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江岛和楚印龙就没再见面。他们各自在家按照牧导的要求调整状态，一切为了三月十六日，《曙光城》正式开机。

由于故事背景处于近未来的末世废土, 《曙光城》的大部分拍摄将会在绿幕影棚中进行, 所有“外景”都会采用真实近景与虚拟远景的形式呈现。因此，绿幕影棚里需要搭建许多模拟户外的场景, 并且要求细节处处逼真。

同时，为了不影响演员对感情戏的把控，牧导又打算完全按照故事线的进程拍摄，于是，搭建起来的场景可能需要横跨整个拍摄周期, 场地经费每天都在燃烧。

“所以，我希望大家以最好的状态投入拍摄，最好全程不要离组, 能做到随时把你的戏换上来, 你随时都能到场。”牧导说话依旧直来直去，“拍摄任务会很辛苦，节奏快, 要求高，做好打持久攻坚战的准备吧。”

开机仪式当天, 拍摄的第一场戏，按照故事里的时间线，是小灰狼站在曙光城城主卫队里，默默看着首领背影的片段。

这段情节虽然最后将会被剪辑成回忆片段的形式，穿插在主线剧情里, 镜头很短，但上阵开拍直接就是四个机位, 其中还有两个是特写，所以对江岛面部微表情和情绪把控的要求非常高。

牧导拍了拍江岛的肩膀：“别紧张，我这儿不迷信什么第一镜必须一遍过的事儿，你放松演就行。一遍不过就多来几遍，直到你抓住小灰狼这时候的感情状态。”

江岛点点头，跟在祁鹏后面走进拍摄场地。

说着不在乎第一个镜头，但在开拍前，牧导还是让演员全部就位，开机之前先调整好布景和灯光一系列因素，整个剧组的人都有点紧张，检查好各处细节，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

一切准备就绪，牧导示意打板开机。

小灰狼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奴隶服饰，跪在角落里擦洗地板。

城主卫队首领与人交谈着从他身边越过，往走廊的另一头慢慢行去。

脚步渐远的时候，小灰狼微微起身，半转过脸，偷偷看向首领的背影，眼中是一片压抑隐忍的钦慕与渴望……

十分简单的场景，拍摄过程不到一分钟。

现场一片安静，直到祁鹏扮演的卫队首领消失在走廊末尾，场中依然没有人出声。

导演位。

牧知行认真看着监视器中显示的特写画面，将四个机位的效果全部检查了一遍，嘴角终于缓缓绽开一抹笑意：“不错，过了。”

场中顿时传来一片掌声。

“好样的，第一镜就过了！”

“挺好挺好，开门红！”

“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啊各位！”

剧组气氛一片欢欣鼓舞。

江岛下意识看向楚印龙，见对方正笑盈盈地向他看过来，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心下一片火热，江岛顿时不敢继续维持目光的接触，猛地移开视线。

小灰狼这个角色和Jess不同，内心戏太多，他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可不能这么快就破功——他之所以能这么快抓住小灰狼这时的心境，就是因为他和楚印龙半个月没见面，他才可以将心里的渴望和祈盼情绪放大，并代入到拍摄中。

一旦这时候跑去跟楚印龙说话了，江岛怕他接下来就很难演出那种渴望而不得的感觉了。

再忍忍，等这段戏拍完，他再去找楚印龙。

江岛抿着嘴角，强忍住心下的躁动，十分绝情地没搭理楚印龙。

不远处，楚印龙有点郁闷。

虽然他能推测出江岛大概又是为了入戏才冷落他，但……这种感觉也实在是太难受了。他简直等不及赶快拍到两人生死与共、心意相通的阶段，这些情感疏离的戏再拍下去，他觉得……对他心脏不好。

开机的第一个镜头拍完，算是为这部电影开了锋。

接下来演员和工作人员分开组别，各自前往其它场景下分别拍摄独立戏份，楚印龙也暂时前去与B组配合拍摄一些手部特写、足部特写之类对剧情影响不大的片段。

至于江岛所在的A组，第一天安排的全部是小灰狼回忆中关于城卫军的戏份。

过了第一镜之后，江岛开始渐渐体会到楚印龙说的“牧导对电影画面要求高”到底有多离谱了。

走的步子大了，重来；动作时胳膊甩的角度不美，重来；眨眼睛的频率有点慢，重来；所有这些细节都做到了，情绪没做到，还是重来……

偏偏，除了第一次与牧导合作的江岛以外，其他演职人员似乎都很习惯这样一遍一遍打磨的节奏，对牧导的安排毫无怨言，甚至只要牧知行看着监视器眉头一皱，道具灯光场务就已经自觉地开始重新布置，准备再来一遍了。

等到A组今天的全部场次拍摄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江岛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回酒店，却被牧导拽住。

牧知行压低声音叮嘱他：“明天拍你和小楚第一次见面的情节，今天晚上你俩碰个头，调整一下情绪，别到时候演不出陌生人的感觉，给我搞个欲求不满来……”

江岛万没想到会接收到这样的建议，顿时愣住。

牧导又补充：“但不许过夜。你俩要是明天满脸春色的来拍戏，我就把你俩丢水池子里静静。”

江岛：……

从影棚出来，外面已经星光漫天。

B组的拍摄工作结束得更早些，这时场地里已经关了灯。

江岛跟着助理上车，回到下榻的酒店，刚刷卡开门，他就被一只手拽着胳膊拉进房里，按在门板上来了场急切而热烈的深吻。

这套房间的房卡，他托助理给了楚印龙一张，就是为了方便楚印龙随时过来。

这时被“突然袭击”，江岛也不惊讶——毕竟两周没见面，他也挺想和楚印龙亲近的，可以想到，楚印龙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亲吻结束，江岛喘息急促：“你这埋伏……要不是我认出来得快，得把你拧在地上……”

楚印龙紧紧抱着他，沉声笑道：“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江岛哼了一声，但事实如此，他又不能不服气。

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江岛直接伸手开始解楚印龙的皮带，楚印龙也很配合，上手解了江岛的扣子……

热恋中的成年男人相处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做完正事，两人又一起冲了澡。

谁知，楚印龙刚帮江岛吹干头发，江岛就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楚印龙眼中的情绪顿时黯淡。

默然片刻，他放下吹风机，低头捧住江岛的脸，低声道：“小岛，我们是恋人，不是床伴。我们两周没有见面，你想跟我做的事就只有上床吗？”

江岛仰着脸，满眼不解：“那……还能做什么？”

他们现在是在剧组，而且时间这么晚了，总不能做完之后还要温温存存地看一部电影、吃个宵夜什么的……毕竟明天还要拍戏，太晚休息也不好。

看着江岛的神色，楚印龙心下发沉。

他勉强控制住表情，抬手在江岛柔软的发丝上轻轻揉了一下。

发现楚印龙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江岛立刻补充：“是牧导提醒我不让跟你过夜的，明天我们要扮演陌生人，总要提前调整好情绪。而且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你是该回去休息了。”

楚印龙扯了扯嘴角：“也对。”

等了一会儿，见江岛不再开口，他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这回，江岛察觉到了楚印龙的失落，伸手拽住楚印龙的衣袖。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他低声问，“能不能告诉我？说清楚一点？我……我第一次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虽然读过爱情小说，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恋爱的期待与书外不同，但那毕竟只是故事，并没有教会他在这个世界与人相恋时，具体该如何去做。他只能摸索着，把书外世界“情侣”们对肉丨体愉悦的追求照搬过来。

但眼下的结果却告诉他，这个做法似乎并不正确。

江岛攥着楚印龙的衣袖，缓缓收紧手指。

“你能不能教教我？”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楚印龙，“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下一秒，楚印龙忽然转身，猛地把江岛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良久，他吻了吻江岛的额角，垂眸苦笑：“我没有难过，我是在害怕……我害怕你对我只是……只是……”

话到一半说不下去。

他不愿承认那个可能性，却也能从江岛的眼神里看出来，江岛对他其实并没有多少依赖。

于是愈发患得患失，更想要抓住些什么，确认对方的心意。

听着楚印龙的欲言又止，江岛忽然想起周微说过的话：“你怕……我只是馋你身子？”

楚印龙垂着双眼，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躯体，最终坦然承认：“……是。”

江岛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沉默良久，楚印龙道：“因为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任何不舍。就算是为了入戏，必须分开住，可你让我走的时候，好像一点留恋都没有。我们半个月没见面，好像……做完，你就已经满足了。”

江岛没说话。

因为他的确觉得这样就很好，两个人能心意相通，互相毫不设防，在床上也十分和谐能玩得来，这难道……还不够令人满足吗？

楚印龙用脸颊轻轻蹭着江岛的鬓发，语气低柔缱绻：“但我不满足。我还想跟你说说话，想跟你聊聊我今天在片场遇到的事，想抱着你睡觉，哪怕什么都不做。我想每天睡前最后一眼是看着你，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就算为了入戏必须分开住，可哪怕就只是晚上……我也会舍不得。”

江岛垂着眼睫，半晌，嗫嚅道：“你说的这些，我也喜欢……”

他微微后撤，抬眼看向楚印龙：“可我们又不是只有今天了……我们明天也能见到面，后天也能。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好久好久，只是分开一小会儿，你……为什么要舍不得？”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好久好久……

心下念着这句话，楚印龙眼中一片情绪翻涌：“你是这么想的？”

江岛没有逃避：“是。我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又不是生离死别。”

楚印龙忽然笑了，他再次抱住江岛，稍稍将身体靠在少年的肩头，仿佛有些失力，试图从江岛那里寻求些许支撑。

江岛环住楚印龙的腰，低声道：“你说的那些事，等电影拍完，我们可以天天做……我每天让你哄我睡觉喊我起床，行不行？”

楚印龙低笑：“好。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静静拥抱了一会儿，楚印龙松开双手，稍稍向后退开。

“那，我给你念经哄睡？”他低声问。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江岛点头答应。

直至江岛在清澈梵音中入眠，楚印龙起身走到床边，在少年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啄吻。

盯着江岛熟睡的脸庞看了一阵，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会觉得，只有生离死别才值得不舍？我明明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睡着的江岛自然不会回答。

良久，楚印龙徐徐呼出一口气，起身关掉房间的灯，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

翌日，来到片场，江岛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淡漠疏离的情绪。

今天要拍的戏份是他接受了城卫军首领的安排，准备人为制造一起“英雄救美”，与反抗军首领的儿子夏天偶遇，借此打入反抗军内部。

当然，城卫军暗地里做了什么事，电影开头的时候并不会提起，而是会把观众一起蒙在鼓里，让人以为小灰狼真的是被夏天从一群恶人手中救下来的——夏天与小灰狼的初见，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开篇，并且，电影叙事的主视角其实在夏天这边。

夏天带领的反抗军斥候在一片荒城废墟与城卫军某小队遭遇，正撞见那队城卫军无比粗暴地将一名瘦削的少年从塌方的房间中拉扯出来。

许是之前经历过不少打斗，少年身上有伤，干涸的血迹混杂着几缕鲜红，整张脸苍白而肮脏，发丝也被血痂黏在一起，看起来毫不起眼。

——可偏偏，这少年有着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在被几名城卫军粗暴地按在地上撕开裤子时，这双眼睛里依旧充斥着悍不畏死的决绝，即便寡难敌众、无法反抗，他也还是竭尽所能企图还击，死死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即便被猛然踢在腹部，也一直没有松口。

那双眼睛倏然望过来的时候，夏天仿佛看到了一头宁死不屈的狼。

等到反应过来，夏天已经头脑发热地冲上前，将那几名企图作恶的城卫军掀翻在地。

少年浑身脱力地靠在废墟墙上，努力用碎裂的布块遮住身体，咬着嘴唇，满脸倔强。

击伤并赶走几名城卫军后，夏天返回原处，脱掉外套，披在少年身上。

“就你一个人？”他看了看周围塌方的废墟，轻声问，“家人呢？”

少年答得满无所谓：“死绝了。”

战争绵延的末世废土，他这样的孤儿并不少见，反抗军里一大半都是被解救和征召进去的孤儿。

夏天便也动了把人带回反抗军的心思，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长睫微颤，分明无比精致的眼眸，看向夏天的目光却充满了锐利。

审视片刻，他开口回答：“我没名字，以前……他们都叫我小灰狼。”

“小灰狼……”夏天喃喃念了一句，笑道，“挺适合你的。”

小灰狼不置可否。

夏天试探道：“既然你只剩一个人了，不如加入我们？”

小灰狼问：“能吃饱么？”

夏天回答：“管饱。”

小灰狼没有犹豫：“好。”

“Ok，这段过了。”牧导在导演位大声宣布。

这段情节前后拍了整整两天才终于达到牧知行的要求，仅仅最开始那段小灰狼被城卫军拉扯出来施暴的戏，就重复了不下十遍——动作轻了重了都要重来，踉跄的步子不美观了也要重来，就连被人按在地上撕衣服的时候，布料甩动的形状不好看了还要重来。

若不是看到四个月的拍摄安排正在稳步推进，江岛甚至怀疑这部电影到底能不能在预计的时间内拍完。

……

小灰狼成功加入反抗军之后，自然不可能立刻就跟在夏天身边，所以，接下来的剧情，江岛和楚印龙的对手戏并不算多。

对手戏少了，镜头外面，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却反而舒适了很多。

不必在意拍摄时的情绪难以控制，他们就能经常待在一起，对对戏，聊聊天，像别的情侣一样腻歪在一起。

牧导的戏不像楚印龙自己设计的那么惊险刺激，虽然总是重复打磨有些令人疲惫，但总的来说，拍摄进展十分顺利。

小灰狼在反抗军的训练和日常作战中进步飞快，表现优异，终于有一天，他得到机会前去驰援夏天所在的斥候小队。

这是一场在狭窄城市废墟中的巷战戏。

由于地形狭窄，视线遮挡颇多，枪械的使用受到一定限制，因此这部分打戏比起之前的大战场面更符合动作片的定义，翻墙破窗、飞檐走壁、跳跃潜行之类的镜头非常密集。

江岛吊着威亚，从一座建筑废弃的窗户跳跃而出，抓着墙边锈迹斑驳的雨水管道向下滑落，落地之后向一旁翻滚避开射来的子弹，飞速隐蔽进旁边倒塌的矮墙后面。

这一系列动作是个连续不断的长镜头，其中稍有一点失误，整套动作就都要重来，比如现在——

“威亚太紧，衣服拽变形了。”牧导盯着监视器，一脸严肃，“小岛，你从水管往下滑的时候动作再稍微快一点点……现在这个镜头有点长，节奏不够紧张。”

江岛抬头看了一眼布景，建议道：“我可以从一层楼顶的位置直接松手跳下来。”

牧导皱眉：“紧接着就是翻滚闪避，你能做到？”

江岛点点头：“嗯，高度三米多不到四米，没问题。”

牧导略一思忖，同意了这个方案：“那你试试看。”

于是，江岛再次跑进布景建筑，一路爬到四层楼，让等在这里的造型助理帮他恢复造型，重新开拍。

又跳了两次楼，这段镜头终于通过，江岛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麻的脚踝，从楚印龙手中接过矿泉水喝了一点，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接下来的拍摄。

之后，就是小灰狼潜入战局中心，并为夏天挡下一记偷袭，而后并肩作战的情节。

狭窄的暗巷中，战况十分激烈。

夏天与另外两名斥候小队成员被堵在这里，一直试图突破重围。

小灰狼一路冲破阻碍寻来，恰巧撞见一名城卫军正从背后潜近夏天，手中匕首寒光乍现——

没有任何犹豫，小灰狼抬枪击毙偷袭者，然后与夏天几人配合，在城卫军的包围圈上撕开一道突破口。

“外面的敌人差不多都解决了，”小灰狼在夏天耳边飞快道，“往东边撤，那边打扫得比较干净。”

“好。”夏天毫不犹豫，带着人撤退。

撤退途中，一行人遭遇拦截，又展开了一场暗巷追逐战。

危急时刻，小灰狼一把推开夏天，替他挡下一次袭击，腿部中弹，鲜血如注。

“小灰狼！”夏天一把将人抱住，带着他避入掩体。

“我不能死在这儿……”小灰狼疼得脸色发白，但依旧死死咬着牙，“哥……带我走！”

夏天什么话都没说。

他麻利地抽出匕首，将小灰狼中弹的裤管割开，然后扯过布料扎了个简易止血带帮少年简单处理了伤口，随后将人背在背上，继续突围，最终成功带着小灰狼与援军汇合，登上返回基地的车。

“不错，过了。”牧导明显对最后的镜头十分满意，难得露出微笑，“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转室内文戏。”

片场众人顿时鼓掌欢呼——室内文戏拍摄比战场戏轻松多了，这段时间的战斗拍了两星期，接下来终于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谁知，拍摄刚刚进入室内文戏阶段不久，剧组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大问题。

小灰狼为夏天挡枪而受伤后，夏天一直对他格外关照，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开始变得暧昧。

终于，在一次亲自为小灰狼的腿伤换药之后，夏天被少年主动亲吻，勾引上床。

江岛也在这时迎来了对他而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不起。”他赤着上身坐在布景床边，眼睫低垂，“可我真的……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