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对莫惊春的一切都极其上心。
在夫子扣紧他的手指, 却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后,帝王的心里好像被软软敲了一下。
他捏住莫惊春的指尖,轻声说道“夫子, 怎么了?”
正始帝捏着莫惊春的动作甚是轻柔, 就像是在掐一朵娇嫩的花。
不能不用力,怕花会跑;不敢太用力, 怕花会碎。
莫惊春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臣感觉不到……”他一边说着, 一边轻轻反手掐住正始帝的手指,即便他这么用力, 他也觉得自己压根没捉到什么。
是彻彻底底的不存在。
就他的手中握着空气, 分明知道有东西存在,却毫无感觉, 只能这么握着, 不能再进一步。那种感觉甚是奇怪,甚至让莫惊春心生一种微妙的惶恐。
莫惊春不喜欢。
这种……没办法接触到的感觉。
正始帝环住莫惊春的肩膀。
这样禁锢住的力道,应当会让莫惊春生疼才是。
可是他却完全完全感觉不到。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从正始帝的怀里挣扎了出来。
前几日陛下对他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即便今日多了这古怪的惩罚, 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记的。陛下当着莫飞河的面……还有那几次束缚他无法发泄的痛苦, 让莫惊春如今再想起来,都觉得皮肤燥热得很。
又是羞耻又是难受。
“陛下,您召臣过来, 可是有要事?”
莫惊春抿唇, 将话题给扯开。
正始帝见莫惊春不愿意说, 没再说什么, 只是不紧不慢地打量着莫惊春, “夫子先前提及城西的事情,已经有了苗头。”
莫惊春猛地抬头,一双黑眸盯着陛下。
正始帝“明春王数日前,已经离开京城。”
莫惊春蹙眉。
该死,倒是慢了一步。
“袁鹤鸣循着城西的线索挖了下去,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正始帝淡淡说道,“那木匠店,开在城西,已经有十几年了。杨天和一直都是城西的老街坊,每隔几个月,他都会给店内的活计休息的时间,然后举家去城外暂住几天。
“从这里入手,袁鹤鸣挖出来他们联络的方式。”
莫惊春微蹙眉头,轻声说道“可是一个木匠店,用在京城中,又能如何?来往的皆是普通百姓,就算想要留在京城探知消息,却也不如一些风流地方来得管用。”
正始帝“所以这些地盘,不是用来打探消息,而是用来造东西。”
莫惊春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讶,“……在京城?”
如此胆大妄为?
正始帝笑了笑,“其实京城,除了守备太过森严外,这里乃是来往商队最是便利的地方不是吗?
“任何一种商队都会将南北货运送买卖。寡人倒是觉得,此举甚妙。”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陛下!”
他们在说的,可不是什么无知小事。
正始帝“京城附近,其实也有矿山,也有采矿的地盘。如今已经查到他们有矿石采买的痕迹,再运出去反而路途遥远难以为继,索性在京城瞒天过海,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莫惊春敛眉,如此倒是合理。
“所以陛下,可是已经有了决断?”
正始帝的语气平静,淡淡说道“别的暂且不说,虚怀王的那把弓弩,的确是从行商手中采买来的。而那行商,在途径虚怀王封地前,正是从明春封地过来的。”如此巧妙,想说是个巧合,都有些为难。
这些迹象,若是一开始没想到,确实查不出来。可若是有根据地去查,便是抽丝剥茧,都要被挖出来了。
莫惊春“若是硬要说凑巧,倒也可以解释。”
毕竟,没有证据。
正始帝冲着莫惊春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寡人做事,何尝需要证据?”
莫惊春没有理会陛下这如同昏庸君王的说法,平静地说道“陛下,那明春王妃,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不是莫惊春多想,而是一旦明春王有了值得怀疑的地方,那他的种种行为便不能当做简单视之。
最起码,他娶的这位王妃,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简单的情爱。
正始帝挑眉,笑着说道“倒还真的有。”
而且发现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孟怀王妃。
孟怀王跟王妃至今还留在京城,并未离开。
一方面是因为京城最近的动荡,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孟怀王妃的出身。
她是东郭后人,为了什么而来,也都心里有数。
便是翰林院,也没有办法阻止孟怀王妃登门。
孟怀王妃刚到京城的次日,翰林院刚开门,便已经对上孟怀王跟孟怀王妃这一对璧人。
郎才女貌,两人立在门外,亲自等候,张千钊也无话可说,只能请他们入内。
孟怀王妃在《云生集》面前停留了许久,静心擦洗了双手后,那一双纤纤玉手才敢落在古籍上,颤抖的目光停留在书页上许久,才翻开下一页。
张千钊见识过许多人在《云生集》面前的失态,却从未有过孟怀王妃这般令人动容的隐忍。
即便她没有吐露分毫,却让人不敢直视那一份哀恸与激动。
那是后人在见到先祖遗留之物时,难以自制的情感。
孟怀王妃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每日都会来。
每一次,孟怀王都会陪着她过来。
而明春王离开的时候,因着孟怀王妃跟明春王妃还算不错,她也亲自去送过,正到城门外。
圆脸可爱的明春王妃捉着孟怀王妃的手,认真地说道“东郭姐姐,你每日都要到翰林院去,是想将《云生集》带回家吗?”即便她不太清楚这些派系权贵,但在京中这些天,她还是知道了孟怀王妃的出身。
孟怀王妃淡笑着说道“想,谁会不想呢?那毕竟是先祖之物。只是这京中,实在是太乱了。”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错综复杂,难以分辨。
别说是想要将《云生集》带回来,如今光是陛下的态度就暧昧难测。
其实若不是陛下的默然,东西身处翰林院又如何,不知多少人能够强抢回去。
明春王妃抿唇,轻声说道“如果姐姐需要,或许我可以为姐姐……”她的话还未说完,站在远处的明春王便走了过来,笑着问她们在说什么。
孟怀王妃看了一眼有点紧张的明春王妃,笑着说道“只是在聊以后离开,不知什么时候再能相见。”
明春王大笑着说道“只要你们来本王封地上,又怎可能会见不着。”他的手搭在王妃的肩膀上,顺理成章地将人拢了回来。
孟怀王妃目送着他们离开,轻声说道“你觉不觉得,明春王似乎很紧张他的小王妃。”
孟怀王站在她的身旁,笑着说道“难道不好吗?十七哥可是好些年都是沉迷在木工上,如今居然有人能够让他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可以为我抢来《云生集》吗?”孟怀王妃突如其来的话,让孟怀王愣住。
但是她并不需要孟怀王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能,虽然翰林院看着非常容易攻入,可实际上护着翰林院的卫兵可不在少数。那明春王妃,又是有什么依据,能够为我取来呢?”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在她身边的孟怀王才能听到。
孟怀王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他的好王妃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略有古怪,“如果,明春王妃的身份有问题呢?”
王妃这句话,却是比之前的话还要让人诧异。
可是孟怀王并没有当做胡搅蛮缠,而是当真思考起来。
他跟王妃不算是情浓意浓,但也相敬如宾,府中并没有妾室,自从他们完婚后,王妃也一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是个异常端庄得体的女子。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如果明春王妃跟明春王之间,并不是那所谓喜欢的话,那如今,他这么紧张王妃,倒是有些由头了。”孟怀王自言自语。
毕竟他可是亲眼看过,在宫宴上,明春王时时刻刻都盯着小王妃,以至于他的左右席面上的王爷都曾经打趣过他。
正是因为孟怀王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他才记忆尤深。
孟怀王跟王妃对视一眼。
孟怀王“将此事告诉陛下罢。”
孟怀王妃诧异地扬眉,软着声音说道,“王爷,这可是不起眼的小事,为何……”
孟怀王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小事,但是……”
其实孟怀王跟公冶启的关系还不错。
……是那种不打不相识,孟怀王是被打的那个,的关系还不错。
年少时,他几次入京,都曾经跟东宫比试过,最后被胖揍了不知多少顿。
这一回削减诸王的势力,孟怀王其实从老早就有所感觉,倒是没觉得诧异。但是,明春王的事情,却是让他有了异样的感觉,他看着那马车已经消失的官道尽头,叹息着想到,可莫要出什么乱子啊!
他可是半点都不想搅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孟怀王没什么登基的野心,也不想整日忙活,就想带着王妃四处游玩,如今在京城落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最起码,倒是远离了许多麻烦事。
但是……显然,明春王又是另外一桩麻烦。
很快,孟怀王的消息就传进了正始帝的耳中,再加上之前的袁鹤鸣的追查,调查的方向就有了新的变化。
帝王已经派人去那王妃的原籍追查,再加上之前惯例收集的消息,很快拼凑到一起。
“这个女子听说最开始并不是在明春王的封地上,是他前几年离京的途中,在乡野的山村一见钟情……钟情的是她手里做的木具,这才顺带将人带回封地。久而久之,两人日久生情,最终在未曾告知朝廷的情况下,举行了婚事。”
这是最开始呈现上来的版本,也是宗正寺最早知道的事情。
莫惊春“从前并未多想,可如今看起来,哪哪都是问题。”
正始帝“派去的人,未必能够找到明春王所说的村野。”
莫惊春叹息了一身,“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这个出身便是错的。明春王只是为了能够让王妃被顺理成章地带回去,所以才这么伪装。”
哪里会这么巧合?
刚好在乡野里,遇到一个会做木活的女子,说是木工的女儿,然后就被明春王给带走,然后又是日久生情……
他沉默了一会,忽而说道“陛下可曾怀疑过,那弓弩的制作法子,或许并非来明春王呢?”他们起初怀疑明春王,是因为他这些年沉迷在木工中,或许对此有所钻研。
可如果明春王早在之前就有这份能耐,那正始帝不可能一无所知,他手底下这些人可不是吃干饭的。那只能是近些时日……孔秀受宠是这两年的事情,那弓弩的出世,或许也在这个时间段内。
正始帝“夫子的意思是……明春王妃?”
莫惊春颔首,淡淡说道“如此,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春王为什么这么看重明春王妃?”
正始帝淡淡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明春王喜欢王妃。”
莫惊春“在皇家追求情爱,方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
失策了。
说话的时候,却是没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
而且还是那种非常偏执,一旦没稳住,就要彻底发疯的性格。
莫惊春“……不过这一切最重要的还是在于证据,如今在这里猜测一百遍都是无用的。”
他迅速转移话题。
正始帝颔首,淡笑着说道“明日,寡人会去见见虚怀王。”
看了一眼莫惊春,露出有点诡谲的微笑,“不如……夫子也一起来,如何?”
莫惊春“……您确定去的时候,人还活着吗?”
正始帝不疾不徐地说道“谁都有可能死,但是虚怀王,必定是活得最长久的哪一个。”
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莫惊春“……”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去。
两人在御书房这一通说,居然真的只聊了正事,等莫惊春出来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却是有点茫然。为的不是刚才所聊的事情,而是低头在看自己的手掌。
莫惊春的手掌根骨分明。
手背朝上的时候,那细腻的皮肤触感实在让人喜欢。
这样一双手,谁都不知道他可以轻巧地折断一个人的脖子,往往都只能看到其安分地躲在袖子里,只露出少许皙白的模样。
但是眼下这双得用有力的手,却是没有办法捉住公冶启。
是只有陛下一人,还是说其他人都会如此?
莫惊春的心理有着狐疑,却是一下子弄不分明,看到走在他跟前不紧不慢的刘昊,蓦然说道“中侍官,请留步。”
刘昊停下脚步,笑着说道“宗正卿,可是有什么吩咐?”
莫惊春抿唇笑了笑,却是出其不意地摸了摸刘昊的手腕。
触手,正是温热的感觉。
莫惊春敛眉,所以陛下那里感觉不到,便是惩罚吗?
这种分明触碰到,却是毫无感觉的……错觉?
实在诡谲。
莫惊春的出手惊到了刘昊,余下的那一段宫道,他虽然是在送行莫惊春,却是一边走一边别扭着身子,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害怕被莫惊春再摸一次。
莫惊春有心解释“我只是方才想对比一下。”
刘昊的脸色更为惊悚。
对比?
对比什么?
他的小命都要没了。
莫惊春“……”
罢了,越解释,反倒是越不清楚。
莫惊春出了宫门,便径直去了宗正寺。
他负伤这些时日,宗正寺还不算冷清,尤其是遇上孔秀的事情,该忙的事情还真不少。
再加上诸王被削,甚至也关乎宗正寺。
莫惊春回来后,左右少卿皆欣喜不已。
其实右少卿在三月的时候便要离开,如今接任的人选还未等吏部确定,不过这对右少卿来说,也算是高升。
他在宗正寺熬了六年,左少卿比他还少一年。
莫惊春笑着说道“你们这般看着我作甚?难道还能从我脸上看出花儿来?”他漫不经意地在桌后坐下,手指拂过桌面,那上头堆积的文书却不在少数。
左少卿笑着说道“右少卿可是在担心自己离开前,还能不能看到您呢。”
莫惊春“莫怕,就算你去了,该有的份子钱,总还是有的。”
右少卿寻思着这两位的话,怎么听都满是揶揄。
莫惊春掀开上面一本,那里面却正好是孔秀的事情。
他匆匆看了几眼,就听到右少卿再说“听说再过几日,那些人就要入京了。”出事的人是他们上官,宗正寺的人自然比寻常还要关注这件事。
但是无奈的是,从前莫惊春出事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如此多灾多难的上官,却也是少有。
莫惊春“看情况,应该是差不离了。”
他们就这件事说了几句,然后莫惊春就不让他们杵在这里,都赶出去做事了。
等下午回去的时候,莫惊春又绕道去了一趟城西。
那已经烧毁的地方正在京兆府的帮助下开始重建,而西街更像是从未发生过这些事情一般,来来往往的行人异常热闹,糕点铺的掌柜的一看到莫惊春,便露出喜色。
“您没事就好。”
莫惊春欠身说道“当日,还未谢过您的帮忙。”
掌柜连忙将莫惊春给扶起来,摆着手说道“这可使不得,您怎需如此!”
当初莫惊春受伤晕厥后,他说的话,暗卫却是记得,很快也传达给了卫壹,卫壹将此事告知徐素梅后,还未到晚上,莫家的人就已经将烂摊子给收拾好了。
如此快的速度,也证明莫家确实将此事放在心上。
莫惊春只是笑了笑,再在糕点铺里买了不少东西,然后才回家。
将买来的新鲜东西递给墨痕,让他派人去送,而后他便坐在屋内,换掉了一身朝服。
毕竟是休息了一段时日,莫惊春今日还是有些疲倦,但是到了晚间,沐浴更衣后,那疲倦的感觉便消失了不少。莫惊春让人不要叨扰他,今日选择早早入睡。
夜半子时,本该是一片寂静的时候,屋内却有些动静。
夜色冰凉如水,寂静的月光从屋外洒了进来,正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寂寥。莫惊春的脸藏在暗色里,正微蹙眉头。
他有些不适应地翻动,那感觉就像是……在挣扎?
说是挣扎,也有些奇怪。被褥本是滑到腰间,却看得出他在扭着身,像是在躲避着一些意外的触碰。
半晌,莫惊春猛地睁开眼。
眼底虽然有些茫然朦胧,但是那模样,显然是意外被什么惊扰了。
他下意识握住肩膀,再摸着手腕。
却是没有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方才……好像在睡梦中感觉到陛下的触碰了?
才会久久醒不过来。
但是突如其来的禁锢拥抱让他猛地从睡梦里醒过神,这才发现奇怪……难道,他是在做梦?
莫惊春有些半睡半醒地想着,但是想不清楚,便又躺下来继续睡。
等到翌日醒来,莫惊春便已经忘记这个插曲,全然想不起来。
这一日,莫惊春到了午间,便没再停留在宗正寺。
陛下有旨。
莫惊春敛眉,顺从地跟着德百走了。
但陛下叫的人显然不只是他,还有许伯衡,王振明,更有好几个王爷,看起来有点声势浩大。
这些人齐聚在虚怀王府外,就显得格外古怪。
正始帝的御驾稍晚些到,待帝王下了御驾,便有无数道目光落在陛下身上,可他却异常淡定,踱步而来。那冕服还在身上,通身的气势让人压根不敢直视,朝臣诸王纷纷行礼,便听到陛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先前孔秀的案子虽然已经结束,但唯独一个问题,却还落在虚怀王身上。
“寡人本欲自己前来,不不过先前有这么多人觉得,寡人的所作所为有点阴损,那如今诸位不如跟着寡人一起进去瞧瞧。”
正始帝明面上说是有问题,可是如今显露出来的模样,却是更有古怪。
也没见哪个皇帝会笑嘻嘻说自己阴损的。
朝臣看着陛下露出来的微笑,却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开门。”
正始帝说完后,便收敛了笑意,冷冰冰地说道。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才是他的本性。
宿卫得了命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打开紧闭的门锁,然后再推开尘封已久的王府大门。
这扇门虽然只是关了一些时日,却已经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从门后面传来略显古怪的……腥臭味,却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刘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给他们引路。
朝臣诸王纷纷跟着入内。
不过谁也没有看到,那两扇已经被推开、正紧紧贴着左右的大门背面,正涂抹着好几个不同的血手印。
那血液的新鲜程度不同,从干涸的黑色,到还有点鲜艳的红。
原本还在阍室的门房却是不见了。
也不知去了哪里。
绕过府门前的照壁再往里面走,却是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整个前院的花草看起来有点荒凉,本来是春意盎然的季节,却是隐约能看得出来那些草根都开始糜烂……不,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草根被翻出来的模样。
莫惊春走在队列中,却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周围左近的环境。
有人挖草根,便说明府上的粮食已经不够,所以才逼得人不得不挖开草根来吃食。尽管整个虚怀王府的下人数量不算少,但是算上主子的数量,其实也便是几十来人。
这样的人数分散在五进的宅院,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听到。
许伯衡已经敏锐觉出不对,“王府内,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在还未穿行过前院的时候,在画廊尽头,便有个打扮出挑的女郎走了过来。
她走得摇曳生风,发现他们的时候略显惊讶,立刻欠身行礼。
刘昊“虚怀王呢?”
他的语气有点不客气,可是刚才的那个女郎却不敢说什么,轻声细语地说道“王爷眼下,正在正院歇息。”
虚怀王还活着?
不少人心中满是诧异,实际上在看到这王府如此荒凉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猜测虚怀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既然虚怀王没死,那许多事情还值得商榷。
正始帝既然在这里,那肯定没有皇帝去见臣子的道理,几个侍从跟着那女郎入内,脚步匆匆,似是深埋进这大宅院里。
而陛下,便正在这前院的明堂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内的灰尘。
唯独陛下站在明堂内,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莫惊春瞥了眼陛下,再看着这前院稍显荒乱的模样,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而许伯衡正站在莫惊春的左手边。
许伯衡低声说道“这王府内有古怪。”
莫惊春默默点头。
何止是古怪?
这前院既然还能剩下绿色,那就说明他们或许不缺食物。
可是如果不缺食物,他们最开始为什么会挖掘草根?
那看起来就像是在之前有人饿得发疯,已经到了需要啃草根的地步,但是紧接着,突然出现了充足的食物,以至于他们都不需要再吃草根了……这,这推断看起来确实符合这前面的情况,可是食物从何而来?
据莫惊春所知,除了之前正始帝进来过一次之外,便再无其他人可以进出。
……总不能,是陛下带进来的粮食吧?
莫惊春下意识看了眼明堂,正对上陛下淡淡的微笑,不知为何,两人对上一眼时,他忍不住别开眼,摸了摸胳膊。
他觉得有点冷。
莫惊春敛眉,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那脚步声从后一进传来,听起来有点凌乱,甚至还有点急切。一眨眼,莫惊春就能看到,除了之前那个女郎,还有几个侍从外,走在后面小跑的那个胖子应该是虚怀王,然后还有几个人,都不太认识。
然后就在他们拐角要走过来的时候,莫惊春一晃神,好像看到有人坠在队尾,跟着一起过来。
莫惊春看了看,微眯起眼。
没错,确实是凭空多出了一人,但是虚怀王没有留意到,而其他几个人虽然看到了她,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但是也没说什么,默默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看起来,那后来的人尽管跟前面的人利益不合,但是她的地位应该挺高。
是虚怀王的女儿?
“陛下!”虚怀王说是胖,可是上,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瘦了一些,不再挺着一个大肚腩,“陛下,您可算是来了——”
他扑通,在屋内跪了下来。
虚怀王看起来虽然有些气喘吁吁,可是满脸红光,看不出哪里吃了苦。
除了那小了一圈的肚子。
众人微眯起眼,看向虚怀王身后的那些人。
事实上,包括虚怀王在内,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饿了很久的模样,甚至有两个还红光满面,看起来衣食无忧。
……不,倒是有一个例外。
莫惊春敏锐地发现最后面跟过来的那个女子,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脸色更是苍白,脸颊有点内凹进去,像是掉了不少肉。
她的模样,才是真真切切像是饿了好些天,面色发青的模样。
莫惊春注意到了这点,那其他人,当然也更是留意到了其中的微妙。
只是都不说罢了。
正始帝看着蓦然跪倒在他身下的虚怀王,那双黑沉的眸子凝视着虚怀王,那眼神像是扎人的箭矢一般,几乎要扎进了他的骨髓里,疼得让人下意识颤抖起来。
每当正始帝这么看人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他的心情其实算不得好。
他看着虚怀王,却像是在看着个死物。
虚怀王哆嗦着身子说道“陛下,本王教女无方,本该有此大过。可是已经快一月过去,还请陛下饶过……”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更像是有点惶恐。
莫惊春等人都在门外,看不清楚虚怀王的脸色,只感觉他像是在害怕。
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只有虚怀王进去的时候没有被拦着,其他的人都是跪倒在门外。
那个最后出现的女郎,便是跪在莫惊春的身旁。
只是这么一步之遥,莫惊春都看得出来她已经虚弱至极,像是要昏倒一般。他眉头微蹙,再看向屋内,却是听到帝王在不紧不慢地问起了那把弓弩的来源。
可是虚怀王的回答却是有点颠三倒四。
虽然礼物确实是他送的,可是他怎么能想得起来许久前随手送出去的东西?
这也是第一次陛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问出来的结果。
虚怀王自然知道,也清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陛下撞破了他一个秘密。可是帝王在撞破了那个秘密后,又得了虚怀王错乱的回答,便直接走了。
这一走,便又关到了现在,他们如何不害怕?
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在还抱有希望能出去的时候,虚怀王自然是想过法子。
“木淮,木淮呢?安秀,还不快去将木淮给我叫出来?”虚怀王嚷嚷了起来,他所说的安秀,就是刚才最开始出现在前院的女郎。
安秀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郡主正在这里。”
那个跪倒在莫惊春身旁的女郎哑着声音说道“陛下,木淮,有话要说。”
她便是木淮郡主。
木淮小心翼翼地膝行到了门槛前,又叩头下去。
“起来说话。”
良久,正始帝忽而说道。
木淮松了口气,茫然起身。
虚怀王也跟着起来,但站在门口的刘昊却是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将他一个大胖子活生生踢得跪倒下去。
刘昊淡淡说道“陛下是让郡主起来说话,王爷,您还是且先跪着吧。”
虚怀王的脸色骤变,有些难看地看了眼木淮。
木淮没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舔了舔干燥的嘴巴,轻声说道“陛下,当初孔秀所有的弓弩,确实是被父王买来赠予她的。除了她有,其实我也有一把,不过跟孔秀的那一把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是单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巧的弓弩。
莫惊春敏锐地留意到,在木淮掏出来这东西的时候,那几个跪倒在门外的人不自觉动了动身子,像是在躲避。
他微蹙眉头。
会对木淮这把东西有着下意识的反应,要么之前木淮是个会用这种武器随便威胁人的恶劣脾性,要么……便是这王府中,发生了什么,逼迫得木淮不得不动用这把武器的事情。
而木淮正是因为这小巧的弓弩幸存下来。
莫惊春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糟糕的猜测。
不妙……
木淮轻声说道“这几年,我跟孔秀是父王最受宠的女儿,所以一直以来,我有的东西,孔秀也有,一直都如是。所以我还记得,当初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府上。”
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虽然透着少许虚弱,但言辞温和平静。
“底下的人会说,这是王府管事采买来的,是从一直从阳春方向来的商队买的。但我知道,不仅是如此,这支商队的领袖……我曾见过,他是明春王手下的管事。”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大概是在十几年前,我随着侧妃出去,在沿途的路上,曾经进过阳春……那时候,我们曾在王府住过几日。”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个管事的。
商队不只是经过阳春,更是阳春王手下的管事,而且还卖出这样两把弓弩……一瞬间,木淮说的话,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就连已经听了一遍的虚怀王,都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木淮压着声音说道“那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或许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但是我的记忆一直还算是不错,所以便一直记得。王府在统一采买的时候,我还曾看到过那个商队领袖,所以肯定是没错,我没有认错人。
“不过那弓弩真的很好用,我便一直留着。”
其实木淮受宠的时间,远比孔秀还要久,晓得的事情,便能更多。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她甚至有些荒谬的恐惧。
她的父王,怕是因为愚蠢,而错过了一桩滔天大祸。
却又因为孔秀招惹上莫惊春,而将自身覆灭。
木淮娓娓道来的时候,倒是不卑不亢,等她说完,前院陷入了沉默。
木淮所说的之末细节,其实已经足够这些老臣警惕,更别说是那几个被叫过来的王侯,更是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正始帝看了眼木淮,神色虽然淡漠,但是说出来的话还算温和“你说的事,自会有人去查证。
“你,可有什么心愿?”
木淮的脸色微变,与此同时,不管是虚怀王还是那外面跪着的几个人,都焦躁了起来。他们看着木淮的眼神透着诡异的执着,像是一瞬间在她身上挖出什么。
仿佛……恨不得将她给吞下。
莫惊春微眯着眼,沉默的眼神落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子身上。
只见他的呼吸急促,只盯着木淮。
……那眼神,特别像是要吃人。
这个念头从莫惊春的心里出现的一瞬间,就像是划破夜空的流星,一下子撕碎所有的遮掩,而木淮的话也说出口,“陛下,还请陛下释放我回封地,我愿在封地,与百姓同生死,同进退。”
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木淮说得其实不错,因为虚怀王的封地,最近确实已经被清河王的事情卷入其中,如今告急的邸报刚传到陛下的案头,还未决断。
正始帝淡淡笑了,“可。”
他的语气有些矜傲,漫不经意地说道“刘昊,待会离开的时候,将她也带走。”
“喏。”
正始帝旋即抬头,看向屋外的那一行人,悠悠地说道“诸位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也趁着这个时候问罢,若是再晚些,可就是见不到了。”
陛下所流露出来的暗示,让王府的人脸色骤变。
虚怀王“陛下,陛下!木淮不是已经……为何她能出去,陛下,我虽没有功劳,却也是有苦劳啊!”
“敢问王爷,”许伯衡苍老的声音猛地响起来,透着一丝紧绷和怒意,“最近王府上,究竟是靠什么吃食的?”
虚怀王身上的汗渍更多了,不过看起来像是刚才在陛下身前着急流淌下来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从地上别过身去,“这府上,还是存着点粮食的,呵呵,偌大一个王府,也不可能连点东西都不留罢?”
“那这王府上,却是有几个人呀?”这话,是脸色铁青的王振明问的。
他本来是这一行人里面最是沉默的人,虽他还是阁老的身份,可是这数个月他越来沉寂,基本上都不说话,在内阁内也是属于默默无闻的姿态,谁都知道,他这个位置坐不长久了,事实上,陛下到现在还没要了王振明的命,纯粹是故意的。
他便是恶意地吊着王振明的胃口,让他惴惴不安地活着。
虚怀王一时说不出话来,还立着的木淮却是轻飘飘地说道“八十三人,本来一共,八十三人。”
她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
冷寂的悚然降临到了前院里,一瞬间如此诡谲恐怖的气氛笼罩下来,或许有人想说话,却也觉得喉咙都被堵住一般,不管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孟怀王要吐了。
他站在最后面,一下子捂住嘴巴。
在他的隔壁,那位郡王的脸色铁青得很。
原本他就是最爱撺掇朝臣,让正始帝释放虚怀王的人之一,可是如今,他看着虚怀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恶鬼。
正始帝的脚尖不经意地踩了踩石板,像是无意识的一个举动,却引得莫惊春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看着陛下的手。
那半藏在袖口的手指,是紧握在一处。
而不是放松的模样。
是痉挛,是克制,是恶意。
……是欢愉。
莫惊春的背后冒出冷汗,听到正始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刘昊,将人带下去。”
刘昊欠了欠身,走到虚怀王的身前,微笑着说道“王爷,对不住了。”只见他手起,一下子就将人给劈晕了。
而在外面跪着的几个人,也是如此,几个宿卫猛地将他们都敲晕了。
而正始帝则是跨过门槛,走到了屋外。
他立在廊下,看着这王府内的寂寥荒凉,漫不经意地说道“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帝王的视线逡巡过去,最后落在几位王爷身上,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若是不喜,也可以留下来,再跟虚怀王叙叙旧。”正始帝道,“莫怕,那门,会留到你们出去,再封上的。”
孟怀王左右站着的郡王们都狂摇头,那苍白的模样,就像是登时要吐出来一般,而后当真有人忍不住,去边上吐了。
自然没人有异议。
离开的时候,木淮小心谨慎地跟在他们身后,那可怜怯懦的模样,透着几分惶惶不可终日。
莫惊春的脚步并不快,便落在了后面。
那些原本昂首挺胸跟着陛下进来的王爷们脚步飞快,恨不得不在这个诡异的王府再留下来。
莫惊春侧过头,看着身后踉踉跄跄跟着的木淮,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道“陛下能让你出来,便是因为你一直坚持的……事情,莫怕。”
他只是想了一下木淮要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坚持了整整二十几日……
莫惊春看了眼刘昊捧在手里的小巧弓弩。
她怕就是靠着这个活了下来。
木淮刚踉跄出了府门,还未来得及狂喜,便先听到莫惊春的话,喉间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就像是嘶吼,又像是吞下的呜咽。
她的眼角微红,神色惨淡地说道“……我,孔秀做的事情,抱歉。”
莫惊春淡淡说道“那不是你的责任。”
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在掠过外面等待的马车后,便让木淮上了他的马车,让人送郡主去京城皇族下榻的地方。
入京的皇族除了住在自己的王府,自然也可以住在京城专门供给皇族下榻的宅院。
虽然比不得王府舒适,却也是干净整齐。
如今木淮虽然出来,身上却是没有半点钱财,去那里正好。
木淮愣愣被莫惊春送上了马车。
等她坐在马车时,大滴大滴眼泪就不住掉下来。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活着出来。
原本以为,她要不是饿死,要不就是被……
木淮一边哭,一边哆嗦起来。
呜咽声小小的,传不出去。
草根很难吃,树皮也很难吃,坏掉的糕点透着酸味……但是,她活下来了。
而那些怪物,才是出不来。
木淮听到正始帝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声,“将门重新锁上。”
“陛下……”
“有趣。”正始帝背着手站在这里,扬眉笑了笑,“尔等是想要让虚怀王出来吗?”他看过一张张惊悚的脸,他们畏缩着不敢对上帝王的眼神。
只除了许伯衡跟莫惊春。
正始帝不知跟许伯衡说了什么,低声争吵了几句,这才扬声说道“夫子既然将马车让给了木淮郡主,那便随着寡人去御驾坐坐罢。”
正始帝待莫惊春亲厚又不是一日两日,外头并未响起什么话。
而马车内,木淮靠在车厢内,虚脱地软倒下来。
郡主……
正始帝无意间这句话,仍旧是承认了她的地位。
如此,她便真的可以活下来。
她晕了过去。
马车外,帝王都发话赶人,自然没人敢再留下来,一个两个都疯也似的逃跑了。
谁敢再留下来?
唯独许伯衡,站在王府前的模样,像是苍老了几岁。
莫惊春沉默了一会,没有立刻随着陛下上了御驾,而是站在王府前,跟许伯衡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唠嗑久了,许伯衡的神色好了些。
优雅的小老头斜睨了眼帝王的御驾,背着手溜达着走了。
马车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坠着。
而莫惊春自然是上了帝王的车驾。
其实莫惊春要回去也简单,也有跟他顺路的官员,只是在正始帝的发话下,自然没人敢说话。他跟着正始帝上了御驾,那宽敞的座位比自家马车舒坦,可是他紧蹙的眉头却是没有松开。
莫惊春叹息着说道“陛下您便是要敲山震虎,也没必要把阁老跟孟怀王给叫过来罢?”
他们可真无辜。
正始帝漫不经意地说道“许伯衡是首辅,这样的事,当然要给他知道。至于孟怀王,他胆子太小,特地带他出来练练。”
莫惊春“”
孟怀王知道您的“好意”吗?
而且,阁老要是知道的话会被气死的吧?
正始帝嗤笑了一声,“他确实是胆小,要是胆子再大些,他当着朝臣的面在朝堂上发话,说是要替王妃将《云生集》要回去,难道寡人会不允吗?”
莫惊春“您的钩子放太久,就不怕鱼饵跑了?”
正始帝“寡人还嫌不够久。”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脚,却是蹭了蹭莫惊春的腿肚子。
莫惊春“……”
他往边上挪了挪。
可是正始帝紧随着就贴过去,像是两个黏黏团,放在蒸笼上吹着热气,逐渐软化在一处,怎么都要贴在一起。
莫惊春嗔怒地看了眼陛下,“您不觉得热乎?”
这可快到初夏。
正始帝反倒是委屈起来,“夫子与我可是好几日没见了。”
莫惊春反手捉住陛下的手,为那毫无所觉的触感惊了一下,即便他知道这是惩罚,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
不过他这份不痛快并没有流露在外,而是淡淡说道“这是在外面。”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在外头,夫子不是更会觉得愉悦吗?”他的手指勾住了莫惊春的腰带,却是轻柔地扯了下来。
莫惊春猛地捉住陛下手指,露出异样的神色,“不,陛下”且不说这是在行进的御驾内,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是没感觉的。
那便是意味着或许陛下对他的挑动,他怕是也毫无感觉。
那怕是要误会了。
可是陛下看起来却有点激动。
莫惊春不敢出声,却是有些难堪。
“陛下!”
平日里就算陛下再怎么胡闹,怎会有这种不分场合的胡闹?
正始帝的头颅沉了下来,一下子抵在他的肩头。
鼻尖蹭了蹭遮盖着伤口的衣裳。
但是莫惊春别过头去,却是毫无感觉。
他微顿,突然意识到这个惩罚的缺陷。
如果他现在能触碰到陛下的话,应当就能知道陛下现在的手指温度如何,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陛下这双手,怕是湿冷无比。
他下意识抖了抖,想起从前该有的模样。
方才正始帝在虚怀王府里的模样,着实让人害怕。
看着一本正经,实则
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莫惊春想起那几个呕吐的王爷,露出沉沉的郁色。
只是莫惊春这略微一走神,一下子就没抓住陛下的动作,尤其是他现在毫无感觉,若是不低头看,更是半点都无所知。
可是低头看,却是要亲眼目的那……的画面,真真可恶。
等到御驾在宗正寺外停下,莫惊春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马车,整个人扑入了宗正寺内。
正始帝垂眸,看着御驾内的凌乱,却是平躺了下来。
他咬着大拇指,另一只手却抓着方才莫惊春擦过的软布,眼底不由自主流露出令人心惊的热切和炽热。
夫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平时他前头……最是怕,动一下,都护得紧。
可是刚才,却是毫无感觉。
还有…………
帝王眼底流露出深沉的欲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莫惊春直到当夜回到莫府,沐浴的时候,才想起此事。
他其实半点感觉都没有,便也少了之前会有的羞耻,只是陛下当时的反应有点奇怪,有点像是染血后的亢奋,所以才有点冲动。
他咬唇,虽然……他应该是糊弄了过去,但依着陛下的敏锐,肯定是发现端倪了。
莫惊春叹了口气,从水里出来。
今夜他忙着教习莫沅泽功课,倒是晚了一点,如今将近子时,他匆匆换过衣物,这才上了床榻。
他将轻薄的被扯上来,吹熄了床边的烛光。
……直到他半睡半醒,忽而被奇怪的骚动给惊得醒过神来,双手下意识挡在胸前。
莫惊春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侧过身去。
他在梦中好像受到了无名的骚扰,但是因为那种感觉起先有些熟悉,所以他并没有立刻醒过来,而是下意识蹭了蹭枕头。
下意识往后一滚,却没有碰到熟悉的感觉时,他才微微蹙眉。
唔!
他猛地睁开眼,摸向后脖颈。
………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擦过?
惊得他又是无措,又是惊恐。
无形的拥抱。
那动作无序杂乱,像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诡异。
…就像是有透明的……
潜伏在他身旁,可是莫惊春挣扎掀开被子,整张床上只有他,
……那诡异的感觉惊得莫惊春几乎要跑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
他茫然地看着床前如水一般的月光。
“……这才是,所谓的……”
莫惊春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更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不知是想要咀嚼精怪,还是想要生吞了正始帝。
他将踢到床尾的被子拖上来,神色倦怠。
手指盖在脸上,却是无言。
方才经历的惊恐,却不是一时就能安抚得住的。
所以,时间暂停时,他跟陛下的全部接触,都会被无声吞没,直到子时,才会一瞬间迸发吗?
无序,杂乱。
难以忍受。
完全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