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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怀璧其罪 廿小萌 4645 2024-06-23 15:05:50

春棠在二十岁被召回俄罗斯, 但他并不是从最开始就跟生母待在中国。

其实他的童年过得很殷实。

作为私生子,经常见不到父亲。

春棠也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家里过着他想都不敢想的少爷生活。

但在十四岁以前,他半点没为自己的出身觉得耻辱过。

因为他的妈妈温柔能干,配得上他所能想到一切美好的词,完完全全足够补足“单亲”家庭给他造成的一切遗憾。

父亲也没让他们在物质上短缺过。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他父亲车祸去世那一年。

大雪天路滑,私家车上盘山公路,迎面碰上一辆刹车失灵的大货车, 直接被撞下山崖。

毫无生还可能。

听起来是意外, 但到底是不是,谁也说不清。

因为当时正值家里老爷子病危,底下几个叔叔伯伯为了分家产,氛围一直很微妙。

父亲的“意外”就像是某种信号,战火一触即发。

然后没多久老爷子也跟着去了, 家里立刻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春煜跟他同年同月同一个礼拜生,日期前后就差三天。

所以那个时候的春煜也只有十四岁而已, 他的生母因为难产一早就不在了。

树倒猢狲散, 小小少年在混乱不堪的家族里自顾不暇。

父亲不在,春棠家中断了经济来源, 只能由母亲出去工作。

所以那天春煜按响他家门铃,春棠下意识以为是妈妈回来了。

在此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他这个哥哥原来也知道他们的存在。

当时是深冬下着鹅毛大雪的一个晚上。

两个一般高的少年在门口对视着, 相同的银发蓝眼睛子宛若照镜子, 屋内的暖气直直往外扑。

春煜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手提箱:“他们要开始清人了,留在这里不安全, 跟妈妈去中国吧。”

春棠听见他直接说“妈妈”没来得及多想,春煜便留下一句“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就接你们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很快被屋外漫天喧嚣的风雪淹没,外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妈妈回来看到那个装满了现金的手提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陡然抓紧春棠的肩膀:“他来过了?你哥哥是不是来过了!他除了给钱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跟我们一起走!”

春棠看着女人忽然发狂的神态,有一丝茫然:“他只说如果他还活着,再接我们回来……”

踩着高跟鞋的端庄女人,瞬间泄气般跌坐在他面前,眼里有什么东西暗下去。

春棠那时不懂。

只是心里隐隐知道,他这种情况,一般并不会像他妈妈一直教的那样,亲昵地称春煜“哥哥”。

父亲没了,他们这一支就没了。

那些叔叔伯伯不会大发慈悲给父亲留后。

女人大概消沉了两天,除了给他做饭,根本不出自己的房间,更不和他说话。

春棠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在第三天的时候,女人忽然让他开始收东西。

终于还是赶在清除开始前,带他逃到了中国。

但他们在中国一落地,女人就病了。

以至于他们落脚的诸多事宜,都是十四岁的春棠一个人料理的——用他勉强跟着网上学来的基础中文。

光是把春煜给的那一箱卢布兑成人民币,就花了他不少功夫。

女人躺在他们的租房里,很是病了一段时间。

起初春棠以为是父亲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也让她去医院,但医院一直看不出什么毛病。

女人吃过药、打过点滴,依旧精神奇差、卧床不起,脸色肉眼可见憔悴下去,一天天心里不知道在惦记什么,神不思蜀。

只有一件事情做得最积极,那就是接电话。

当时座机还很流行。

他们租房的座机就放在床头柜上。

春棠是观察了好几次,才确定女人躺在床上不为别的,其实是为了守电话。

但那个时候哪来的什么人会联系他们。

只可能是春煜。

母子俩在俄罗斯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坐吃山空。

春棠语言不通,没有户籍,学也没法继续上。

他一开始还在家里照顾女人,但后来女人又瓷瓷实实大病了一场,存款所剩无几。

春棠自发给家里消费降了级,拿上画板、铅笔就去街头帮人画像了。

幸亏他之前还学过画画,不至于真的什么都不会。

他碰到黎堂,就是在港市的大街上。

那是他到中国的第三年,十七岁。

他也尝试找过其他的工作,但那些算下来还不如他坐在大街上,凭脸吸引顾客挣得多。

也不怎么需要跟人说话。

客人来了就让坐下,然后动笔画。

黎堂那天偶然一次路过,看见春棠坐在一家咖啡厅外,借着招牌的亮画画。

路灯照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莹白的皮肤,绒雪一样晶亮的头发。

在港市,雪并不常见。

路过的行人都在看他,甚至有不少女孩专程坐进背后的咖啡厅看。

但春棠只是望着纸,纤长的白色睫毛卷翘着,握着笔的神情抽离又专注,看着客人又像是没看客人。

黎堂一个晃神,就好像看见了黎淮的影子。

那天是黎淮的十二岁生日,第一本故事出版预售的日子。

销量非常火爆,首印刚上架就被一抢而空,所以黎堂那天心情很好,看着看着就在旁边停下了脚。

一停好几个小时。

围观的路人走了一茬接一茬,他还在看。

看到街上空巷,看到咖啡厅打样出来递咖啡面包,感谢他招揽来的客人,看到春棠凌晨收摊准备回家。

春棠那时的中文咬字已经很标准,他先前一直没理黎堂,因为他知道黎堂其实不想画像。

但他还是问了:“要画画吗?”

黎堂果然反问他:“我让你画,你会给我讲故事吗?”

春棠被各种各样的人搭讪过。

有好奇想交朋友的,有喜欢想跟他谈恋爱的,也有只是想让他睡、或者睡他的。

他早在这个中年男人出现就拿眼角打量过,除了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有厚重的老茧,其他看不出什么特别。

斯斯文文戴着眼镜,估计做笔头工作,但又不像记者。

他也碰到过想采访他的,不是男人这样。

“你是作家吗?”

春棠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我给你讲故事,你会给我钱吗?”

黎堂又一次没有回答:“你喜欢画画吧,我可以供你出国学画画,你画得很不错。”

这话如果从别的人嘴里说出来,春棠肯定扭头就走。

但这个人不一样,这个人的眼神是纯粹的,说什么都让你觉得真。

于是春棠说:“我想去巴黎学服装设计,带着我妈妈一起。”

黎堂想都没想:“没问题。”

“你当时肯定觉得他有病。”

黎淮笑跨在梯|子上,看春棠继续画壁画。

严叔为了方便他们聊天,又从外面多搬了一个梯|子到温室花园里,和春棠坐的那个并排放。

黎淮手里帮他拿着颜料,春棠自己端调色盘。

他当时本来只是吓吓黎堂,没想到这人真会答应:“你不怕我的故事不值钱,写出来回不了本吗……”

黎堂一口:“谁说你回不了本?”

春棠:“……应该没人觉得我能回本吧。”

黎堂:“那是他们错了。”

眼前人斩钉截铁的口吻,让春棠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第一次跟他见面。

黎堂却还在继续:“错的就是错的,不论是谁说的,哪写的,都是错的。”

春棠一下听呆了。

他以为那句话是黎堂自己说的。

是到非常非常后来,他见到黎淮,黎淮听了才告诉他这句台词出自一部拿过奥斯卡的电影。

《一次别离》。

黎堂那时还笑说:“我看人很准的,我儿子叫黎淮,等你以后出息了,多帮帮我儿子就行。”

然后他当场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给了春棠,三千一百五十三块八毛。

精确的数额,春棠直到现在都记得。

“三千多块在那个时候算巨款了。”他停下笔和身边人对视。

其实这个故事他们反复讲过很多次,但好像怎么都讲不腻。

一个能一口气从钱包拿出三千多块、并且承诺供一个路人出国读书的人,后代能轮得上别人帮忙?

春棠当时不爱看报,也没听过天才文曲星黎淮的名头。

只觉得这人有钱,多半拿他当消遣,说也就说了。

反正在他看来,他那点私生子的故事连黎堂现场给的三千都值不上。

结果黎堂听完,很坚持带他去了沿江大道的烧烤摊,要了几听啤酒,严肃问他:“你爱你妈妈吗?如果你爱她爱到她做什么你都能原谅,我就告诉你这个故事值回本价的关键。”

春棠说他当然爱。

女人短短几年的一蹶不振,抵消不了前面持续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毕竟那几年难过的不只有他。

他只是生活拮据点,至少不像春煜有生命危险。

所以春棠真没觉得自己作为“私生子”在这个世界出生,有什么可怨。

“如果当时是你,你听完我的故事能发现吗?”

春棠以前就问过黎淮这个问题。

黎淮每次都摇头,这次也不例外:“我那个时候还在心里怨我妈拦不住黎堂,不懂为人母的分量。”

或者再说严重点,他不懂女性的力量。

那天在沿江大道。

春棠第一次被告知了他很可能不是他妈妈亲生的。

黎堂说他不是私生子,春煜才是。

“你哥哥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那天才会给你们送钱让你们走。”

“你们兄弟两个,你才是‘哥哥’,他其实是‘弟弟’,一直以来留在家里的人也应该是你。”

“当年难产死的那个,才是你生母。”

春棠记得他当时听完直接蒙了。

和烧烤摊一栏杆之隔的江面,仿佛掀起百丈惊涛,直直向下朝他猛扑过来:“你说我不是我妈妈的孩子……吗?”

所以女人从前对他好,只是因为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去享受荣华富贵,对他觉得亏欠。

现在明明安全了却又一蹶不振,也是因为担心春煜的死活……

“你其实心里有数我说的是真的。”

黎堂盯着他的神情说:“她是爱你的。她大可以在你们父亲去世的时候把真相说出来,自己带着亲生骨血逃命,让你再重新回家,但她没有。”

春棠彻底陷入茫然:“那我哥哥他……”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叫哥哥,应该是弟弟。

春煜明明知道自己其实能活,却还是让他跟妈妈走了……

黎堂:“你现在还觉得自己不值钱吗?”

“没有东西是不值钱的。”

黎淮和春棠跨坐在梯|子上,异口同声学着黎堂的口吻复读。

黎淮其实很早就察觉了。

黎堂除了对他严苛,对其他任何人都是超出范畴的“随和”。

黎堂经常在大街上散财买故事。

他把这个过程叫捡破烂,他也衷情捡破烂。

但提起说要帮衬黎淮,春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后来春棠真的用他资助的钱去巴黎学了服装设计。

但跟着他的女人没几年就因为心有惦念,在他二十岁的时候郁郁去世了。

关于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春棠直到女人闭上眼睛都没告诉她,只是在床前尽孝。

而老天像是做出某种惩罚。

女人刚去世一个月,春煜就联系了他,第一次有了音讯。

家族里有人得白血病,需要骨|髓配型只是接他回去的由头。

在那之前,春棠和女人一度以为春煜早就跟父亲一样“意外”离世,或者干脆不想管他们了。

结果二十岁的少年虽根基未稳,却是年纪轻轻便已经当上家主。

也是同一年,春棠跟黎堂的联系断了。

黎淮十五岁,黎堂被报道在家中遭谋杀身亡。

其中最大的嫌犯,直指当年黎堂让他帮忙照顾的宝贝儿子,黎淮。

春棠想回国,春煜不让。

那个时候轻举妄动,容易被人揪住尾巴,反而招致祸患。

这一拖就又是好几年。

春棠没法直接和黎淮见面,却一直紧密留心着他的动态。

黎淮在黎堂去世后遭遇的种种,他全都“看”在眼里,却给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大概在黎淮高考完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忍不住背着春煜,直接冲回国找人。

好在宁虞及时出现了。

所以纵使他对宁虞千万般嫌弃,但至少在这一点上是感激的。

春煜稳固根基的过程很漫长,也很谨慎。

他清楚地知道什么阶段,能做什么。

后来大概又过了两年,他才第一次给春棠说,可以简单给黎淮寄一点小礼物。

但不能见面、不能聊天,只能寄东西,地址他会加密处理。

春棠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第一次给黎淮寄衣服。

他没见过黎淮本人,却看过不少春煜弄来的视频和照片。

这样“窥视”另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很变态,但当他第一次在传回来的资料里,看见黎淮穿上他设计的衣服时,他想。

黎淮是他的缪斯。

变态就变态吧。

“你当模特也会出名。”

春棠快速勾勒着墙上的彩绘,这样评价。

黎淮闻言掏出手机给他看:“帮我拍照片的人也这么说。”

春棠立刻再次停下手里的笔,想看看谁这么识货。

黎淮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是张行止在洋房帮他拍的那组人像。

关于钟亦的部分已经被截去。

构图、打光各个方面确实挑不出毛病,最关键是他把黎淮的线条把握得非常好。

春棠明显有点来兴趣:“这是你朋友吗?他画画应该也很厉害。”

黎淮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和钟亦、张行止的关系:“他们也送过我衣服,应该算?你如果想见,最近可以叫到家里。”

春棠倾身在他不知何时沾上颜料的脸上,用手指擦了擦,两人挨得极近:“这次春煜也能过来,他最近一直在国内。”

黎淮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见过春煜,自然应好。

他不仅没见过春煜,连照片都没看过,他一直为这件事觉得可惜。

因为春煜的人设在他看来也很有趣。

当年春煜把春棠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春棠想不想要家主的位置。

如果想,他就把自己“偷”走的东西全都物归原主,拼尽全力也会扶他坐稳。

但春棠对商业、政治完全没有想法。

身份错位的事,他也早在知道十四岁那年,春煜把逃到中国的机会让给他时释然了。

春煜既然有当“哥哥”的天赋,那就让他继续当。

反正他当“私生子”已经习惯了。

当时他对春煜提出的唯一要求,只有不限量供应家里的御锦织,让他给黎淮设计衣服。

春棠从没怀疑过自己对黎淮的“喜欢”。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超越“喜欢”。

他爱黎淮,但并不介意黎淮跟别的人在一起。

只要那个人能让黎淮高兴,有信心比他陪黎淮的时间更长久。

不然黎淮终归还是他的。

与此同时,正在董事会接受批|斗的宁予年,当即就是狠狠两个喷嚏。

打得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停下来看他。

宁予年不得不揉着鼻子,示意各位长辈继续批|斗,不用在意他。

一想二骂。

这帮老头子嘴上往死里说他不算够,心里也要跟着说。

好像一夜之间,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统一了战线,他之前真犯了什么无恶不赦的滔天大错,才从家里被赶出去。

只有倪向荣拄着拐杖,沉着脸坐在旁边唱|红|脸。

看起来是不好直接挡住大家的嘴,其实都是算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错的就是错的,不论是谁说的,哪儿写的,都是错的。”——《一次别离》

电影2011年在德国上映,文中的时间其实比这个年份早,但我们就装作黎堂已经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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