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既然我遇到了空无,也是时候知道佛门所托何事。但空无不曾提起,只是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同行。
我本想拒绝,因为触景伤情,我在世俗界总是想起谢映白。
我见远山,便想起他说过人间青山无数,奇松怪石;我见流水,想起他说的天下江河万千,静水湍流;我见大漠落日,便记起他曾在耳边念过的边塞诗词,字字句句,犹在耳边。
但我又想到,我身无灵力,不曾忘情,师父可没说过要什么时候接我回去。与空无一道,总比我一个人流连人间要好,于是我终究应下了。
虽是同行,但我与空无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因此虽在一处却鲜少开口。不知为何,我不太敢看空无那清澈眼眸,于是连问起缘由都忘了,那块木牌仍挂在我腰间,也不见他要回去。
刚刚入了中原,城池中也多有外域之人,我与空无的身份打扮本不算稀奇,但空无也生生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我想,或许因他是出家人,却生得眉目俊秀,神色温和里带着佛性的慈悲,天生带了佛门的亲和力。
空无这等佛门弟子入世俗界是代表佛门行走人间,是普渡众生也是传播佛门教义。于是,他偶尔会在路边停一停,帮助那些困苦之人,行医治病,念经超度,倒是各个不缺。他停留的时日有些长了,便有人主动来求他帮忙,其中也有不少女施主。
空无有求必应,并不拒绝他们,似乎也看不出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只是看着,没有对此多言一字。因我隐约觉得,我是不配指点空无的,我不了解佛门,看不透人心,而他难得心有善念,如同稚童初见人间,不问人心。
失了灵力后,又受每晚咒印折磨,我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于是他出去给人帮忙的时候,我大都在客栈中休息。我躺在床上,偶尔不知不觉地小睡一会儿,缓一缓逐日更接近凡人而生的疲倦。
我想空无应当也知道些,否则不会在回来后也鲜少打扰我。而我也知道,空无就算出了佛门,也习惯性地每日做早课。因为夜间痛意,我睡不太安稳便醒得格外早,比凡人聪慧许多的耳目能让我听到隔壁传来的诵经之声。
我感觉已然有些熟悉这接近凡人的状态了,方才下楼出门去看看。我这刚出门,便见空无从街上回来。
如今是春日,今早下了场大雨,此时雨将歇未歇。他替一个姑娘撑着伞,在拐角处将伞还给那姑娘,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而后离开,举止疏离又有分寸。那女子似有挽留之意,神色迟疑却终究不言一字,空无转身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我忽而想起了俞青,那日他为我挡下雷劫后,我便不曾见过他,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俞青自然是受许多人喜爱的,但他待人与空无是两个极端。他是戏弄又漫不经心,空无则是疏离又全心全意,众生在他眼中,并无许多不同,但他待每一人,都用了心。
待空无近前,我方才发觉他怀中有一窝兔子。
“哪来的兔子?”我疑心是哪家姑娘送的,但空无有分寸,姑娘家送的东西他应当不会收。
“一家人给的诊金。”他这般说着,拿开遮雨的宽袖给我看那些兔子。
说实话,小兔子已经长了毛,很可爱。我想伸手摸一摸,却又觉得这些小东西看起来脆弱得很,我练了多年剑术,手上没轻没重的,摸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但空无似乎看出了我心思,轻声问我:“不摸一下?”
我一下子心动了,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小团,摸上去如雾一般。
“要养它们吗?”我有些忧心地想,这种小兔子该吃些什么,不知道断奶了没。
空无笑了笑,道:“那家人以养兔为生,但这窝兔子病了,又没钱财给医病,便顺手送我了。”
我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六道轮回,生死有命,佛渡众生,却不是毫无底线,佛门弟子在世俗界,也是规定了非特别情况,不可用法力。空无这般说,定然是以他凡人手段,救不得这兔子了。
我见他又用袖子为这些兔子挡雨,却说不出我来救它们的话来。
我如今也不过一介凡人般,没有半分办法有违天意。
空无微微低下头,长长睫羽似蝶翼般垂落下来,神色温和,我看着看着却心里微微一动。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道:“你们佛门,是不是讲究什么,众生平等,救一人胜造七级浮屠……”
不知为何,明明同行了多日,但与他说话时,我仍不由多斟酌几分。但我本不懂佛门教义,又越是小心越混乱,话说出来颇有些词不达意。
于是,说到这我顿了顿,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别伤心,我们可以再养一些。不,是我,我想养一些。”
闻言,他抬头看我,而后笑起来。
我故作镇定地与他对上目光,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发热,但我希望不是脸红了,不然似乎显得我有些冒犯。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冒犯了什么。
但或许因为空无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佛门子弟,慈悲为怀,是大好人大善人。而我杀业缠身,甚至想过要以众生全私欲,我自觉羞愧,唯恐言行有犯。
然而,时至今日,他不曾对我表露出一份恶意。
我想,大概出家人都是这般好的,下次我不再和他同行了,定然也要记得这般好好待人。
作者有话说:
据说大家最近都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