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宏坐在银色卡宴的副驾驶上,看看腕上的Breguet传世表,西装袖口上别着的钻石袖扣,又看看后视镜里青年鼻梁上的oakley墨镜,脑袋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他摘下墨镜,在镜子中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他的脸,他还没有成为那个被产品经理夜以继日的工作摧残到发际线全面后退,休息不足导致黑眼圈严重,和他有着相似姓名截然不同人生的蔚鸿之时,自己的脸!
在做梦吗?
蔚宏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痛。
不是梦!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无视司机惊异的眼光,蔚宏飞快地掏出手机去看日期——没错,是他在前往宴会路上睡着,醒来便发现自己穿越了的那天!
他紧攥着手机,仰在靠背上,消化着这一现实,久久没有动作,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人生,蔚宏有多高兴自然不言而喻,但在最开始的狂喜过后,淡淡的遗憾从心底生出,并且愈发浓烈——他还没来得及和蔚佳佳告别。
虽然那并非他的妹妹,但继承了蔚鸿之的记忆,又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各种各样难忘的相处,蔚宏早就把她当成了亲妹妹,也可以说是他在那个世界中羁绊最深的人。如今他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甚至那些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蔚佳佳并不知道他蔚宏当了一阵她的哥哥,也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蔚宏深吸口气,又重重地、重重地吐了出来,猝不及防的永别让他伤感,以至于让回来的喜悦都没有那样令人激动了。
就当做……就当做一场梦吧。
“二少,已经到了,您还不下车吗?”司机出言提醒道。
蔚宏回过神,想起自己此行是要做什么,上次坐在这辆车里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前的事情了,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望着傍晚繁华城市的景象和面前高耸的酒店大楼,恍如隔世。
他整了整衣襟,迈步走上台阶。
无人知晓蔚家二少蔚宏已然变了心性,成为蔚鸿之的这段时间对他的改变相当巨大,不光是遭受了社会毒打,蔚鸿之的记忆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从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少爷终于真切认识到了生活的另一层面——不应该只是浪费生命般的寻欢作乐,应该寻求一些其他形式上的意义,这样等到死去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不给世界留下。
蔚宏走进宴厅,和记忆中一样的觥筹交错,香水和古龙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夹杂着甜点和酒精的气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摇晃在眼前——他百感交集地环视一周,在看到自家哥哥蔚封时,眼睛猛地一亮,想都不想地走过去。
挺久没见蔚封,他还挺想的。
蔚宏刚一走到蔚封面前,正在跟妻子姜琳琳说话的蔚封便看过来,他目光在蔚宏身上停顿片刻,道:“来了。”
“嗯。”蔚宏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很多话想跟蔚封讲,这些年来无论他干什么荒唐事,蔚封再怎么教训他,也都一直忍耐着默默地包容,现在他经此一事成熟了许多,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对不起蔚封。
兴许是蔚宏眼神中的情绪太过明显,蔚封有点莫名其妙,他皱了下眉头,道:“今天来了很多重要的人,别惹事。”
蔚宏没想到蔚封对他说的第一句会是这个,不过也正常,他摆摆手,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在你心里就只有惹事的份儿吗?”
蔚封不说话,答案溢于言表,蔚宏感觉受到了伤害,他摸摸鼻子,也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其他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识趣地没有辩解——这是他成为蔚鸿之的这段日子里学会的另一样东西,如果有什么想要让别人知道的,用实际行动证明出来远比语言有用的多。
蔚宏找了个角落,去消化自己终于回归的快乐去了,宴会上也没发生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一切风平浪静,只是蔚宏冷静下来后吃着东西想了想,他跟蔚鸿之互换灵魂后,蔚鸿之好像是在这个时候和雀宁认识的?
说来神奇,他能偶尔在梦中看到蔚鸿之使用着他身体时的情况,虽然只是寥寥数次,但也足够蔚宏推测出具体状况了,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回来的节点在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不然要面对一个深爱着“蔚宏”的雀宁,想想就头疼。
雀宁……
蔚宏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发堵,据他稀少的瞭解,蔚鸿之和雀宁的感情非常好,两人应该是经历了一些惊险的事情才最终修成正果,而现在,一切回档,不知道同样回去原本身体的蔚鸿之感觉会怎样?
一定会比他难受的多吧,他只是再也无法见到蔚佳佳,而蔚鸿之可是和相爱的人分别了。
蔚宏越想越难受,最终他没有等到宴会结束,直接走出酒店,找到司机,说出雀宁家的地址。
他曾不止一次在梦中见蔚鸿之来雀宁家这边,根据周围的环境能够很容易推测出是哪个小区和具体的楼牌号,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开,蔚宏带来雀宁家楼下,他抬头望过去,窗户里一片漆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但蔚宏仍然走上楼,楼道里孩童的涂鸦和贴着的告示单和蔚鸿之记忆中的如出一辙,这是他从未真实经历过的,却又因为脑中另一个人的记忆显得格外怀念。
站在雀宁家门前,他深吸口气,下定决心,抬手敲响房门。
无人回应。
蔚宏又敲了敲,直到隔壁的门打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来,对蔚宏道:“别敲啦,这家人上周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蔚宏脑子有一瞬短路,问道,“雀宁不住在这里吗?”
“谁?三十年前这小区刚建成的时候我就住着了,也没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你找错地方了吧,小夥子。”
……没有?
蔚宏非常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他最后再看了眼房门,跟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不再做无用功,谢过提醒他的女人,下了楼。
原本是雀宁家的地方,他却从未住过。
蔚宏脑子有点乱,他坐回副驾驶,沉默地思索。
雀宁……雀宁真的是存在的吗?
短暂的调查并未给出准确的答案,蔚宏决定再通过其他方式寻找一下,他忍不住想,也许雀宁是和蔚鸿之一起到那个世界了呢?
以后再通过雀宁的学校调查一下吧,现在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对,他要去公司上班,老爸把这公司给他管着可不是让他玩放置经营的,他都已经二十六了,再不认真起来的话,可就真变成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了啊。
以后难道要让父母哥哥养他一辈子吗?
蔚宏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高深觉悟的一天,成为蔚鸿之的这段时间给他的锻炼比任何说教劝道都有用,而蔚鸿之包含着工作技巧和知识的记忆也同样是宝贵的财富,要知道,蔚宏本人出国留学的六年时间,只学了个脑袋空空。
好好干吧,既然都有这样优越的背景条件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荒废呢?比他年长六岁的蔚鸿之可是一步步从矿区小镇里走出来,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的,自己虽然没有他那么优秀,也不能落下太多吧?
蔚宏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接连掠过的灯光打在他年轻的脸上,无人知晓这位二少爷曾在几个小时前历过一场怎样铭记终生的奇妙遭遇。
——再见了,另一个我,希望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
.
深沉的夜色从窗外没入酒店房间,澄澈夜幕里点点星子散布,辉映着这座赌城的霓虹灯火,蔚鸿之坐在桌边,笔记本摊开在面前,他写了几个字,便没有思绪般停了下来。
雀宁来到蔚鸿之身后,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看向那已经写了三分之一的笔记本,他身上还带着刚刚出浴的水汽,指尖的温度很暖,刚苏醒那时候的虚弱已然消失不见。
他植物人状态的三年时间里,母亲把他照顾的很好,以至于雀宁并未像很多病友那样无缘由地在沉睡中消瘦,而是发胖了许多,苏醒后的这半年里,在康复训练的帮助下,身体状态逐渐恢复,只是体重下来了,脸颊上的肉却没能消失,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看起来还像个大孩子一样。
“写完了吗?”雀宁问道。
“写不出来了。”蔚鸿之放下笔,将笔记本合上,他和蔚鸿之曾在这个本子上书写做过简短的交流,而随着他们灵魂互换回来,时间节点回到一切都未发生的那刻,所以上面的字迹也都不复存在。
蔚鸿之自回来后断断续续记录着在那个世界的经历,他怕如果不记录下来等时间过的久了,会忘记很多值得珍藏的细节。
雀宁把洗澡前摘下来的银镯放进盒子,这是蔚鸿之送给他的,和他小时候父亲给他的镯子几乎一模一样,他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因为这背后可能的暗示懵了片刻,还故意打趣蔚鸿之问他是不是想当自己父亲,但不管怎么说,雀宁当然明白蔚鸿之的真正意思——这大概是鸿哥这段时间来唯一能够当做念想的东西,他按照记忆中的模式打造了这只银镯,作为怀念。
只是雀宁已经不再是小孩,不好戴到外面去,镯子对他来说更像是定情信物般小心收藏。
蔚鸿之将笔记本放好,他站起身,顺手在雀宁脸上掐了一把:“去超市屯点东西吧,明天就要出发去森林公园了。”
和王淑梅公司商谈的那几周,蔚鸿之一直在抽时间陪着雀宁做康复训练,王淑梅大多数时间当然是陪伴自己刚苏醒的儿子,和经常过来看望雀宁,同样也是合作方产品经理的蔚鸿之变得熟络。就像在那个平行世界一般,蔚鸿之也非常顺利地博得了王淑梅的欢心,不然雀宁也不会在现在和他出现在这里了。
雀宁身体状况彻底好转后,蔚鸿之便辞掉做了六年的工作,陪着雀宁一同来到阿拉斯加,继续他们未完成的旅程。阿拉斯加地广人稀,以原生态的地貌和极地风光为名,路途中不太好找落脚的酒店,蔚鸿之就按照旅游攻略,租了一辆房车,准备开着车带雀宁好好领略极北之地的美景。
“会有机会看到驯鹿吗?”雀宁穿上外套,问道。
“应该有吧,到时候还要换游轮去冰河湾国家公园,说不定还能碰见鲸鱼呢。”蔚鸿之拉上羽绒服,他拿过一旁的围巾给雀宁系好,雀宁伸手把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口鼻。
两人下了楼,宾馆一楼的大厅壁炉里火烧的正旺,木柴时不时发出燃烧的爆裂声响,噼啪声中,蔚鸿之牵着雀宁的手,推开厚重的玻璃大门,走入冷风之中。
白气从口中呼出,打湿了睫毛,雀宁只有一只手带着手套,另一只被蔚鸿之握着,一起抄在他宽大的口袋里,店主养的雪橇犬在玩闹,早上路边积的雪还未被清扫,两人肩并着肩,走向一条街外亮着灯牌的的沃尔玛,留下两串脚印。
绿色的极光在头顶展开条带,一如猝不及防分别的那天。
但现在,等待着他们的再也不是无法描绘出的未来,所有忧郁和不安,都在这场奇妙旅行的终点随着列车鸣笛的声响结束。
太阳雨停止的时候,到站的旅人走下车,找到了他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狐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