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情绪似乎还是将我冲垮了。
我的思维一片混沌,灵力在身体里一会儿凝滞不动,一会儿疯狂流转,像是一条失控的河水,在我血脉中翻涌。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爬上岸的,只是那时的太阳悬在河面尽头,天空是鲜艳的红,像是泼了漫天的血。
那些血缓慢地从天际滑落,过渡成太过明亮的橙黄的色泽,刺得我眼里不断涌出泪来。
我浑身冰凉,像是寒毒未解之时,可这比寒毒似乎更冷,一直穿透骨血冷到了魂魄里,我明明有这般修为,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我坐在河岸边,衣裳都浸透了,有人路过时相问。
我抬头看那人,只是摇摇头,然后站起身来,沿着长街走。
这条街我也曾与俞青走过,不久之前我在街上去牵他的手,可他不肯。
或许那时候我就该明白,他已经决定放开我,奔赴他自己想好的结局。
我想他和伏阴一样自私,可他又比伏阴真挚。
我想起我爱过,却最后离去的人,落入某种玄妙的顿悟里,又或许是一种失了魂的悲痛之中。
我其实是什么都看明白了的,可如今觉得这种明白似乎也是某种徒劳。
我知道每份爱意都不尽相同,甚至那些爱意有时也全非真心,总有他们自己的欲望与渴求。
人之有情,故所以生悲欢离合。
可为何所谓真情,非要以性命相证。
我以天道眼看着手中交缠红线,错觉自己像是只饕餮,以爱意为名蚕食他人,从而强大自己。
这到底是天道,还是情道。
我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长街尽头停下,回到修仙界中。
我谁也不见,谁也不想见,只是回到洞府,打开伏阴留下的幻阵,再次停驻于桃花林中。
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单调却鲜活。
我在伏阴身边躺下来,去勾住他的手,摸到冰凉的手指,却又仿佛回到了冰冷的河水中,我与俞青十指相扣。
周围暗香浮动,浮生花的香气前所未有地浓烈起来。
可我觉得太累了,我不愿意动,甚至疲惫得生出了困意。
明明我已经是化神期修士,甚至我已经算是半步渡劫,可我总是觉得我还是曾经那个普通的凡人,那个在战乱中狼狈求生的孩子。
我身无长物,举目无亲,孑然一身惶惶然。
抬眼是苍凉战场,尸横遍野鸿雁哀鸣,天地浩大唯我渺茫,似沧海一粟。
有人自远方遥遥而来,容貌昳丽环佩琳琅,朝我伸出手来。
我不知道这是幻境还是我的幻觉,但我将手背在身后,对他说:“我不跟你走了。”
他笑起来,问我:“为什么?”
我抬头看他,看他眉心金色图纹,却仿佛看到了将来无数的相遇与离去,看到天命上刻下的命数与归途。
我的命盘之上,刻着天生道体,刻着与天合道。
“天地无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这道途上俱是我所爱之人的白骨。”
可我本不愿。
我说:“我不服这天道。”
在浮生花的暗香涌动之中,我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我清醒地感到天地魔气蜂拥而来,像是恶鬼食人,强加苦痛扰我心绪,将我寸寸吞没。
某些情绪像是疯长的野火,一瞬间燎原,自我魂魄深处冒出恶意的黑影。
那些黑影里,是入魔而死的谢映白,是为我换命的伏阴,是以欲医我的空无,是解我寒毒的俞青,是曾经破命时亲眼所见的江山轮转,是我死去的面目模糊的阿爹阿娘,是无数人的求不得爱无果。
也是命盘上刻下的天命。
化神期的修士很少有入魔之人,因为道心不稳难以精进,可我不同。
我的一身修为皆是他人予我,我在换命的那一刻便有心魔。
我本以为我的心魔是情。
可我终于看清,我的心魔当是天道。
天道无情,天地荒唐,我命由天,可我不服。
黑色的魔气渐渐从我眼前消散而去,融入我的体内,露出明亮的天光。
我抬眼看向天边,宛若无尽的重压与拘束从我身上卸下,我头一次觉得天地辽阔。
远处劫云突现,我却不由轻轻一笑。
以我灵识,自然能看到无数人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远远伫立观望,却是四处皆寂静。
千万年来,我大概是第一个化神期入魔的修士。
半步跨入天道之中,却抽身而去,要违抗天命自甘堕落。
可大抵唯有自己明白,何为不悔。
我微微垂眸,看到不远处有容貌明艳的少女,常有笑意盈盈的面孔之上却满是怅然。
我却不由对她温和一笑。
我知道,今雾在这里暗自种满了浮生花。
她要诱我入魔,可这本也是我所愿。
顺水推舟罢了,我所做之事,从不后悔。
我收回目光,抬手间魔气四溢,正正迎上了落下的第一道天雷。
这天雷泛着紫光,如同巨龙咆哮,轰然而下。
堕魔之罚,是天灭之力。
而这九道紫雷,不亚于渡劫。
第六道天雷落下时,劈毁了半个合欢宗,满地雷光寸草不生。
我在满地焦土之中苟延残喘,鲜血从四处冒出来,耳中还回荡着余响,连抬手都艰难。
这天雷不似修道之人的雷劫,这些雷光不会为我愈合半分伤势,只会让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寸寸断裂。
我的所有法器都已经毁了,连本命法器都被雷光碎了个一干二净,天生道体的道骨在重压之下嘎吱作响。
可唯独玄悟送我的那把折扇,完好无损地落在一旁。
我咬着牙,将那把折扇扔向了第七道天雷。
这道天雷在半空爆出一阵耀眼雷光,晃得我眼眸暂且失了明,可终究是保下了命。
还有两道天雷。
我在失明的黑暗中想。
就在这时,我忽而听到一阵隐隐的鹤鸣,还有羽翼扇动的声音。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最后变成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鸣叫。
我虽无灵力,可敏锐五感还是让我听清了周围忽而响起的喧哗之声。
“是归元宗!”
“这是……替命之术!”
“竟是帮一个魔修!”
沉凝的寂静被打破了,改做无数此起彼伏的愤慨之声。
我从失明之中缓过来,抬眼看去,方才看到不远处面目全非的白鹤,而远处的人群之中,有人一身云纹玄衣,身边白鹤围绕翻飞。
还未等我多想,空中劫云翻涌,雷光闪烁,最后一道天雷蓄势待发。
我勉力站起身,却见有一道流光飞越而来,竟是一把灵剑。
我微微一愣。
“是越秋风!”
“那是……万剑宗的那把剑。”
我听到有人惊呼。
就在这时,这把灵剑忽而炸开,其中竟冒出一缕魔气。
只是这仅仅一缕魔气,却好似比我一身魔气都要精纯,某种玄妙的威压从中传来。
空中乍然一声巨响,最后一道天雷到了。
那魔气仿佛被什么惊扰了一般,猛然融入我体内。
一瞬间,天地魔气都聚集而来,我竟在须臾之间恢复了巅峰状态。
于是这道天雷终究未曾杀死我。
那劫云似乎有些不甘的翻滚了一阵,可终究缓缓散去。
我的方圆百里之外,已然一片狼藉。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竟仍有漆黑魔气在不停翻涌。
“原初魔气。”
一阵寂静之中,有人忽而开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佛门之处。
佛门之人早已聚集一处,此时却尽数沉默。
镇压魔气是佛门本职,可如今魔修现世,原初魔气为我所用,皆是佛门失职。
此时正是空无在众佛修之前,我与他遥遥对视,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神色。
那些淡然与温和尽数碎去,只余下无尽的空茫。
作者有话说:
我说过我们是一篇搞事业的文吧?这一段太难写了,磨蹭了好久……
希望我有把想写的都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