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飞快冲进教堂,右手肘用力架在丁燳青的锁骨处,将其压在墙上,仰头询问:“你怎么回事?”
马路边有一群学生走过,侧着头纷纷看教堂里发生的一幕。
丁燳青伸出脚踢门,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唯一明亮的光消失,教堂内昏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光做照明用。丁燳青笑望着岑今,双手举起来表示他无害,解释他只是来看戏,顺便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提供帮忙。
岑今:“原来的牧师呢?”
丁燳青:“打跑了。”
岑今:“人家抢你老婆还是杀你全家?”
丁燳青垂眸:“看不顺眼。”
岑今:“恶霸。”
丁燳青扣住岑今的右手将其拿下来并说道:“你要是知道牧师干过什么,就不会这么说我。”
岑今跟在丁燳青身后走进教堂,高坛、中殿和门厅跟他所述故事里的教堂内部结构几乎一致,只是比他所想的要复杂一点,毕竟他对教堂的了解仅来源于中学对面的老教堂。
门厅外对着种满红玫瑰的庭院,中殿摆满落灰的长椅,右边靠墙的位置摆放三个告解室,而高坛上高高挂着一个十字架,下方则是披着白布的天主像。
天主像的脚边放着一枝新鲜带露珠的红玫瑰。
岑今一把掀开白布,看到精美的白石膏天主像,不由诧异,他以为会见到什么恐怖的石像,没想到很正常。
他仔细观察这尊天主像,轮廓深邃,五官优越,线条有些柔和,卷长发披肩,身高腿长,比例完美,如果不是神像,估计会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完美情人。
不过,天主长这样的吗?
岑今有点想不起来,当年中学对面的教堂穷得根本买不起天主像。
“牧师干过什么?”
“牧师是一个隐藏很深的精神病患者,你猜他会干什么?”
丁燳青不知从哪摸来的蜡烛,点亮墙壁边的一排灯盏,教堂瞬间明亮许多。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要么自己查,要么从我这儿买。”
“诡镇里都是诡?”
“有人有诡。”
“怎么还有活人?”
“当年那两支特攻小队还留在诡镇里保护活人,他们一直想把活人送出去,但镇子里还有当年没死透的邪教和诡异躲阻挠他们。”丁燳青数了数,说道:“大概是三方势力,目前还算稳定,不过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岑今:“因为我们的到来?”
“别拉扯我,不关我的事。”丁燳青熄灭手中的蜡烛,将其搁置在桌上说道:“说好了假期时间不开店,铁口铜牙绝不破例。再说了,我对长生浆液不感兴趣,所以不可能插手诡镇的事。”
岑今沉默,刚才是谁见缝插针说消息得从他那儿买的?
丁燳青指着岑今:“是你们的到来。”
岑今:“指的是我跟王灵仙、图腾他们?”
丁燳青:“还有打开诡镇大门的始作俑者。”
岑今:“他们怎么开的?”
丁燳青:“通灵新咒。一种召唤诡怪的咒语,如果炼制巅峰,可控神鬼。七世纪末,一个婆罗多圣人创造出来,横行不到百年就销声匿迹。”
岑今:“你说的这个圣人叫什么?”
丁燳青:“商羯罗。”
岑今盯着明灭的烛火愣怔片刻,突然询问:“你认识老板。”
丁燳青饶有兴味地问:“从哪看出来的?”
岑今:“你知道我的身份牌,估计还观看了我参加故事会的全过程,要么一直跟在我身边当背后灵,要么躲在监控室里偷看。
结合你刚才的反问,我猜是后者。
老板当时也在监控室,而且游戏莫名其妙变成个人积分赛,老板也从一个邋遢猥琐的大叔变成比赛解说员这种角色,所以结果很好猜——老板是超凡者,有可能还是扫地僧之类的传奇角色,跟你、哦不对,跟‘丁燳青’认识。”
丁燳青:“猜对了没奖励。”
岑今:“老板发现你灭世诡异的身份时,没把你屠了吗?”
“也得他发现得了。”丁燳青笑得很漂亮:“亲,只有你知道我,只有你是特别的。”
这种甜言蜜语从丁燳青嘴里出来只会让岑今从头麻到脚,没有感动,只想拔腿就跑,感觉下一句就是‘命?拿来吧你’。
岑今试探:“百目女和杀马特是老板的员工?”
丁燳青但笑不语。
岑今:“老板知道他的电玩城里长诡异了吗?还是他故意窝藏诡异?”
丁燳青:“今天提问环节结束,欢迎明天再来。”他拿起胸前的银十字架,对着岑今的额头说:“阿门。”
门你爹。岑今朝大门走去。
丁燳青:“诡镇一些重要岗位不能空缺,所以现在我是牧师。按照诡镇里一直流传的说法,牧师有一位身份神秘、至今没人知道的情人。人类里,我就认识你一个,所以先打个招呼,劳烦你出场演我情人。”
岑今握住门把,回头问:“出场费多少?”
丁燳青:“我帮你抢长生浆液。”
岑今:“丑拒。”
推开大门,敞亮的光线倾泻而入,入目是大片鲜艳的玫瑰园,岑今穿过碎石子路,只要不去看玫瑰根茎下面的白色碎块、不揣测玫瑰园养料的来路是什么,他就仿佛置身梦幻的世界。
走出玫瑰园时,岑今回头看向教堂,长长的廊道有一半在通亮的阳光里,一半在昏暗的环境里,烛火逐一熄灭,吞没廊道中央静立的修长身影,和他身后那具雕刻完美的天主像几乎融为一体。
岑今内心不安,脚步加快,像在逃亡。
等他跑进学校,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教堂的大门才自动关闭。
岑今穿过小门和杂草,看到数栋错落有致的宿舍楼,最前方是一栋深红色宿舍楼,视线穿过宿舍楼见到一个茂密的小树林。
一切都像他故事里描述的结构一样,除了细节更细致。
不由感到一股深切的恐惧,整个人像置身于深不见光的万米海底,无边无际的孤寂和恐惧如万帕压强挤压而来,建筑物和植物在他的眼中全部扭曲,让他精神出现短暂的呆滞。
难道故事会会将人口述出来的东西变成真的吗?
到底是他口述出来的东西成真,还是本来就发生过的事情,因缘巧合被他说中?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岑今有些喘不过气,当即决定去故事里出现过的石膏室、器材室,路过其中一栋深红宿舍楼,无意间抬头一瞥,他似乎看到六楼阳台有一排人形物冷冷地注视他。
上面那些都是百目女这主线里出现的人物?
想了想,岑今不打算前去查探,穿过阴森的小树林,看着上百个台阶的楼梯,无端想起女高怪谈里的狐狸阶梯,当然一路走下来后无事发生。
倒是中途瞥见林中一根突兀横出的树干挂着一条陈旧的麻绳套,风一吹,麻绳套晃晃悠悠,错觉之下,仿佛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然出现。
脖子在麻省套里,随风吹前后摇摆。
岑今面色平静地略过去,权当看不见,来到学生比较多的食堂门口,逮着一个学生就问石膏室往哪里走。
学生指明方向,仔细盯着岑今的脸看,突然说道:“老师,你有点面生。”
岑今:“我是新来的美术老师。”
学生:“怪不得。老师是外地人吗?”
岑今:“是。说起来,我打算周末去采风,同学你能介绍几个风光不错的景点吗?”
学生面露犹豫,左右看一看就小声说道:“幸福小区,心灵病栋,花园游泳馆和教堂这些地方都别去,还有这所学校……算了,你都入职了。不过石膏室、红色宿舍楼、校长室和标枪练习的绿茵地,能少去就少去。”
“为什么?”
学生欲言又止,被一脸惊恐的同伴拽走。
岑今想追问,但是学生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其他人没一个愿意搭理他,有些好心指方向,一听那些特殊名字,立刻变脸,跑得比谁都快。
岑今朝石膏室走去,内心分析幸福小区有可能是几个小故事主人公的居住地,心灵病栋是医生故事里的老楼,其他地方不必多说,也在故事里出现。
图腾说过两条通灵和诡镇两条主故事线有交集,所以他能理解故事相关场所和人物同时出现在诡镇里,可是为什么会有百目女?
绿茵地那个投掷标枪的傻逼学生提到一个没人住的老堂屋,大堂中央挂着一幅浮世绘,描述怎么听怎么熟悉。
2080房间的长发女说过百目女图画像浮世绘,最后也说那幅画被挂在没人住的老家正堂。
这不就是百目女的主故事线?
进诡镇之前,杀马特说的话什么意思?他跟百目女认识?百目女真实存在?百目女认识他……不会是长发女?
他们跟诡镇什么关系?老板、故事会、诡异和丁燳青都什么关系?
岑今抠着指甲,谜题太多,完全想不通,干脆抛之脑后,先去石膏室找线索。
根据学生指的方向,岑今来到石膏室门口,基本确定这所中学是一所体校+艺校,所以体育和艺术类课程居多。
岑今凑到窗前观察里面的石膏,它们被白布从头包到尾,沉寂地矗立在面积不算大的教室里,那种被裹尸布捆得严严实实、整齐摆放在地上的尸体,等待送入焚烧炉火化。
他的视线从里面的角落一直环顾到最右边的,一道白影突然闪现眼前,一只石膏忽然倒过来,和岑今面对面,仅隔着一扇玻璃窗,尽管他早有准备会有怪事发生,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心脏漏跳一拍。
岑今后退数步,看天色有点黑,当机立断从其他画室里翻找到铁丝撬开石膏室的门,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光线很差,都是单向玻璃,外面能看见里面,而光线进不去里面。
绕过石膏像,岑今来到正中间一个圆圈,直径约1.5米,边缘放着六张椅子将圆圈围起来,中间也有一张椅子。
中间的椅子腿边扔着被割断的麻绳,还有干涸的白石膏,满是灰尘的地面隐约可见奇特的符文,岑今将地面清理干净,把符文全部拍摄下来。
忽然的噼啪声响,岑今快速扭头看向发出动静的角落,重重披白布的白石膏像仿佛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好像随时会暴动围杀他。
岑今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朝里面走去,没见到异常,但是诧异地发现窗户被打开一道大口,仔细看窗框上还安装了不少的螺丝钉,显然是防止某些东西逃跑而封死石膏室。
但现在里面的东西,似乎逃出去了。
岑今伸手,把窗户推开,探头出去,率先看到远处的教堂和绿茵地,再低头扫视一圈,除了空调那处长了青苔之外没有异常。
正想收回目光时,感觉有点不太对,空调上的青苔怎么绿得那么均匀又油亮?
岑今翻窗落到空调外机上,翻开这摊绿色玩意,果然不是青苔。
打量半晌才辨认出这是一具被晒化了的白石膏像,岑今无言以对。
难道这具白石膏像为了越狱还晚上偷偷跑去隔壁画室给自己涂颜料,然后每天持之以恒地撬开窗户,跳窗逃亡结果被太阳晒化在空调外机上?
怎么这么谐呢?
岑今把白石膏像搬回石膏室的阴凉处,给他泼点水再涂点白石膏,勉强补救一下,然后环顾石膏室开始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也不太清楚你们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罪有应得。”
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
石膏室温度明显下降,显见‘罪有应得’四个字让这里面的诡异不满。
“是罪有应得还是无辜枉死,出于我暂时也不知道的特殊原因,你们在这里变成诡异,一种特殊物种,当然你们可以理解为‘鬼’。
我想帮你们,如果你们是无辜的。”
岑今在石膏室里站了一会儿,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表示。
他倒是不气馁,只说:“我明天下午再来,你们考虑好再跟我说。”
说完他便朝门口走去,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身后椅子在地上划过的刺耳声响,回头见到七张椅子摆出一个箭头符号,指着窗外某个方向。
岑今看过去,是操场。
好像不对,操场另一边的小树林里似乎有一栋三层小洋楼。
石膏像指着小洋楼是想告诉他那儿有问题?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岑今离开石膏室,看到另一边楼梯有个男人探头偷看他,一跟他对视立刻扭头就跑。岑今狂奔过去,见人已经跑到一楼,于是转身跑至阳台翻身跳下去,稳落那男人面前。
将那男人踢倒在地,岑今反剪他双手问:“你是谁?”
那男人肩膀疼得不行,以头抢地,连声喊疼:“我我我叫夏正民,好人,我是好人。”
岑今将其拽起:“鬼鬼祟祟可不像好人。”
夏正民:“不是,你才奇怪吧,你怎么进的石膏室?”
岑今:“我是老师,有钥匙。”
夏正民:“放屁!石膏室的钥匙一直掌握在校长手中,你什么老师,还一来就有钥匙。”
岑今一字一句问:“石膏室钥匙一直在校长手中?不是在刚雇佣没多久的看画室的老师手中吗?”
“你说什么?”夏正民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你说的就是校长吧。以前确实是雇佣看画室的老师管理石膏室,后来老师娶了校董女儿,当上校长,石膏室的钥匙就一直在他手里。”
岑今一时不寒而栗,思维混乱。
故事对上他说的‘鬼校’,结局却不一样,时间线似乎也不同。
他最后说的‘鬼校’故事,集合其他故事里的人物,准备在石膏室里献祭一个人进行通灵,召唤回他们各自的亲人爱人等,被安排的献祭者如无意外,应该就是‘石膏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也是第一个故事‘电台’里的主人公的舍友,疑似杀害宁宁的男人。
可是在诡镇里,被献祭的男人没死,反而成了掌握石膏室钥匙的校长。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错?
因为他当时没来得及说完结局?
所以诡镇里发生的某些事,真实对应了故事会编造的故事?
岑今觉得荒谬,按照丁燳青的说法,诡镇不该是十五年前真实存在的吗?这里的诡异事件也应该真实存在,怎么可能因为他们几句编造的故事就开始谱写剧本?
夏正民:“喂,你能放开我吗?”
岑今闻言松开他,打量这人,约莫三十五的年纪,身上衣服洗得发白,明显是个生活不如意的中年人。
夏正民揉着手腕回头看岑今,一见他的黄毛就恍然大悟:“你是新来的黄老师吧,我听那群体校生讨论过你。”
“他们说我什么?”
“他们说你白白净净、温和无害挺好骗……呃,不是那个意思,体育生精力旺盛,有时候喜欢说些乐色笑话,不敢来真的。不过他们今天在食堂说你去了教堂……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教堂里的牧师不太正常。
他一直说自己有个情人,每天采摘玫瑰花送情人,一提起情人就满脸幸福,可实际没人看见他有个情人,所有人都认为他患有臆想症。
你别太靠近那个疯子,免得遭殃。”
岑今感谢他的提醒,忽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宁宁吗?”
夏正民闻言脸色剧变,猛然逼近岑今,激动而狰狞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许耀宗派你过来的?她已经死了,他还想怎么样?”
“许耀宗是谁?是不是校长?我不认识他,但是我认识宁宁的母亲。我是受宁宁母亲的委托而来,想调查清楚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事。”
岑今大胆地说出他心中猜测的时间。
夏正民一愣:“宁妈?”
愣怔半晌,夏正民垂头丧气地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还是离开这所学校吧,如果可以,最好也离开这个不正常的镇子。”
岑今:“哪里不正常。”
夏正民欲言又止,忽然定定地看向对面,岑今顺着他视线看去,却是一个正装打扮的红衣女人站在路灯下,逆着光,冷冷地盯视他们。
夏正民缩着肩膀,胆怂地咕哝:“晚上你来我宿舍,红色宿舍楼709。”
红色宿舍楼709,不是他在百目女那条故事线里,主人公楼上同样撞诡的同学居住的宿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