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决走出浴室的时候,阮玉京仍然在打电话。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听,很少开口说些什么。他此时刚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虽然吹干了,酒店方提供的宽大浴袍还没有换下来,脚上穿着的人字拖也是酒店方提供的,跟宫明决脚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画面看起来稀松平常,似乎会永远不变地持续下去,可是宫明决知道不会,很快,也许2-3天,也可能只要1天——等过完今天——这一切将再不复出现。
至少不会再出现在宫明决的眼前。
这就……结束了?
宫明决忽然有些茫然。
他没有茫然太久,很快让自己回过神。他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酒店服务台的电话。等对方把他需要的面包、蔬菜和肉类都送过来,走进厨房,制作他和阮玉京的早餐。
拿起刀轻轻一切,一份三明治就变成了两份。
宫明决端着两份三明治走到餐桌旁,阮玉京刚好挂断电话走进来。
宫明决抬眼看向他,却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叫他去洗手,因为马上就要吃早饭了。等阮玉京洗完手在餐桌对面落座,宫明决跟他闲聊的话题也跟接下来的安排没有关联。
“这边人吃的三明治跟我们那边不太一样,”他告诉阮玉京:“你尝尝看,看看能不能习惯。”
阮玉京低头去看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没有红肠和培根,也没有番茄和生菜,加了黄瓜丝,根根分明,跟他刨出来的仿佛没多大差别,只有蛋黄酱,颜色看起来跟之前的似乎不太一样。他拿起那份三明治,送到嘴边,咬下一口。
“怎么样?能习惯吗?”宫明决问他。
阮玉京点头,“还行。”
宫明决便笑了,“还行就好。”
之后两个人就没有说话了,这顿早餐因此显得格外安静。饭后收拾餐桌的时候,两个人也都没有开口说话。等一切都忙完,宫明决把煮好的咖啡端上桌,阮玉京告诉他:“我恐怕要提前回去了。”
宫明决已经有所预料,所以丝毫不感到意外,心脏却还是往下沉了沉,他没有将那些情绪展现在脸上,点点头,“嗯,什么时候走?”
“最近的航班,十点钟起飞。”
现在时间是八点出头,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剩下两小时不到。
宫明决没问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一来,阮玉京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太方便问;二来,他也没什么提问的兴趣——有什么好问的呢?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所以只是点点头,语气仍然很平静,“好。”
“现在是不是就要收拾行李了?”他又问阮玉京:“需要我帮忙吗?”
阮玉京出行一贯从简,这次带出来的行李也不多,几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他自己收拾起来十分钟的时间都绰绰有余。
可是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忽又改了主意,“你……去发动一下车子吧,这边交通不太方便,等会还要麻烦你送我去机场。”
然而这边交通纵使不发达,酒店的接送服务十分周到,一个电话打过去,十分钟不到,便会有专业司机开着座驾出现在他们度假别墅的门口。
宫明决没有拆穿他,点点头,喝完杯里的咖啡,起身朝屋外走去。
阮玉京提着行李包走出别墅时,宫明决已经攥着车钥匙,等候在别墅门口了。那辆租来的车停在屋后面了,走过去需要经过一截种满白蔷薇的青石板小路。
宫明决朝阮玉京抬抬下巴,问他:“东西都带齐了?”
阮玉京点点头,“嗯。”然后他迈步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朝前走去,默默走了一小截,阮玉京终于鼓足勇气一般,问宫明决:“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提前回去还是再玩几天?”
宫明决一只手插在沙滩裤的裤兜里,信步朝前走着,听见阮玉京的问题,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海岸线,扯唇笑笑,“再玩几天吧。好不容易抽出这么长时间。浪费不好。”
阮玉京说:“也是。”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短短一小截的青石板小路来到尽头。阮玉京侧头看了一眼宫明决——没敢看他的脸,只瞄到他的T恤下摆,就将视线收回来——低着头走到车的后备箱旁边,正准备把行李包放进去,察觉自己森·晚·的手腕被人握住。
阮玉京受到惊吓,肌肉下意识变得紧绷,他刚要回头去看,一股大力紧接着骤然袭来,阮玉京没有防备,直直撞进那个人的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腰被人搂住,口腔紧接着遭到入侵,唇舌一霎被吮得发疼。
信息素肆意蔓延,铺天盖地的黑色海潮一般,在转瞬之间席卷阮玉京全身。他好疼,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因难以言说的疼痛而不断战栗。
不受控制的S级信息素原来是这样恐怖的存在,就算是万里挑一的A+级也完全没有反抗的空间。
阮玉京像抓住求生的最后一片浮木一般,死死攀着宫明决的肩膀,眼前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发黑,膝盖发软。
宫明决却又很快松开了他,并且体贴且绅士地帮他擦干净唇边的水迹,之后他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解锁后备箱,把阮玉京把不慎掉落在地上的行李包捡起来,拍干净灰,放进后备箱里,然后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
“走吧。”他对阮玉京说:“晚了要赶不上飞机了。”
把阮玉京送到机场,宫明决就开车走了,没有问阮玉京为什么走这么急,也没再问联姻有关的问题,雾蓝色的敞篷跑车在高高的岸堤上化作一只小小的黑点,飞一般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阮玉京拿出手机查询航班的信息,然后他提着行李包,一步一步,朝着值机柜台的方向走去。****隆多岛没有直飞北城的航班,临时申请航线又过于晚了,阮玉京航班转航班,折腾近20个小时,才在北城国际机场落地。
他出来的时候,朱丽叶已经在出口处等着他,两人坐上等候在路边的黑色幻影,朝医院驶去。
住院的人是阮乾,原因是脑溢血。
梁宋给阮玉京打电话的时候,阮乾正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生死不明。梁宋对阮乾脑溢血的原因含糊其辞,阮玉京打电话给邢慕青,才弄清楚阮乾发病的真正原因。
直接原因是去会所找年轻漂亮的花系Omega,间接或许还跟邢慕青有点关系。
邢慕青自从身体一日日康复,精力一日日充沛,她便萌生亲自插手阮玉京订婚仪式的想法。
她打电话给阮乾,索要仪式总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负责人稍显敷衍的态度让邢慕青感到不满,于是她又一次联系阮乾,要求对方将仪式的对接人从私人秘书梁宋改成她。
阮乾一开始据说不太情愿,碍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迫不得已答应下来。邢慕青是阮玉京的亲生母亲,她要求插手阮玉京的订婚仪式,简直天经地义。
那之后,得偿所愿的邢慕青把仪式的总负责人叫来小钟山疗养院2-11,条条项项地和他对仪式的诸多注意事项。前面那些据说还好,到仪式当天的宾客名单时,邢慕青冷下脸来。
总负责人出示给邢慕青的宾客名单上,黎彦赫然在列,相对应的,阮玉京外祖父家的人,也就是邢慕青刚出狱不久的父亲和哥哥,她的嫂子和侄女,则一个也没有出现。
邢慕青为此大为恼火,严词要求总负责人将黎彦的名字划掉,添上她的家人。但是黎彦受邀似乎是梁宋特地交代的,总负责人感到为难,偷偷给梁宋打电话。梁宋也拿不定主意,询问阮乾。阮乾隔着电话线跟邢慕青大吵一架。
吵完架他没立刻发病,当天下午的应酬他正常参与,晚上他还去会所见了一个Omega。见完Omega回家的路上,他直挺挺地倒在车上。
阮玉京尚未抵达北城的20个小时,朱丽叶代替他关注医院的动静。从朱丽叶口中获取完必要信息,阮玉京给邢慕青拨去一个电话。
阮乾是这天下午2点钟左右结束的手术,之后他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目前他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情况是好是坏,尚未明了。
阮乾是阮氏的掌门人,一呼一吸都将很大程度决定阮氏的命运。他病倒的消息如果传出去,阮氏的股价百分百受到影响。所以迄今为止,他入院的消息还是个秘密,外面的人一概不知晓。
但是得到消息的人都来了,阮玉京走进病房套间时,外面的会客室距离拥挤还有些距离,想要找到可以坐的位置却不容易,阮玉京跟相熟的叔伯姑嫂们打过招呼,走到邢慕青身边,“母亲。”
邢慕青眼下铺着一层淡淡的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估计事情发生到现在,她一直没休息过。她的精神倒是不错,看见阮玉京便朝他点点头,问道:“回来了?”
阮玉京点点头,“嗯。”
“转了几趟飞机?还顺利吗?”
“还好,3趟。父亲现在什么情况?”
邢慕青看一眼病房门,摇摇头,“这不是都在等消息呢嘛。”
重症监护病房的窗帘被拉起来了森·晚·,两片空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见到医生不时进出,护士四下忙碌。
“什么时候出的事?”
邢慕青正缓缓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见阮玉京的问题,她揉按的动作稍稍顿了顿,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前天……十点多吧,还是十一点多,具体记不清了。”
“那时候就来了?”
“可不嘛……”
“到现在一直没休息?”
“怎么可能没休息?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不休息,铁人也撑不住啊。主要人太多了,闷得慌。算了,不坐了,”她朝阮玉京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她虽然能靠自己站起来,步伐还不太稳健,阮玉京将她搀起来,扶着走去外面。到了人少的地方,邢慕青不再那么绷着,低声对阮玉京说:“杨律师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阮乾有个私人律师团,负责人姓杨,这些年来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是这个人带着一整支律师团队替阮乾摆平。阮玉京一走进病房就看见这个人了,他还看见了阮乾的私人秘书梁宋。两人站在一块儿说话,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邢慕青说:“老东西刚进手术室那会,我就找人探过他的口风了,听意思,老东西好几年前就立好医嘱了,内容还对我们很不利。”
“你倒也不用担心,来医院的路上,我就给你姚叔叔打过电话了,我们算过了,即便老东西把他手上的股份全留给黎彦,半毛钱都不留给你,我手上的、你手上的,再加上你姚叔叔他们几个手上的,你在公司的地位还是稳的。”
“至于黎彦那个小野种……有老东西给他撑腰,他还能在你眼前晃悠,等老东西没了,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该站谁,到时候该是你的东西,一分都不会少。”
“惦记别人的东西,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她勾唇笑了笑,眼底流转的波光让人得以短暂一瞥她当年的风华绝代,“好了,走吧,我们出来够久了,那几个嘴碎的搞不好又要乱嚼舌头,我们现在可不能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
阮玉京正有此意,听邢慕青这么说,他点点头,搀着女人走回病房。结果刚刚回去,他们就得到一个不算美好的消息:阮乾醒了,之前的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病房门口,梁宋握着主治医生的手千恩万谢,其他人也都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邢慕青嘴上没说什么,眼底的情绪无声诉说遗憾。
“你留在这里再多照看一会吧。”等其他人都散了,她对阮玉京说:“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换你。”
阮玉京送她到楼下,独自折返病房。
他回来的时候,杨律师已经走了,其他人也一散而空,偌大空间一时只余下阮玉京一个人——不对,不止阮玉京,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是黎彦。
他似乎一早就来了,并且一直坐在角落的位置,但他存在感太低了,刚才人又多,阮玉京才没能留意到他。
现在没人了,阮玉京才发现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两只手握成拳,眼睛死死锁定一个位置,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令他深恶痛绝的东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阮玉京看见一张空沙发。空沙发?
邢慕青刚才坐的,好像就是这张沙发?
门外此时传来敲门声,是负责照看阮乾的护士,黎彦缓缓将视线收回,把脸埋进手心里,垂着头沉默好一会,他才察觉阮玉京的视线一般,转头朝他看来。
和阮玉京对上视线,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瞳孔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偏开头。
又过了大概3秒钟,他一声招呼都不跟阮玉京打,起身走出病房。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