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老詹姆熟练地来到食堂, 排出一排粮票：“来一盘烤史莱姆。”
一句话，足以让周围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等烤史莱姆被厨娘端上来的时候，吸口水的声音更此起彼伏地响起。
史莱姆被切成大块串到木签子上, 烤到两面金黄, 吱哇冒油, 又撒上充足的香料，与史莱姆肉质本身特殊的辛辣味道一结合，整个食堂里都是霸道至极的勾魂香气。
老詹姆汲汲营营大半辈子, 追求的就是这种尊贵体验，当即矫揉造作地捻起一根木签子, 用牙齿轻轻咬下一块。
史莱姆肉弹软的表皮骤然破裂, 迸溅的油脂和香料混合在一起，将刻在基因本能的快乐灌入大脑。
“美的很，”老詹姆细嚼慢咽, 吞下去后犹自在咂摸, “比贵族的晚宴也不差什么呢。”
旁边的兽人顿时觉得碗里的肉汤不香了, 低头抱着碗走远。
没了炫耀对象，老詹姆也觉得烤肉差点意思。这两天的焦躁和忧虑涌上心头。
他来到城堡后确实是有点失望的。
领主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 居然让那些肮脏的奴隶住进城堡, 甚至建立食堂让他们一日三餐都吃肉, 更不要说到处都是的公共厕所和公共澡堂！
这样下去, 再财大气粗的贵族都得被这八百多人耗死！
老詹姆愤愤不平，但外面风雪一天天大起来，赶路太危险, 不宜离去。
何况，领主在收下他为了感谢主动送上的织布机、布匹和亚麻种子后, 居然还给了他一笔“工分”和“粮票”。
这两个名词都有点奇怪，但老詹姆知道不少贵族都会在领地上发行自己的货币，领主大人也不例外。
为了不浪费，老詹姆这两天尽情体验了一把北域食堂的各色美食：烤肉、火锅、蛋糕……
他赞不绝口，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这里做个生意，这么晚才见到这些特色美食！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美食虽好，奈何太贵。
老詹姆对着空荡荡的盘子感到一丝怅惘：唉，这不是史莱姆肉的缺点，是他的问题。
商人都知道入不敷出的可怕后果，老詹姆也琢磨过做点生意。
可惜领主大人爱好简朴，对华丽的衣服毫无追求，至于这些奴隶……
老詹姆从鼻子里重重吐出一口气，吹得胡子都飞了起来：他们天生喜好肮脏丑陋，哪里懂得我亲自裁剪的衣服有多美！
突然，他面前的人群躁动起来，一句话从远及近传来——
“招工了！”
刚刚从他身边跑开的兽人又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过去：“哪里招工？工分多少？”
老詹姆差点被他撞个踉跄，扶着桌子就要大骂，还是兽人结实的臂膀让他冷静地压住火气。
“北域矿业第一矿井和北域第一史莱姆肉厂招工。”前面的人回头兴奋地说。
老詹姆脑海里浮现出每次矿难后挖出的重重叠叠的尸体和牧羊人身上带着的粪便恶臭，眉头死死皱起：这有什么好的。
他不屑地看奴隶们一眼，想从旁边挤出去。
“是的，一天至少有十个工分呢，搬的矿多，工分越多。”
女孩的介绍声像是细嫩的草茎，一下子卷住老詹姆离开的脚步。
他扭过头，发现正在介绍的居然是三个不大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是断腿矮人，一个是绿皮地精，还有一个是个兽人。
恶心又怪异的奴隶才会去做这种事！就算是十个工分可以买一盘烤史莱姆肉又怎么样！
老詹姆再次走向门口。
“什么！值班福利是这个？”
“矿井的夜间值班可以获得一盘史莱姆肉，除此之外，每个月每人都可以分到一斤史莱姆肉，还可以让食堂帮忙免费处理。”
红皮肤流畅地回答，握住对面兽人阿姨颤抖起来的手，坚定地看向对方：“领主说过，矿工的安全和权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您可以相信这份工作。”
不到一周的助教锻炼已经让她完全从残疾的阴影里走出来，周身都带着让人信服的气质。
兽人阿姨连连点头，接过报名表，歪歪扭扭写上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她就见到个矮小的人类老头挤开自己，腆着脸凑到红皮肤面前：“管事，这个矿工怎么报名？”
老詹姆：这怎么能叫我自打脸呢？免费的东西都不要还是无利不起早的奸商吗！
矿井招人的进度比尤金预料的还要快，不到一天，名额全满，甚至还有人试图从负责新人培训的大力这里买名额，把这个诚实老实的矮人吓得够呛。
吞噬菇挖出的地道由几位法师认真刻满加固和防火的铭文，修整完毕后足以让六人并排同行。专用的矿车也已经由矮人族打造完毕，刻上清风魔纹减轻重量，由力气最大的牛族兽人和马族兽人拉车，一小时足以来回一趟，但终究会耽误矿工们的夜校学习。
好在，这两天亚伯研究出的魔晶成像技术可以记录教学的影像，到时候可以把课程记录下来，带到矿井上由大力组织矿工学习。
这个方法很好，就是时间成本资源成本昂贵，但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啊！
尤金只当没看到自以为申请矿上的夜班就能逃过一劫的部分学习困难群众。
诸事顺利，第二天矿井正式开采。
尤金很有仪式感地举行了开工仪式，在简单勉励矿工后，拿着镐子转过身——
叮！一小块棱形的魔晶被他敲下，握在掌心。
在矿工们的惊讶的目光下，尤金在魔晶上凿好孔，用绳子穿起，挂在胸前。
“这是北域矿业第一次开采出的能量晶石矿物，也希望你们的每一次开采都和第一次一样顺利、平安。”
矿工们骤然爆发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头顶的泥土。
地精哥哥看着台上仿佛散发着圣光的领主大人，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眼睛逐渐模糊起来。
他不知道此刻心底涌起的酸楚感是什么，但他已经隐约相信起一件事——
领主大人永远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仪式结束，尤金拉着第一矿井的负责人大力四处检查。
“一切都按您的要求做了，”大力搓着手，很是紧张，但说起专业工作依旧有条不紊，“昨晚就给他们进行了安全制度培训，以后会做到每周、每月、每年都有安全培训和考核。您写的《矿山安全规程》也会要求他们经常背诵。”
他们站的位置高，可以清晰看见分组忙碌的矿工。
“我们是六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互相帮助，新工人全部由老工人带领，携带芙莲娜大人准备的照明和防火圣纹。”大力又一指矿井出口，“每一组工作的区域都保证有两个通畅的通道通向第一矿井的安全出口，安全出口我们也安排了两个。同时生活区和作业区严格分开，有独立的防火、防塌陷和防中毒措施，也有一个单独的安全出口。”
尤金目光扫视一眼：“那边是警告牌？”
他看的地方附近是一个陡坡，极其容易跌伤。
“是的，危险区域和重要设施我们都设置了警戒牌，作业区域都有清晰的边界线，督察组会时刻检查，清点人数。”
尤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领主大人满意就好！大力不由得挺起胸膛，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他做这一切完全是发自本心：在被人类奴役这些年里，他在本可以避免的灾难中失去过无数同伴。好在遇到了如此仁慈又智慧的领主大人，不仅支持他用矮人部族多年地下生存的经验保护同伴，还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极其宝贵的安全建议。
这就是伟大的领主大人！大力再次在心里赞美。
尤金检查完这里，又带着班尼沿着作业区域的边缘走了一圈，将几块魔晶挂上去。
这些魔晶上都刻了检测魔纹，可以实时感知矿井内的温度、湿度、氧气含量和元素浓度，以便及时预警和处理意外情况。
不白蹲在他肩膀上许久，终于耐不住，偷偷探出触手，在开采区域外嗷呜一口。
嘎吱嘎吱，魔晶嚼起来香香脆脆，偷吃起来越发到的香。
尤金确定装置设置完毕，一抬眼就看到猫猫祟祟的不白，不动声色地掐住在影子里蠕动的触手。
不白：！
它慌张地收回触手，喵呜喵呜撒着娇蹭尤金的锁骨。
尤金默默把猫头推开，拎起它后颈皮，用契约传达想法：回去让你吃个够。
矿上回来的时候，不白就对魔晶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尤金还以为只是猫猫玩毛球的小喜好，结果转头发现，触手一口一个魔晶不吱声！
大概每个主人都有面目狰狞着从宠物嘴里抠出奇奇怪怪的食物的经历吧，疲惫.jpg
幸好亚伯确定了魔晶对不白这样的深渊生物无害，甚至可能是不白成长的必要食物。
尤金这才松口气，但他绝不允许不白直接吃魔晶矿——这就好比再追求牛肉新鲜也不能追着牛啃吧！
除了矿物杂质和染上的灰尘，矿洞里还有各种蠕虫……只要想一想尤金就头皮发麻，异世界又没有宠物驱虫服务！
不可以，等回家给你做猫饭。
尤金再次强调，总算让蠢蠢欲动的不白安分下来。
他松口气，回头看跟在后面的兔人：“班尼，画好了吗。”
班尼点头，将手中一叠羊皮纸递过去。
他曾经能凭借记忆里将挖过的矿井画出来，现在跟着实地绘图，记录更是详实清晰。
尤金翻阅着点点头，没来得及称赞几句，就被班尼拉着衣摆，递过来一张纸条。
他掐紧正对人龇牙的不白的后颈皮，问：“你希望在矿上待一段时间？”
班尼点头，红色的眼睛紧张地等着领主大人的反应，心跳如擂鼓。
“这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尤金的反应出乎意料，“目前怎么开采开采什么区域都是我划分的，但北域矿业想要发展不可能一直如此。我们需要专业的测绘员记录数据，专业的分析员进行评估，最后出局报告，高屋建瓴地指导生产。”
领主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紧张到向后压的耳朵上，揉了揉：“我想让你去试试。”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安排没有通知下去，”领主大人又将目光落在忙碌的人群上，“奴隶不会是一辈子的奴隶，在他们做出足够的贡献，包括勤奋高效的工作后，他们可以用积分兑换奖励，成为自由民。每个人的未来都不应该被出生所限制住。”
“你也一样。”尤金再次对上班尼的眼睛。
出乎他的意料，班尼红色的眼睛立刻被泪水淹没了。
“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小兔子抹着眼泪笑起来。
他其实是有一点糟糕的私心的：最近领主大人明显很关心这座矿，所以，假如他能帮到忙的话，是不是能更被领主大人看重一点？
班尼知道这是很贪婪的想法，从那样卑贱的奴隶到贵族的贴身男仆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他又怎么能奢望领主大人心里更重的分量，更高的地位，甚至……和那些强大的法师们对等呢？
但领主大人却把这个机会轻飘飘地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神明都没有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