开,吱呀一声,张佑年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传来,“你放跑的你负责给我找回来!”
尽管已经断了通话,沈桂舟还是有些后怕。
静了三年的海面突然翻腾起了海浪,来势汹汹,撕扯着他的灵魂,要他把另一半交出来。
他何尝不想。
–
沈桂舟找了附近的厕所换完衣服,扶着墙挪回后门附近,外头淅零淅留的雨已经停了,但他的左腿膝盖还是一样的疼。
今天负荷着跑了太多次了。
在走过拐角前,沈桂舟藏起受伤的手掌心,稍稍调整了走路姿势,装回平时他正常走路的样子,虽然有些跛,但看起来和旁人几乎无异。
大藤在看到他时,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不少,接过沈桂舟手上的袋子,“我们买的手机你还是用着吧,就当是为了能及时联系上你。”
沈桂舟低垂着眼眸,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大藤抬了抬袋子。
“衣服。”沈桂舟比划,顿了会又急忙补充,“客户的,要还。”
大藤弯眉浅笑,将袋子挂到电驴上,豪迈地一挥手,“上车。”
“可我也骑了电瓶车来。”
“小刘回学校上课要骑,本来我打算载他来找你拿钥匙,你心也有够大的,钥匙就插在电瓶车上边。”大藤说着,敲了敲沈桂舟的额头。
沈桂舟捂着额头,脸色有一瞬茫然。
对哦,他忘记拔钥匙了。
早上来的时候,他只顾着感叹这间KTV装横金碧辉煌,惴惴不安。
只不过,会来这么高档的KTV非富即贵,也不会看上他这寒碜的电瓶车。
“我身上有味道。”沈桂舟又比划。
这身衣服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多少沾了点臭味,他实在不好意思顶着这身臭衣服坐上大藤的电瓶车。
“味道?哎没事,我自己都一身汗臭味呢,在外边跑哪能有干净的,快上来。”
大藤载着他,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雅早上连着给我轰了十几个电话,要我来找你,她都要担心死了,你回去准少不了挨她一顿骂。”
沈桂舟一路听着大藤碎碎念,耳根发热,笑得满脸愧意。
“去吧,”大藤在路口将他放下,“店里今天生意不错,阿雅都快忙不过来了,大概也没心思念你。”
“你呢?”沈桂舟比划着问道。
“我还要继续送花,而且,要给阿雅准备个惊喜,我们之前聊过的。”大藤神神秘秘地将食指抵在嘴唇跟前,“嘘”了声。
沈桂舟眉梢荡开笑意,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花店里三三两两地站着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玻璃瓶里的花。
被阿雅看到了准免不了一顿说。
但沈桂舟也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花店前,阿雅正苦口婆心地推搡着位妇人,语气无奈,“沈二他现在真的不在,您回去吧。”
妇人抻着脖子往里张望,“我知道他就在里头,你让他出来好不好,我只是想找他叙叙旧。”
沈桂舟身体的血液瞬间冷到了极点,呼吸急促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