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性格安静的孩子,可能没有办法当学生会长。”
这是教导主任在周筠推荐自己时对他说的话。
学校的土壤孕育花朵,每朵花都不一样,也不都全是花,大树青草飞虫,如果想要当选学生会长,你就要有比其他人更加坚强的心灵与胆量。
你会在男生成群结队围堵你,冲你侮辱谩骂说脏话退缩吗?
你会因为有人不服你,不认可你,甚至无视你诋毁你,怀疑自己吗?
你会。
没有人在深处压力时自我解脱,那份难堪神伤的情绪藏在心底封闭在盒子里,静静等待落灰。
可如果你觉得,你只是比我高,比我更加有力气,更会侮辱人,你就能伤害我践踏我甚至无视我。
这将是世界上最荒谬可笑且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证据。”
周筠看着嘲讽他的王力的方向,黑褐色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和恼怒。
王力插兜一腿直一腿曲的站着,“什么证据?”
“我迟到的证据。”
周筠的目光不偏不倚,王力被看得发毛,“你迟到的证据都被自己包庇掩盖了,我去哪找,你迟没迟到,干没干假公济私的事,你心里最清楚!”
不光周筠心里清楚,应羽泽心里挺听清楚的,两年多八百多天他几乎天天迟到,每次都被周筠在校门口逮个正着,就算是昨天生病,周筠也没请过一天假。
人有了权利便会有所私心,用权利范围拥护自己。
被人这么说,周筠也完全没有红脸,沉着冷静,像一棵无法撼动的树。
和昨晚生病磨人的模样完全不同,周筠是冷静严肃的代名词,眼角都带着聪明。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应羽泽完全不会相信眼前人会因为不想让妈妈知道他生病,求他带他回家而要哭不哭。
昨晚的周筠太过可怜,可怜的让人忘记他是学校里不苟言笑的学生会长。
没有人见过周筠脆弱的一面,只有他见过。
就是因为只有他见过,看过周筠赖叽磨人的可怜样,现在听人跟周筠喊让他心生不快。
手指抓着他前胸布料,眉头瑞凤眼垂着,闹着要回家,不回家就瘪嘴,活像他给人委屈受。
病还没好,跟他喊什么,再给喊发烧了。
“啧。”
应羽泽突然出声,像是听烦了。
这一声给王力吓了一跳,一中里都知道应羽泽不好惹,有起床气大早上来正没地撒。
可相比起他,应羽泽应该更加讨厌周筠,王力被吓出走的胆自己回家。
他刚才一番话说的巧妙,周筠就算说没有过,谁信啊,更何况周围没人帮他说话。
教导主任开口就是偏袒好学生看不起差生区别对待,学校里老师最怕扣这顶帽子。
他笃定周筠无力回天,可周筠不会儿童盒子里的橡皮泥。
“除了今天我没迟到过,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监控,时间过长就查高三开学到现在的,如果我迟到我可以不当学生会长,但如果我没有…”周筠目含冷冰,“你要给我道歉。”
王力没想到他这么认真,“你说查高三到现在,肯定是这段时间你没迟到才这么说的!”
“合着他就必须得迟到?”
沙哑带着困意的声音杀入耳中。
王力看着突然上前的应羽泽嘴角控制不住抽搐,他一八八的身高将所有人都衬得矮一节。
“他说他没迟过到你没听见?用不用我给你掏掏耳朵,让你仔细听听什么是人话。”
应羽泽对着周筠的方向扬了下下巴。
“他今天迟到了不是他的原因,是因为老子今天车开慢了。”
周筠看着应羽泽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的校服布料。
眼看着应羽泽要把人吓尿了,教导主任过来让他适可而止。
“王力你给周筠道个歉,这事算过去。”
王力心有不甘,像是自尊被人踩在脚下,“我凭什么道歉!”
应羽泽伸手就要给人教训被教导主任一把打掉,“你要干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想在学校里给我动手了。”
应羽泽一脸不爽,呵斥完应羽泽冲动,教导主任转头对王力说:“你小子在这强词夺理什么,人家周筠让你拿证据你没有,主动让你查监控你还怀疑,你自己说说你占不占理。”
王力哑巴了,其他迟到的学生也没有人帮他说话。
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袒护周筠,而是确实没人见他迟到过,每次早上来都能在校门口看见他带着三道杠拿着纪律板。
王力最后只能低头给周筠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没关系。”周筠没有看他,“我不原谅你。”
“……”
闹剧过后,教导主任让学生都回去上早自习,高三两栋楼,就周筠和应羽泽往西楼去。
应羽泽本以为周筠这样的学生是老师心尖尖上的存在,没想到刚才周筠被污蔑,教导主任人谁都不偏,让周筠自己在那辩解。
“就这你还给他当学生会长。”
看着周筠消瘦的肩膀,应羽泽凑近他说:“我是你就撂担子不给他干了。”
周筠推开他的脑袋,低头不说话。
应羽泽轻笑一声,“呦,伤心了?”
语气贱的要死,偏偏因为城北徐公的脸加上这样的性格广受女生欢迎。
周筠的学生会长远比他想象中的吃力不讨好。
应羽泽揽住他的肩膀,周筠左右脚绊住在他身上撞了一下,他低脑袋看着周筠的表情。
“伤心什么?不还有我信你呢嘛。”
十个王力、教导主任也不顶他一个。
周筠抿着唇和他拉开距离,应羽泽不松手大咧咧搓着他的胳膊。
“我知道你没迟到。”
轻声的低音炮绕在耳边,“你每天都在校门口逮我。”
周筠呼吸屏住几秒钟才恢复,脸上窘迫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他这副别扭样,应羽泽总忍不住想逗他,“你哭个我看看,给我哭心疼了,我再给你擦擦眼泪。”
周筠一把推开他,“我回去上课了。”
说完匆匆走了,应羽泽也不在意,去往自己的班级。
之前月考的成绩下来了,本市五所高中联考,有市排名,周筠争气以711分的高分位居第一。
说好听点省状元苗子。
何真率拿着排名表,“看看!都看看,走过路过不错过嗷,市第一就在眼前。”
周筠有种在动物园里当猴的错觉。
“你不要再说了。”
“不说什么?”何真率教育他,“考这么牛逼,不装逼等于白考!”
“……”
今天是周五,这天发成绩相当缺德,一视同仁,大家周末都别想好过。
何真率连周六日去哪里流浪都想好了,他趴在课桌上。
“真好,再玩一天就能再玩两天了。”
“……”
张渔歌:“逻辑鬼才吧你。”
周筠拿着排名表捋着往下看,排名表包括校排,高三七百名学生全部在榜,一班就一本。
找到应羽泽,看到对方总分成绩为零,周筠眼神沉了下来。
又是零。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
高一入学时,周筠和应羽泽同为中考状元,迎新典礼上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在学校大礼亭一起代表讲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应羽泽的成绩没有任何预兆的开始一落千丈,老师联系父母,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接通了传来忙音,一阵又一阵的争吵,不知道在吵什么,每次应羽泽的父母心气都不顺,像炸药桶,一点就炸。
后来时间长了,老师为应羽泽这么好的苗子感到可惜,教育问话都没用,应羽泽我行我素,他不想学,没人能逼着让他学。
本以为能和周筠旗鼓相当,结果一开始就熄了火,渐渐的都没有人记得应羽泽当初是和周筠一样的中考状元。
周筠看着排名表上应羽泽的名字。
只有他记得。
晚上回到家,周筠家的绿铁门被贴上一张通知,白底黑字,明天鹦鹉巷子这一带管道维修会暂时停水,具体时间为从早上八点停到晚上七点,提醒各家各户做好囤水工作以防不便。
“什么东西?”应羽泽凑过来看,“停水吗?”
“嗯。”周筠把通知对折收好,“今天月出成绩,你考了零分。”
应羽泽挠头,“突然说这个干嘛?”
“你写个解字都能得一分。”
“写不了,我没带笔。”
“……”
周筠突然理解老太太之前总是跟他说起的一句话:
“我们家应羽泽哪都好,招人喜欢,就是有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抽他。”
考试笔都不带,得零分是老天默认的。
今晚老太太没早睡,饭后茶水喝多了,生龙活虎的睡不着觉,听见外面倆孩子聊天声从屋里走出来。
应羽泽瞧见她意外,这么晚还不休息,“你咋还没睡?”
老太太:“茶水喝多了睡不着。”
今天下午社区就过来贴通知了,她知道明天停水。
“小筠,明天停水你在家不方便了吧。”
周筠点头,居家生活水必不可少,“我可以囤一些。”
“明天你来我们家吃饭,停水你这孩子不好弄,去我们那吃口现成的。”
周筠:“不用奶奶,我叫外卖也可以。”
“外卖哪有家里做的健康,明天早上羽泽他爸让人来接我,你跟我一起去,只是添一副碗筷别不好意思。”
“我……”
老太太一跺脚,“我可要生气了。”
周筠走过去,轻声细语跟她说,“您别气。”
“谁让你这孩子养不熟似的。”
有什么好的不忘她这老太太,她回过去一点,周筠就开始装不熟了。
也不怪老太太说周筠会哄人,一说要生气,连忙顺着人话让人别气了。
应羽泽搭眼瞧着,有哄老太太那劲,不知道好声好气跟他说几句话。
明天去应羽泽家吃饭的事情定下来。
应羽泽提一嘴,“要不你今晚直接跟我走。”
“跟你走?”
“去我家睡,我的床你翻跟斗都掉不下去 。”
周筠拒绝,“不用了,有你在我睡不着。”
应羽泽:……
嫌弃他是吧。
第二天一早应衷安排的车到鹦鹉巷子口等老太太。
陈姨今天放假去逛街了,老太太和周筠一起去。
司机也在应家待了五六年,来过鹦鹉巷子也见过周筠。
“小筠这么大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上初中。”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老太太:“羽泽都多大了,两孩子同岁。”
周筠对司机问好,司机看着后视镜。
“还是不爱说话,小筠得多练练,大方的。”
.
应胜君穿着睡衣狂敲门板,应羽泽带着起床气开门,房间内大床一片凌乱。
看见人,应胜君:“小筠哥哥是不是今天来?!”
应羽泽打了个哈气,宽肩靠在门框上,“是。”
“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啊!”
“怎么告诉你,我回来你都睡了。”
周末两兄妹都在家,还好昨天同学约她周末去玩,她因为要上兴趣班没有答应下来。
想起有两周没看奶奶了,应胜君给老太太打了电话,谁知道奶奶说正往这边来呢,鹦鹉巷子停水,周筠也跟着一起过来。
早上的困意一扫而空。
看着应胜君兴奋的样子,路山漫走下楼,应衷今天也在家里休息,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应子叶一大早就让司机送去补习班了,放假跟在学校上课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上课,要晚上八点才能回来。
路山漫在应衷旁边坐下,“我听说有个孩子要来家里,看小好样子挺高兴的。”
应衷:“你说周筠啊,老太太家对面邻居的孩子,和雨泽从小就是朋友。”
应羽泽的朋友能是什么好东西,一天他自己都不学无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应子叶最近期中考考了第一。
“老公,你知道吗,子叶最近学习用功,考试拿了第一。”
“真的,那可要好好奖励奖励他。”
没一会儿车辆开进地下停车库,周筠和老太太走上来。
应胜君见人来了跑来迎接,还特意涂了唇膏。
“奶奶,小筠哥哥!”
“小好。”老太太对她挥手,几人一起进了家门。
除老太太外有客人来,应衷问:“应羽泽呢?”
保姆:“还没醒。”
“家里来人也不知道出来,小时候教他的教养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应衷说了几句,正好让老太太听见,过来说他:
“你以后少这么说的羽泽。”
“就他这样,我没跟他上手都不错了。”
“还上手,你能打得过他还是怎么?”老太太打他胳膊,“家都让你弄得乱七八糟。”
路山漫过来给她弄茶水,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这个后来的媳妇但也没为难,只是话不多而已。
他儿子和路山漫烂锅配烂盖。
前儿媳妇也是。
这些人都没有家庭责任感,只知道自己快活。
只是苦了孩子,在大人乌泱泱的破事里生活。
应羽泽睡觉,应胜君和周筠聊天,老太太问,“小子叶呢。”
路山漫:“补习班呢,现在孩子学习都卷,稍不留神就落后一大截。”
“也该放松放松。”老太太左右心疼孩子。
早饭简单吃两口,所有菜系都是素菜。
周筠记得老太太每个月有一天是全天三餐吃素的,具体定在什么日子不知道,刚巧今天赶上。
老太太吃,大家伙都跟着一起,没加荤腥,一顿饭下来嘴巴里都没味。
应胜君回屋找零食想跟周筠分享,一周没回家不知道放哪里,一阵好找。
应衷陪着老太太出去走走。
一楼客厅只剩下周筠和路山漫。
路山漫主动跟他搭话,“你是羽泽朋友是吧,我听我老公说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
周筠礼貌回答,“五岁之前是。”
“那么小的事你都记得。”
他点点头。
“那你学习好不好啊。”路山漫试探问,后又加几句让她的话显得自然,“我家子叶学习用功,现在考试排第一,高中课程啥的我也希望他提前接触。”
“成绩还好,和应羽泽一样。”
路山漫了然于心,“倒数第一?”
周筠:“第一。”
“年级第一?”
“市第一。”
“……”
路山漫没想到周筠居然还是个人物,学习这么好跟应羽泽混在一起干什么。
“那你以后可得离羽泽远点。”
从楼上下来找饭的应羽泽刚巧听见两人的谈话。
“他不学好,你跟他在一起别带坏了,到时候没那么好的成绩了。”
应羽泽心中“切”一声,就算路山漫不告诉,周筠也不爱理他,白费这份心。
路山漫话落,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周筠侧头看她:“为什么?”
路山漫解释说:“当然是因为你会被他带坏啊 。”
周筠表情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他一点也不坏,也不会带坏我,他和我是朋友,我很喜欢他。”
“你这么说他,让我有些不高兴。”
路山漫哑声,没想到周筠不给面子。
这时应羽泽打着哈气从楼上下来,路山漫没继续往下和周筠聊,错开和应羽泽的碰面去了花园。
应羽泽看眼今早的全素宴食欲全无,但还是拿了碗热粥出来,没在餐厅吃,端着到客厅坐周筠旁边吃。
“什么时候来的。”
“你没醒的时候。”
周筠今天没穿校服,身上是大脸猫的体恤,不知道哪年买的了,能穿他就穿身上,也不管合不合适好不好看,衣领子都洗松了。
大脸猫配上周筠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带着可爱滑稽。
应胜君抱着零食下来。
“小筠哥哥。”
她把手里的乳酪块递给周筠,应羽泽半路截胡撕开包装扔进嘴里。
“你干什么?!”应胜君对他进行物理功力。
应羽泽不疼不痒,粥也吃完了,拿着碗站起身,从侧面裤兜里拿出几块巧克力抛到周筠手里。
“吃去吧。”
正巧这时应衷和老太太回来,应衷看见应羽泽就是一顿训斥。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家里来人了都不知道下来。”
“人家小筠来多久了,你也不怕人笑话。”
应羽泽回头 “笑话什么?人家多稀罕我你知道吗?”
父子俩在那头吵起来,应衷单方面输出,应胜君听了心烦,每次回家都是长篇大论的大道理。
她希望应衷回家能好好和他们相处,而不是一味的批评。
应衷不是不爱他们,只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不像一开始那么爱了。
母亲向颜也一样,爱他们但更爱现在各自的家庭。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她厌恶父母双双出轨抛弃家庭,但却又无法停止爱他们,希望他们停下脚步看看自己,又觉得自己自私困住父母的生活心生愧疚。
人活得就是这么拧巴不舒服呢。
午餐又是一顿素。
到了晚上,保姆和厨子在厨房做晚餐,估计还是全绿宴。
应衷在家吵了一天,说完应羽泽转头问话应胜君。
问学习问兴趣班,就是没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学校里好不好,和同学之间有没有矛盾。
晚上老太太在外看牌不回来吃,厨师听到消息紧赶慢赶弄出道红烧肉,绿叶菜里唯一的荤腥。
应胜君情绪不佳。
“哥,小筠哥哥,我不想在这待下去。”她枕着手臂无精打采。
周筠和应羽泽互看一眼。
两分钟后开饭,红烧肉的香气引诱着味蕾,吃一天素,可算有道荤腥,没让厨房再做是怕老太太回来闻见味怪罪。
周筠用筷子剃着那盘红烧肉里的肥肉。
应羽泽:“你在干什么?”
周筠:“我不吃肥肉。”
“你这样别人怎么吃?”
应胜君维护周筠:“小筠哥哥爱怎么吃怎么吃!”
应羽泽:“你这样太自私。”
应衷说他:“应羽泽!小筠是客人。”
应衷帮着说话周筠还来劲了,拍下筷子离开位置,跑出应家。
应胜君赶忙去追,“小筠哥哥!”
应衷大怒:“应羽泽,你去把小筠找回来!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应羽泽像是知道错了一样,端起红烧肉去追,“让你剃,周筠你回来!”
三人接连跑出门。
应衷还没反应过来,路山漫看着一片绿意的餐桌:……
他仨好像把桌上唯一的硬菜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