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空无走走停停,来到黎都附近已然是近冬末了。
草原的将士已然打到了黎都城下,因为知晓天命,我与空无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战场之地。所见虽有哀鸿遍野,却尚且不曾见过江山倾覆后的恶景。
但要入黎都,如今是避不过了。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却总是能听说些事情。四处逃散的难民总是将草原来的那些人称作蛮夷,说那些蛮夷身形粗犷,嗜血好战,说哪些城被屠了,哪些中原名士被杀了。
如今,我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却听不进心里,一抬头看空无,却见他也并无异样。
我便不由问他:“你不觉得悲痛吗?”
“为何?”他反问我。
他这般问了,我便认真想了想,而后挑了个我熟悉的佛门常用的词来,道:“众生皆苦。”
“众生死后,会前去极乐之地。”他如此答。
我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话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我又不太确定。
“来生不记得前世的。”我最后还是这样说了一句。
他轻轻笑了笑,而后道:“便是真佛,也渡不得所有人。”
我似懂非懂。
我想,那你们佛门为什么又要渡人呢?怜悯众生苦,却听在耳中,说渡不得所有人,也就不去渡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或许是因我表情藏不住事,又或许是因他从来敏锐,无需我开口便继续道:“见到了便去渡,见不到的渡不得的,也不去强求。佛门讲究“空性”,祛除执念,无需苛求。”
我点了点头。
他说的我懂了,于是也明白,我总是怀着执念的。
我总是觉得要对人都好,这是执念;我想与谢映白共度百年,也是执念;我放不下过去,也放不过自己,亦是执念。
如此想来,原来放下执念,也很难。
黎都外重兵围城,我与空无暂时没法进城,只能等这场战打完,于是便又停留下来,在城中助人医人。
我跟空无跟了这般久,自然也学了不少医术,如今也是能帮人看病的了。
因草原将士打到此处来,这里的许多百姓早已跑了,城中大夫寥寥无几,空无本是帮留下来的百姓看病,却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住了。草原的军队里自然也有汉人,但刚巧这些拦人的将士都是草原的汉子,并不会说中原话,说了两句就要强行把人带走。
见他们要动手,我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剑,皱紧了眉。
修士是有秘法可以明白他们所说的,但我如今没了灵力,自然也只能如一般凡人那般,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空无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便下意识慢慢松开手。
他行了一礼,开口用他们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脸上神色诧异,眼里也多了分敬意,向他行了行礼。
他们的交流我听不懂,空无便将他们说的话用中原话告诉我了。
原来他们是特地出来找大夫的,军里的军医不太够,很多中原人也不愿意给他们办事,所以只好抓人进去。
我知道,空无是会给他们看病的,毕竟佛门讲究众生平等。
果然,他应下了,我自然跟着去。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世事无常的可笑。曾经我还为了谢映白要杀这些人,说不定我眼前的这几人就曾被我差点害死,而如今,我又跟着空无,要救他们,救许多人,来消我杀孽,还我安宁。
进他们驻军的时候,他们要收走我的剑,我下意识要去夺回来。
剑是师父送我的,送给我的时候,他同我说:“若是丢了,或是落到他人手里,我可就要教训你糟蹋我一番心意了。”
他说这话时仍是那副笑意盈盈的面孔,我却郑重其事,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那话是认真的,他真的会生气,而我也不想他生气。
于是,这般下手就重了点,反手夺剑的时候,与我交手那人满目惊诧。
我想我以修士之身与凡人动手,不由得有些心虚,于是拿过剑就下意识道:“抱歉,剑不能给你,我、我不进去好了。”
顿一下的时候,我抬头去看了眼空无。
他也在看我,目光温和平静。只是,我从前在他眼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如今倒是看出了点莫名笑意。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我觉得他开心也好。
虽说他平日也常笑,那种笑意是很浅的,是一种近乎客套的笑。虽说并不让人觉得疏远,甚至是一种很平和亲近人的笑,却让人觉得他不够开心。我觉得,他似乎没有如他表面那般平静安乐,或许是因他不曾言的过错与私欲。
但我有时候也忍不住想,人间佛很好,可佛自己到底开不开心?佛要渡众生,有没有人渡佛呢?
“我在这等你。”我抱住剑,认认真真道,“剑不能丢,师父会生气的。”
他眼中的笑意淡去了,而后回道:“好。”
我有些不太明白,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所以他不再开心了,还是他已经开心过了,如今并不是因我。
没等我看清他眼中神色,他已经转身了。
我抱着剑,一侧头便发现之前要拿走我剑的那个人正表情严肃地盯着我。
我想肯定是因为我带了剑,所以他要盯着我。
他接着对我说了些什么,又是草原话,没有空无在,我听不懂,于是我摇了摇头。
那人比划了两下,我没太看得懂。
于是,我只好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说:“我听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沮丧,然后挠了挠头,脸皱了起来。
“他想和你比试比试。”
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音色低沉沙哑。
我一转身,看到披着甲胄的青年向我们走来,他一身血污,较黑的肤色混着暗沉的血色,让他的五官都显得模糊不清。
他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让我下意识退了一步。
我本想回复那话,一转眼却见空无已然出来了。空无唤了我一声,我便应了,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他身上。
待空无走到我面前,我再想起刚刚的事情时,便发觉那个想要跟我比试的人已然跟着青年入了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