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青游泳是在学校学会的,标准的自由泳。高毅是野路子,游得比苏雪青更自由,像一条凶猛健硕的大鱼,拍打起溅射的水花。
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潜到苏雪青身下,抓着他的腿,用肩头将他顶出水面,在他摔下来时,再用身体将他接住。
被这么袭击几次,苏雪青抹着头发上的水,眉头紧皱:“你到底在干什么?”
高毅抹掉脸上的水,咧嘴冲他笑:“你游得没我快。”
“是吗?”趁其不备,苏雪青去抓他的肩膀。
高毅真像一条滑溜溜的大鱼,撤身躲开了,还是冲他傻笑,笑得苏雪青一肚子气,也起了胜负心。他一摆腿,追了上去。
翠色的潭水里,时而跃出水面的两人,像两头快乐的海豚。
苏雪青不得不承认,高毅的确比他快,主要是体力好过他。几圈下来,他已经慢下速度,高毅像身体里开着发动机似的激流勇进。
他停下来,漂浮在水面上歇气。高毅回了几次头,在确定苏雪青真的不再和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后,慢慢游到他身边,和他并排浮在水面上。
安静的潭水被他们激起无数波纹,随着他们停下,水波也渐渐平静,荡着他们漂浮的身体,轻舔他们露出水面的面颊。
高毅拉着苏雪青的手,这样水波就不会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荡开:“要是时间永远停在现在就好了。”
“未来会更好的。”
“但没有你。”高毅握着苏雪青的手指收紧,“我有时会想,如果我不是我,说不定我就能留住你。”
“值得吗?如果你不是你,你的家人也不是你的家人了。”
家人。高毅想到女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女儿。又想到余曼丽,村子里很多男人会打老婆,也不希望她过那样的生活。
“所以眼前就是最好的。你对我的热情很快会过去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不会。”
“会的,爱情没你想得那么长久,它会结束,就像电影一样。”苏雪青顿了顿,“即便如此,一部好电影也值得一看。”
“找时间一起去看电影吧?”苏雪青说完,侧头看高毅。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慢慢沉入水里。
清澈的潭水淹过他的口鼻,也淹过他睁着的双眼,那问询的目光仍停留在高毅脸上,和水波一起荡出一圈一圈涟漪。
高毅被他水下的目光震了心神,直勾勾地看着,直到牵着的那只手有了下坠的重量才如梦初醒,翻身将苏雪青拉了起来。
他抱着苏雪青的腰,将他举出水面:“好,我们去看电影。”
夕阳落山了,一枚透明的弯月挂在灰蓝的天幕,四周寂寂,夜风凉爽,这荒山野岭的乱石堆也格外温柔。
他们并排躺在车顶,身下垫着高毅车里的薄毯,身上搭着各自的衣服。车皮的余温透过毯子温暖被潭水泡凉的身体,贴在一起的皮肤轻轻磨蹭,天地间好似就剩下他们两人,有种孤独的自由。
“要是有酒就好了。”
“没有。今天没打算带你来这边,没带酒。”
苏雪青撑着头,侧躺面对高毅:“下次记得带。”
“下次还来这里?”
“也可以是其他地方。”苏雪青另一只手无所事事,便去捏高毅的耳垂。他的耳垂比一般人更厚,有点像弥勒,据说这样的耳朵有福,“我喜欢和你呆着,很自在,也舒服。”
高毅被苏雪青弄得有点痒,又不愿躲开,只偏着头脸红:“我也是……总想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看苏雪青的表情不是很满意,他又改口,“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苏雪青凑近,那多肉的耳垂用手指捏还不过瘾,他用舌尖勾过来,放在齿间轻咬,气声问他,“……爱呢?”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高毅浑身过电似的,皮肤都收紧了。他四下看了看,这地方的确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但还是说:“这里会不舒服,也没准备什么,你会痛。”
苏雪青看他,颧骨一抹绯红,沾染了欲的眼神格外勾人。他拉过高毅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轻喃:“我现在很兴奋,痛一点没关系。”
高毅略一犹豫,只侧身亲吻他,从眼睛往下,用唇舌碾过每一寸肌肤。
苏雪青仰起头,脖颈弓成山脉的曲线,凸出的喉结就是山巅,随着缓急不一的叹息小幅颤抖。他抓着高毅湿漉漉的短发茬,一只脚踩在他后背,蜷起的脚趾将他身上的T恤抓出褶皱的痕迹。
月光浮动,苏雪青半阖的眼睑含着那枚透明的弯月,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星光,又或是大脑太过兴奋产生的幻觉……
……
高毅从车里找了水漱口,漱完又喝了几口。随后拿了一瓶新的,问苏雪青要不要喝水。
苏雪青靠在挡风玻璃上摇头,酡色的面颊和脖颈,他用迷离的神情瞅着高毅,对他勾手指:“过来,我帮你。”
“……不用。”
苏雪青目光向下,似笑非笑:“它可不是这么说的。”
高毅赶紧转过身,取了搭在车窗上的短裤套上,难堪让他嗓子发紧:“没关系,一会儿就下去了。”
“让它自己下去么。”
“嗯。”
他也不逼高毅,只时不时戏谑地看着它,那目光愣是让它好久都没能下去。
苏雪青笑着挪开眼,伸出手指:“有烟吗?”
高毅从车里找了烟放在苏雪青的指间。
苏雪青吸了一口,低头看烟蒂上的牌子。高毅一直抽七块五的黄山,他还记得上次苏雪青嫌小旅馆的烟糙来着,便问:“你喜欢抽什么牌子?”
“没什么特定的牌子。”说着他又闲适地吸了一口,“就这个吧,我抽得不多。”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郊外的山林已经退了凉,林间公路上起了薄雾。
“饿了没?车上有饼干。”
“还好,不是很饿,有点累。”苏雪青软绵绵地靠着座椅,目光黏在高毅身上不曾离开,“你今晚没去上班,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请假了。”
“总是请假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没有总请。”为了不让苏雪青担心,他又补上一句,“大师傅是我师傅,他平时很关照我。”
“你这叫恃宠而骄。”
高毅难为情:“是他用我用得顺手。”
苏雪青笑:“我也用你用得很顺手,要不要也恃宠而骄一下,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
高毅绷着面皮,不太好意思,又有点甜蜜,但摇了摇头。
苏雪青并不勉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以后每周增加一次见面怎么样?”
高毅立即回答:“好。”
“周四我下午的课四点多开始,中午我来你们酒店吃饭,等你下班,然后一起去喝个咖啡什么的。方便吗?”
“嗯。”
过了一会儿,高毅道:“酒店楼上有房间,我开个房间,你可以中午去休息。”
“那样也不错。”
车子驶入市区的那一刻,会有一种从虚拟幻梦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两人独处的时间短暂、虚假,却十分快乐,但各自又都有不得不回归的现实。
苏雪青相信这一点高毅也感受到了。自回到他们熟悉的街景中,两人便停止了交谈,任凭沉默蔓延。
在路边的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高毅将苏雪青送回家。他照例目送苏雪青进入公寓的大门,然后调转车头。
高毅自认是个迟钝且麻木的人。太早到社会上求生的人往往都吃了很多苦,也见过很多苦难,内心被生活磋磨得很粗糙,很少会有敏感纤细的体会。但每次送完苏雪青回家,刚刚和他分开那一刻,他会感觉到悲伤。
悲伤是知道每一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的约定太没有说服力,他们的连接太弱,就像两朵漂浮在水面的浮萍。苏雪青是他随时可能失去的情人。
他打开音响,吸一支烟,静静处理完自己的伤感,然后打开接单平台。
不顾“禁止吸烟”的牌子,邵庭靠在电梯间的窗边吸烟,手里的易拉罐里摁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从下午到现在,数不清多少辆车停在楼下又开走,他终于等到了苏雪青。他从一辆满大街都是的黑色大众下来,目不斜视往公寓走。
在电梯“叮”一声的同时,他摁灭烟蒂,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苏雪青见着他并不意外,只浅浅地掀了下眼皮,然后转身回家。
邵庭跟上:“你今天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没听见。”
邵庭突然上手,摸了摸苏雪青的头发:“你头发怎么是湿的?”说着又把鼻子凑上去。
苏雪青推了他一把,不悦道:“你有完没完。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庭欲言又止,脸上露出难堪的神情:“我只是关心你。”
“用不着。”
苏雪青用指纹开了门,邵庭想跟进去。
知道他进去并不会做什么,坐够了就会自动离开,但今天苏雪青却不太想让他进去,站在门口把住了门。
被拒之门外的邵庭脸色很不好看:“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
要是以往,他早就发火了,今天咬着牙,生把这火气给咽了下去:“你真要这么对我?”
苏雪青的烦恼和痛苦也写在脸上:“说真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也不想对你说难听的话,因为没有意义。我们已经分手了,邵庭,你现在做的事除了给我们都带来痛苦,让我们越来越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再说一遍,我没有同意和你分手。”
苏雪青不想和他在语言上纠缠,只无奈地看着他。
对上苏雪青这种眼神,邵庭无话可说,只是连心脏都在抽搐。
“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
“没谁。”
“那辆黑色大众,我觉得眼熟。”
“到处都是黑色大众,我路边随便叫的车。”苏雪青无力地请求,“我今天很累,不想应付你,你走吧。”
邵庭黑着脸,咬着腮帮。
到此刻,他才有了一点清醒的认知,苏雪青是铁了心要和他分手,并不是拿捏和威胁。
光是这点认知,就已经快要击溃了他。他的人生和未来,每一步每一天都计划进了苏雪青,他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苏雪青要抛弃他一走了之,无异于撤走他人生的支柱,让他惊慌失措,全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