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羽泽侧耳仔细听,对着空气眨眨眼,他自打记事记忆里就没有周筠找他玩的时候。
心头浮出不确定性,他开口问睡梦中的周筠。
“找谁?”
周筠还真奇妙回到了,“找应羽泽。”
“找他干什么?”
“玩他。”
“……”
吃了退烧药,周筠整个人还是红扑扑的,进入睡眠也没有减轻生病的痛苦,他仿佛正做着不合心意的噩梦,心烦意乱在枕头上摇头。
手抓紧紧抓住胸前的被子,“我要去。”
梦里有人阻止他的行动让他不高兴,喃喃几声后表示抗议,也不知道这场战役他到底取没取得成功,那张血色粉到发红的唇没说几句就消停下来,不再继续说梦话。
应羽泽站在他房间拎着包不知道要不要走,周筠的样子可不像几片药就能解决,半夜说不定会反复发烧。
到时候谁来照顾他,万一他想要吃东西或者喝水,谁能给他弄。
这时只听bang——一声,大壮一头顶开房门,闪亮登场。
“汪!”
“……”
周筠的孝子。
大壮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对应羽泽感到害怕,看见他就跟看见玩伴似的,应羽泽在适应狗身体的时候,大壮也适应了他,在他脚边转几圈,之后趴在周筠的拖鞋上,这样让它极聚安全感。
今晚没有变身,大壮晚上好久没这么睡过。
出于人道主义,应羽泽决定在这留宿一晚,一楼沙发凑活凑活一晚上就过去了,孙阿姨的房间让他住,他也不好意思。
周筠家他熟门熟路,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他一清二楚,在他家跟在自己家一样,闭嘴眼睛都知道门在哪。
但用人家东西还是得先征求一下对方意见。
周筠的床尾对着衣柜,衣柜最下层放着一床被子,他上次留宿盖的就是那一条。
应羽泽俯身,侧面他鼻梁如山峦高挺立体,“我用你一床被子行不行?”
周筠闭着眼睛睡得正沉。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周筠:……
很好,默认了。
应羽泽抱起那床被子去了一楼,又是熟悉的花瓷砖又是熟悉的长沙发,他长手长脚睡在上面有种睡棺材的感觉。
他睡眠质量一向好也不打呼,高一时候因为父母魔法对狙弄得一家鸡飞狗跳,应羽泽也生出过住校的心理。
可因为太过挑剔,最后打消这一念头,住校就要面对室友打呼噜,他还有轻度洁癖,一些状况他受不了。
时间走过午夜,屋内幽暗万籁俱寂,入秋蚊虫也不想夏夜那么多,应羽泽睡到一半觉得脸上湿乎乎有粘腻触感。
一睁眼看见了大壮的舌头。
应羽泽:……
午夜惊魂。
困意插上梦想的翅膀飞出天窗,应羽泽伸手把柯基举起来,“你做什么!”
“汪!”
“汪汪汪汪!”
柯基努力嚎叫,一张狗嘴都要打成快板,肥美的身体灵活像泥鳅一样在半空中乱扭,一双狗眼坚定的看着应羽泽,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奈何物种不同无法表达,只能靠叫声和剧烈扭动的身体表达。
可能是狗当久了,应羽泽理解了它着急的表现,“怎么了?”
柯基是从二楼跑下来的,他下一楼睡觉时,狗一直留在房间陪周筠。
应羽泽穿上鞋大步上了二楼,周筠房间门大敞,能听到里面周筠难受的呻吟。
他身上烧得滚烫,怎么睡也感受不到缓解痛苦,被子踢到腰,整个人侧躺贴住墙面感受凉意,驱赶身体上的高温。
应羽泽扳住他肩膀,周筠身上出了不少汗,果然是发烧了,睡前吃的药没有缓解他的病情,现在他身上烧得厉害,只能带人去医院。
应羽泽伸手轻拍他的脸,“周筠,醒醒。”
又捏捏胳膊晃晃肩,周筠才艰难睁开眼睛,看见应羽泽的第一句话是,“做梦了。”
你是做梦了,一开始还说梦话呢,现在睁开眼睛人还是迷糊的,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应羽泽想回答他,没等张口就见周筠看着他,眼中溢着一种情绪,虚弱地笑了起来。
“是个美梦。”
他笑容贪恋又满足,像年幼的孩子得到了棒棒糖,攥在手里不舍得吃,就算不吃光看着,心里也觉得甜。
月色不偏不倚洒在他身上,银白薄纱将他笼罩。
“真是个美梦。”
他喃喃自语,美梦让他觉得病痛变得香甜,眷恋的闭上眼睛不愿意醒。
是做了什么梦,应羽泽感着他身体呼吸的起伏,好奇让他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可现在最要紧的是送人去医院。
他手指扣住周筠的后颈,稍用力气捏了捏对方。
“周筠,别睡了,咱们去医院。”
身体的体感让周筠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梦,感官不由分说将他从美梦中拉出来,不给他自我调节的时间,冰冷的没有人情味。
他睁眼那一刻,瞬间找回了平时的理智,变成了最平常的周筠。
应羽泽见人醒了,捞过周筠脱下搭在椅子上的校服给人套,速战速决,最好下一秒两人就出现在医院。
上次给人穿衣服还是小时候给应胜君穿外套,手法生疏,这方面他可不是卖油翁。
弄好一切,应羽泽也没让周筠下地走,直接把人捞起来去外面,都烧得神志不清马上自燃了,走楼梯再跌下去。
这次他没让周筠坐后面,而是给他扣好头盔把人放前面,从后面环住他,萧瑟的秋夜他的胸膛炙热,心脏是不缺火种的火炉。
周筠昏昏沉沉,他知道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明明那么难受,他却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贪恋着却也无法真正享受,感冒啃食着他的灵魂,咬到他的咽喉,使他呼吸都倍感压力。
这么骑车不合规,应羽泽也管不了那么多,凌晨二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车流,车速能提快一点。
“我加速你别害怕。”
给周筠打个预防针,怕把人吓到。
一路上周筠确实有些心惊肉跳,原来机车可以开到这么快,风驰电掣,耳边刮起了疾风,街边的树和路灯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落在了身后。
他抬起手不安地扣着应羽泽的手臂,他的手臂很有力量,因为骑车腰背下俯轻压在周筠背上。
“马上就到了。”
又过去几分钟,两人到了医院,下车时应羽泽才发现他没给人穿鞋和袜子。
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带着马虎的标签,周筠那一双白净的脚可怜巴巴的晃在空中,泛红的脚趾蜷缩着,秋天夜凉又坐了一路车,现在估计都没知觉了。
应羽泽脱下鞋,“你穿我的。”
他穿袜子踩在地上,对于有些洁癖他有些煎熬,但病人优先。
周筠不要:“你穿,我光脚就行。”
不穿鞋?感冒还没好别再拉肚子。
应羽泽没如他愿,把人从车上拎下来,让人降落在他鞋上,周筠不愿意开始甚至发出难受的哼唧。
应羽泽警告他,“老实穿上,别等我收拾你。”
他很少有什么严肃正经的时候,平时对一切事物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语气凶,周筠手指扣着掌心把鞋穿上了。
应羽泽的鞋对周筠来说有些大,走路踢踏踢踏。
深夜跑急诊的人不在少数,带着孩子的母亲在取药窗口和报告自助打印机来回奔波,有酒后闹事头破血流被抬进来的和两人擦肩而过。
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流。
应羽泽带着周筠挂号去急诊,要说刚才闹着不穿鞋还有点力气,现在周筠坐在椅子上等待叫号彻底没了精神头。
排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他,值班医生带着口罩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嘴里询问他的状况。
周筠一五一十的说,他身体乏得受不了,眼睛都难受的红了,一副小孩要哭不哭的样。
医生给他开单子,“先去验血,等结果出来拿回来我给你开药吊水。”
验血来来回回折腾一趟又是一个小时候,有了医学结果,医生给开了几瓶药,让他们到窗口取,然后到五楼留观室掉水。
取好药,应羽泽手里拎着药带着周筠去五楼,进留观室之前周筠要想去厕所。
“要我陪你?”应羽泽问他。
周筠摇头,“我自己可以。”
生怕应羽泽跟上来一样,走出一步警惕回头看一眼,应羽泽还待在原地才往厕所的方向走。
洗过手出来,周筠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没事,我帮你举着,都是女的有啥的。”
是孙悄的声音。
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周筠站的位置较为隐蔽,寻着声音找去,只见孙悄高举胳膊提着一个药瓶和一个同样穿着保安服的女士走进女厕所。
上完厕所两人一定会回留观室。
应羽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周筠快步往他这边走来。
“怎么了?”
还不等他话问完,周筠一把扑倒他怀里,脸往应羽泽脖子上一埋。
“我看见我妈了。”
应羽泽被扑得猝不及防,但也没推开,人生病的时候都会找依赖,周筠也难免。
只是周筠抱他,还是让他感到天要下红雨的错觉。
“孙阿姨也在这?”应羽泽,“那你怎么不叫她?”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生病。”
把脸埋在应羽泽肩上也是怕孙悄出来看见他。
小筠这孩子懂事,鹦鹉巷子里的大人都这么夸他,小筠学习好体谅母亲,不仅学习努力回回都是第一,回家还会做饭洗衣干家务,全能型苗子,没闯过祸,从不乱花钱。
也没有十几岁青少年的叛逆期,他冷静理智强大,在家是巷子里最优秀的孩子,在学校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是成绩优异遵守纪律的学生会长。
他永远清醒,永远理智,他不干一件错事让老师犯愁让家长忧心。
而此时看着周筠要哭出来的样子,应羽泽第一反应却是他懂事过了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周筠懂事有了实感。
以前老太太总说周筠是好孩子,谁跟他比都没他优秀没他懂事,应羽泽听了满是不屑,觉得周筠活得没意思。
“不挂水了,你带我回家。”
他口吻强硬,不让应羽泽拒绝。
烧成这样就因为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生病的模样所以闹着要回家。
他语气着急,因为生病的缘故嗓子发哑说话也黏糊糊的,听着赖叽,双颊浮着病态的绯红,他就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这么闹。
见应羽泽不说话,周筠瞪着眼睛,“回家。”
像平时那么瞪他,让人妥协。
应羽泽:“不回。”
他拉着周筠往留观室走,周筠甩他手 “我不挂水,我要回家。”
欠收拾。
找到空位,应羽泽带着他坐下,不等周筠继续闹,脱下校服罩他头上,把人挡得严严实实。
“这样谁也看不出你,老老实实挂水,再闹我就给你拍下来,让你看看你现在这副赖叽样。”
衣服下周筠双眼发红不知道烧的还是气的,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平时周筠没这么能闹,跟他说句话都像是赏赐他,一切都是因为生病。
孙悄带着同事回来,一路有说有唠,周筠听到母亲的声音下意识往应羽泽那边躲。
应羽泽以为是他虚弱坐不稳想靠他,伸手揽住周筠,大手扣在他肩头,动作随意自然。
应羽泽长得实在太打眼,别人想不注意都难,孙悄进来后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羽泽,你怎么在这。”
周筠靠在应羽泽身上,在衣服下紧张地捏应羽泽的手指。
孙悄看见他旁边的人,就算聚少离多,母亲对孩子也具有天生的辨别度,应羽泽怕孙悄把周筠认出来,搂着往自己身上揽了揽。
“陪人拐水,孙阿姨你也是?”
“啊,我同事急性肠胃炎犯了,我过来帮她一把。”孙悄为人热情,宿舍是四人宿舍,下夜班见舍友躺在床上捂住肚子疼的难受,陪着过来检查。
应羽泽和他怀里的人身上都穿着校服。
孙悄说:“这是你同学,他家里人呢?”
同学生病为什么家里人没陪着来,应羽泽对同学也太好了点,大半夜陪着来挂水。
应羽泽张嘴就是,“这我女朋友。”
周筠:……
孙悄意外,没想到这孩子谈恋爱了。
应羽泽求她保密,“孙姨这事就你知道,可别告诉别人。“
孙悄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阿姨绝对不给你往外说。”
孙悄同事挂水的位置离两人不远,以至于周筠挂水时,两人都要一起维持着这个姿势。
水挂上没多久,应羽泽明显感受到周筠体温降了下来,两人手几乎是碰在一块,周筠手冷得跟外面树上的枯树枝一样。
药水凉,输入进身体随着血管传输到全身,应羽泽手指一勾把周筠长长的输液管握在手里。
周筠从衣服下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应羽泽没有刻意表现,只是通过他的认知自然形成他的行为。
留观室里人还不少,应羽泽无聊地和人聊天,“你之前做梦梦到什么了?看你还挺高兴。”
周筠哑巴。
“睡了?”
“睡了。”
“你睡了还跟我说话?”
周筠不说话了。
应羽泽:……
孙悄的同事在周筠他们来时已经挂到了最后一瓶,没四十分钟就走了。
临离开前,孙悄跟应羽泽打了招呼。
人走了,周筠才把衣服慢慢从头上拿下来,东张西望看看,确认母亲离开才松口气。
应羽泽侧眸审视着他,从刚才开始一直紧绷的人现在才完全放松下来,他筋疲力尽,眼睛半瞌着,睫毛长不过分浓密,点缀他的瑞凤眼刚刚好。
一晚上的兵荒马乱,烧到三十八快三十九度也不忘记不能让母亲担心。
应羽泽不禁想,要是这一晚他回家没有留下来,周筠是不是就在二楼那个小房间独自高烧一晚上也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
学校里周筠朋友也不多,没有学生愿意和他接触,像他这种多管闲事得学生会长,一些人眼里那就是站在老师阵营的走狗,背叛同学帮助老师。
他很优秀也很孤独。
到凌晨四点两人才回家,熬夜是常事,应羽泽体力好没觉得多疲惫,周筠拖着病体到家强撑着把自己再洗漱一边。
应羽泽到处找狗,见周筠屋里还亮着推门进来,果然狗就在地板上趴着。
周筠刚坐到床上,手里拿着一双袜子打算穿,看见他说:“今天晚上谢谢你。”
多大点事,送人去趟医院而已。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周筠显然是想用物质礼物感谢应羽泽。
有什么想要的。
周筠:“我会尽力满足。”
“那我给你穿袜子。”应羽泽说话不过脑子,直接秃噜出来。
周筠:“什么?”
“没!”
应羽泽恨不得把自己嘴缝上,看着周筠的脚就把话说出来了。
他没多解释,回退三步转身离开案发现场,越解释越解释不清,不如让周筠误以为自己听错了。另类版管住嘴迈开腿。
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短短一天时间内捏了人的家,还想给人穿袜子。
应羽泽敲打自己,以后少盯着周筠的脚看。
医院消毒水味染身上了,应羽泽借二楼浴室把自己身上的味道冲掉,回到一楼再次睡觉,没几分钟又醒了。
变成狗在周筠房间。
应羽泽:……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周筠可能是在医院休息够了,现在坐在床上有些精神,灯开着一时半会没有闭上的打算。
“你一直在家里等我没有睡?”
周筠伸手抚摸柯基狗头,大壮很忠诚,哪怕被人类抛弃过一次,仍然选择坚定的相信周筠。
“好狗狗。”
周筠声音还是发虚,不像在学校里那么冷漠严厉,一场病把他周身的积雪都融掉,变成水流随着冰川水流向更温暖的海域。
周筠伸着胳膊,两只手搓着柯基耳朵不放,随后想起什么,一只手伸到狗面前放着。
“大壮,手。”
“……”
周筠一直没有放弃教狗握手这件事,甚至每天都做一遍,十分执着。
应羽泽本打算誓死不从,但看着周筠的虚弱样还是算了,可抬起手时自尊心又将爪子压下。
说伸手就给手,他又不是真的狗。
下一秒,柯基把下巴垫在周筠手心,把脸给了过去。
周筠托着的手改成挠柯基下巴,视作柯基对指令有反应的奖励。
两人折腾大半宿,第二天早上集体晚起,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周筠神情恍惚,这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迟到。
生病带来的疲惫让他早起养成的生物钟失灵,所有能让他按时起床的身体零件集体罢工。
与迟到次数数不清的应羽泽相比,周筠多了份懊恼少了份松弛。
两人到学校时早自习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教导主任正站在校门口训着迟到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大约七八个人站成一排,教导主任上任有快二十年,训学生话都不带重样的。
眼前这些都是迟到的常客,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高三的,都高三了现在也不知道积极,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
“一个个臭不要脸,还有你!”挨骂接力棒递交到下一个,教导主任看见周筠:“你…你怎么在这!!!”
震惊程度感觉他脸上的眼镜都要碎了。
周筠说得坦然,“我今天迟到了。”
教导主任:“因为什么,你有事怎么不跟我请假?”
怪不得今天早上他没看见周筠。
周筠迟到绝对不可能是因为鬼混,一定另有原因。
周筠没为自己解释,只是回答:“今天睡过头了。”
教导主任看着站周筠旁边的应羽泽,“臭小子你呢。”
应羽泽嘴巴一张:“俺也一样。”
“……”
教导主任说周筠语气明显有所缓和,学校里的状元苗子,还让老师省心,看见他原本对学生迟到鬼混痛心疾首的教导主任血压都下来了。
但说教还是得说教,就算心是偏的,面上也得一视同仁。
之前被教导主任说过的人中有人阴阳怪气:
“学生会长就是不一样,自己犯错倒是对自己不严厉了,说不定没少偷偷迟到。”
“仗着自己是学生会长包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