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为我解去寒毒后,我的修为便一日千里。
或许是因为他的修为也给了我,化神期已是半步跨入天道,天生道体又本是为与天合道而生的体质。
可这修为精进的速度,竟让我觉得有些失控。
我竟在短短时日,摸到了化神后期的门槛,可这感觉只让我如在高楼,摇摇欲坠。
在某个瞬间,我抬头看到满天星子时,竟被星象迷了眼,如坠梦中满目晕眩,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俞青唤醒我。
“你在看什么?”他问我。
我尚且未曾完全回神,下意识回道:“天有巨变。”
星象紊乱,倒行逆施,飘忽不定。就连我这般不懂占卜之术的修士,也能隐约感到风雨欲来的高压。
与天相合悟道是修道之人求之不得的境界,而这次,我竟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将思绪拉回来,重新看向眼前人。
俞青似乎因打扰了我有些懊恼,却仍只是斜瞥我一眼,而后冷声道:“在这种地方你也能悟道,可真不愧是天生道体。”
他这句话说得倒也不错,毕竟我们身在闹市,身边俱是来去之人,而我刚刚还在为他猜灯谜,转眼却入了悟道之境。
可我本心不在证道,于是对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芥蒂,他如此说,我便轻声道歉。
那秋水似的眼眸定定看我,而后他转开了目光,对我说:“不看了,走吧。”
我不由愣了愣。
我想他应当是生气了,他本来脾气也不好,自从修为散尽后,他的性情便更是古怪了。可我想这都是有来由的,于是顺着他,这时候自然也应了声。
俞青说是不看了,却也不回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前面,走了半条街,我试探地去勾他的手,他却缩了缩手指不让我碰。
我的指尖划过他微凉的肌肤,像是拂过一泓清泉,水流从我指尖涓涓而去。
我终于觉得不对了,快走了几步直到与他并肩,而后侧头去看他神色。
他脸上崩得很紧,于是显得表情僵冷,那本就清艳的眉眼,更多了分不近人情的冷漠似的。可我又觉得他似乎委屈极了,有什么在他身体里发酵,泛出痛苦苦涩的滋味,闷在那一身清艳绝伦的皮囊里,隐隐约约地冒出头。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猛地转过头来,不经意地透出了某种仓皇之意。
我对上他的目光,凑过去吻他嘴角。
这本是人来人往的街上,我与他如此行为,便听得周围一阵喧嚣。
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他。
我想我应该哄他,可我不会,于是只好拉住他,亲吻他,以爱意全我笨拙。
我本以为他会像从前那般,一边嫌弃我一边拥紧我,可这次他没有。
他的眼里忽而落了泪。
那微凉的泪水很快滑落下来,落进了我唇上,舌尖划过传来一点咸意。
这次我也愣住了,我无措地去给他擦泪,只能笨拙地问他:“怎么了?”
“我是不是很让人烦。”他低声问我。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却好像没听到我这句话,接着道:“可我就是这样。”
我沉默下来,与他十指相扣,拉着他继续慢慢走下去。
这城中有一条长河,两岸高阁楼榭,灯火通明。
此时已然渐渐入夜,暮色初临,于是处处开始点起灯火,那微弱火光在风里如同星子明灭,尽数倒进河水中,随着水流波澜晃动。
我与俞青乘着小舟,在这河水中缓慢地顺流而下。
河面上没什么其他人,漂得久了便觉得人间喧闹都离得很远,河面上一片幽暗,唯有那些灯火倒映,像是深渊里点起的微光。
太久的沉默后,俞青忽而开了口:“阿钧,我好喜欢你。”
我微微一怔,侧头去看他,可他扭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扣住他的手指,对他说:“我也喜欢你。”
于是他又扭过头来,伸手揽我入怀中,紧紧拥住。
“我爱你。”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本是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喜欢我,于是我修红尘道,想有人很爱很爱我。可终究越是想要,越是意难平,我想他们的爱都肤浅。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你,我觉得你故作天真,又是伏阴的徒弟,想必也心思狠毒。”
“可后来,我发现我看错了,你怎么那么傻。我觉得你傻,却又开始羡慕谢映白。”他说着笑起来,埋首在我颈窝里,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那么早就知道谢映白喜欢你,却偏要横在你们两个之间,可你无知无觉,看我的目光依旧是单纯天真。”
到这里话音顿了顿,而后他说:“伏钧,我一直说你,其实我比你坏的多。”
我反手抱住他,轻声道:“人总是有私心的,好坏都是世人评定,做不得数的。我总归知道你口是心非,也有可爱之处,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可我终究不安。”他缓缓蹭了蹭我的侧颈,蹭得一阵痒意,“如今已是第五年了吧……”
我算了算年岁,应声道:“是来世俗界的第五年。”
俞青默了一瞬,而后道:“我不想等青丝成白发。”
“修仙界有驻颜的丹药。”我回道。
“我也不想等到你不喜欢我。”他如此说,可又补上一句,“但我又舍不得你。”
“那就留下,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不。”他摇摇头,从我颈窝里抬起头来。
这次我终于与他目光相对,在他眼中见到朦胧水雾,见到灯火摇曳,见到模糊的我,在他清澈眼中如同走马灯的影。
他抱着我,忽而翻身倒入河水中。
我微微一愣,终究卸去力道,随着他如水。
河水冰冷,一瞬间浸透了全身。
宽大衣袖如云雾般在水中散开,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俞青挨得极近的面孔。
他像是水中而生的精怪,面容精致清冷,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神色。
说悲戚太过,说释然又不尽然。
他握住我的手,让我的手扣住他的脖子,而后缓缓用力。
他的口中吐出两个气泡,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
我们在河水中对视,终于我狠下心,手中灵力翻涌,断了他的生机。
那一瞬间之后,我的灵力混乱不堪,连天道眼都无法控制。
无数幻景在我眼中消而复现,我看到他身后的命盘破碎消失,看到沧海云树翻涌,红线断裂,看到无尽的河水奔流而去,故人成白骨。
最后是他安然闭眼,终于落在深不见光的河底。
四处皆是水,于是连我都不知,我是不是哭了。
可我看到他苍白面孔上,眼眶微红。
我很难说我是否应该歇斯底里,或是悲痛欲绝。
或许是眼见所爱一个个离我而去,连悲伤都来得迟钝而麻木,我过了很久很久,才想到松开俞青冰冷的手。
我终于懂他了,懂得他的口是心非,懂得他的心照不宣。
他没有安全感,也不觉得会有人爱他,于是他宁可停在我爱他的时刻;他舍不得我,也非要与容玉争个高地,我陪容玉五年,他也就要五年;他不想我见他容貌凋零,也不想于我不可见处赴死,于是非要我亲手杀他,要死在我怀中。
他曾说,他要葬于山河与江海,此后我见江河奔流,便总会想起他。
他的爱是奋不顾身的溺亡,肤浅而热烈。
我在冰冷河水中待了很久,我注视着我的爱人埋葬于河底,面孔消弭于尘土与流沙。
作者有话说:
我没法说后面没刀了,本来想写够三千字,但是我这会赶着去上课,对不起最近开始忙了呜呜呜呜,其实我现在很想写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