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恕我直言，您很难适应地下采矿的生活。”
老詹姆举起矿镐，又一次回忆起这句话, 不得不承认仆人在听说他要进入矿井时候的劝说是有道理的。
他家世代都是卖布的, 祖父甚至给伯爵大人裁过衣服, 所以老詹姆从小受的罪无非是雨里雪里出去收布，针头一次又一次刺得十指鲜血淋漓，但重体力劳动是没有的。
再看看矿工的工作——
老詹姆需要每天不停挥舞矿镐八个小时, 第一天回去后胳膊酸痛到根本抬不起来！就这样居然还被逼着学习那什么《安全管理条例》！
他确实认识字，学起来比那些奴隶们快得多, 但擅长的是算账, 而记忆力早就随着年纪上来快速下降了。
偏偏背不完就会被勒令停工，一停工就拿不到工资，更不要想每个月的史莱姆肉奖励了！
“叮咚！叮咚！”这是暂停工作开始休息的铃声。
老詹姆喘着粗气坐下来, 靠在墙壁上, 大口喘息。
地下矿井闷热而潮湿, 不到两个小时，身上的工作服都会被汗水打湿，最愚蠢地还是要求他们必须戴上的头盔——笨重到几乎能把脑袋压垮！
他不耐烦地把头盔摘下来, 用手背抹去汗珠。
“老詹姆, 把头盔带上！”他们采矿小组的组长一下就发现他的小动作, 赶紧指出来。
“哦。”老詹姆看这个矮小的红皮矮人一眼, 嘴上答应，动作却还是慢吞吞的。
大个子气冲冲过来，就算他在矮人一族里身高可观, 还是得跳着脚才能把头盔给人扣上，顺便把水囊拍他脸上：“喝点水, 休息好了继续。”
“好好好。”老詹姆无可奈何地戴好头盔，喝一口水。
水囊里的水并不是清水，放了一些盐和微量的糖，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咸回味。
说起来也奇怪，这样的水可比清水解渴解乏多了。
老詹姆心里摇头：领主大人行事太奢侈了，居然连奴隶都能喝到这样的水！
诚然，他这大半个月和奴隶们一同工作，也意识到奴隶们也不是什么自甘粗鄙肮脏低劣的愚蠢东西。
像他们组长大个子，天天催着他们去澡堂洗干净，之后拉着他们学习基本安全规范。老詹姆一来就因为认字多，能教他们学习规范而颇受优待，不然以他的力气和体力，单凭对史莱姆肉的期待也撑不到一个月。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只是领主的工具而已，用加蜂蜜和盐的水解渴，根本是浪费。
另一个巨大的浪费就是他身上的工作服和头盔，笨重闷热不易行动，严重妨碍奴隶们全力工作，而且本身成本也太高了！
出于同样的理由，老詹姆也看矿井里到处都是的栏杆、安全标志和巡逻人员不顺眼。尤其是巡逻人员，工作居然不是用鞭子抽着奴隶工作，而是监督安全规范的落实，根本是设置了一个可以偷懒的职位，没有压榨出每个奴隶的全部劳动力。
老詹姆作为一个老练的商人，进入矿井就开始本能地计较得失：虽然他不清楚这些矿石价值几何，但法师们都要用到它来施法，想必有大用，只是市场上不流通，能赚多少钱还是未知的，而从矿井的布置、安全设备的免费发放再到矿工们的高昂工资和福利待遇看，采矿成本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
这样真的能赚钱吗？
老商人几乎要看不下去领主的撒钱操作了！
他叹着气起身，在开工的铃声中走到今天负责的区域。今天这片区域比较靠近矿井边缘，灯光昏暗，同组的人都不太能关注到他。
老詹姆早就觉得工作服和头盔碍手碍脚，背着人利落地脱掉。
他再次拿起镐子——果然轻松许多！
叮叮叮——
清脆的敲击声一下下响起，不知不觉旁边的箩筐已经铺上浅浅一层矿石。
老詹姆注意到不远处有灰色的光泽闪烁，按理说是一块大矿石。
贪婪的本能让他凑过去，不知不觉无视了右上方的红色止步标记。
“诶，老詹姆，你干什么呢！”大个子习惯性检查组员的时候立刻抓住了偏离岗位的家伙。
巡查组也恰好路过：“那个谁！怎么不戴头盔！怎么去危险区了！”
一连串的斥责声炸响，老詹姆头皮一阵发麻，急急忙忙后退几步，脸上浮起谄笑，打算躺平认错道歉。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因为一块巨石在他头顶摇摇欲坠！
砰——巨石坠地！
“F*ck!”
大个子在阻止他的时候已经朝这边冲来，刚好来得及在悲剧发生前一把把人扑出去，后背险之又险地和巨石的棱角擦过！
撕拉——
强韧的工作服被撕开，但下面脆弱的皮肤被保护好，没有受到伤害。
“你知不知道这里不能进去的！那么大个警告图标看不见吗！还不戴头盔，巨石真砸下来你脑袋就是鹅蛋一样碎成一地黄了！”大个子一改往日操心男妈妈形象，跳着脚指着老詹姆鼻子一通输出。
老詹姆自知理亏，臊眉耷眼，缩头缩脑听他怒骂。
这起矿井事故的原因也迅速被调查完毕，自作主张的老詹姆被暂时停工，回去重修安全教育，而他的组长大个子也必须写一份事故报告，扣掉一些奖金。
老詹姆被送去亚伯管理的临时医务室检查无碍后就回了宿舍。
老仆人下工回家，一眼就见到老爷沉着脸看窗外，不知在生谁的气。
他凭本事进了厨房工作，刚好在送饭去矿区的时候知道了今天这起事故的始末，干脆拎着打包的饭菜摆在窗台上：“老爷，先吃饭？”
仆人在厨房工作能享受到的隐形福利包括刚研发的新菜：“今天这份是领主大人亲自研发的新菜呢。”
现杀的鹅腿被切开后用葱姜和领主秘制香料腌制数小时，外层裹上面粉蛋液面包糠，油锅加热后直接放下去，噼里啪啦脆响后整个腿都变的金黄灿烂，表面浮现漂亮规整的鳞片，就这样还不行，还要冷却后复炸一边，层层工序下来，一小块炸鹅肉香气扑鼻，直接在厨房召唤出好几条口水瀑布！
老詹姆也被吸引着从忧郁状态挣脱，拿起叉子插进入——
咔嚓！伴随着一声脆响，饱满鲜美的肉质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下方的面包。
他赶紧把炸鹅送进嘴里，表壳极其酥脆，咬下去油脂的香气瞬间唤醒人类对高热量高脂肪食物的本能渴求，接着就是丰美的汁水和嫩滑至极的肉在唇齿间飞舞，一口满足。
老詹姆发誓，他就算在伯爵的宴会上都没有吃过这种好东西！伟大的领主大人恐怕是信奉宴飨女神和酒神的信徒，才能如此巧妙地征服人的舌头和肠胃，带来无与伦比的享乐体验。
美食治愈人心，一顿完全安抚味蕾的晚饭过后，老詹姆终于和自小服侍自己的老仆坦诚心情：“我对不起组长。”
老仆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詹姆：这是老爷第一次不用那个奴隶那个矮人来描述矿上的人。
“我之前觉得这些安全规范、这些防护都是浪费，”老詹姆诚恳地说，“但当我也置身于危险下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懊悔自己没有戴上头盔，死里逃生后发自内心的感谢领主大人的安排。”
他坚定地说：“这不是浪费，只有一条生命被摆在死神面前时，才会知道有多可贵！就算是个奴隶，是个矮人！”
“领主大人是如此伟大，”老詹姆看着窗外，从这里向右上方看，可以看见领主办公室彻夜不灭的灯火，“他广博地关爱着每一个人，是我之前蒙蔽了双眼，丝毫看不见这些命令的珍贵之处。”
“那么，老爷，您打算怎么做呢？”老仆人问。
“先把炸鸡给组长送过去，还有这些工分兑换的肉和蛋，都分给被我连累的组员和负责的巡查组的人，我要道谢和道歉。”老詹姆在室内翻找起来，又想起来白天惊魂一幕里组长失去的工作服，“我再送他一身衣服。”
于是，大个子回去勤勤恳恳写完事故报告，在对着坏掉的衣服发愁的时候，宿舍门被人敲响。
他们奴隶睡的都是二十人的大通铺，在门口的室友，也是同组的组员，听到声音就去开门了。
“谁啊？”
“老詹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哇，好香！”
大个子也迅速被空气中霸道的脂肪香气俘获，吞着口水看过去，一眼就被老詹姆捧着的碗吸引。
盖着盖子都挡不住碗里东西的香味！
果然，这带着金黄鳞片的漂亮食物入口酥脆，肉嫩滑至极又被腌制入味，精心调配的香料足以征服任何人！
宿舍里的一群人吃得直舔手指，依依不舍地清理掉最后一点金黄色的残渣。
大个子早就被美食征服，对于老詹姆的道谢和道歉也是爽快回应：“不算什么，你是我的组员，我当然得罩着，就是以后长点心，别傻乎乎去危险地带。”
其他组员们也笑嘻嘻用胳膊撞撞他：“就是，再有下次我们也救不了你，你还是好好和我们一起多背背安全规范，等你回来上工。”
老詹姆平日里对这些奴隶的热情不屑一顾，这会儿反而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认真点头。
“组长，你的工作服怎么样了？”他询问。
工作服是每个人都发一套的，要是损坏了还得用工分去换。
“没事，大力管事说我这个算见义勇为，免费给我换了一套，就是里面衣服坏了，我想着能不能旧工作服修一修，拿来用。”
老詹姆一看歪歪扭扭的线脚就知道大个子补不好这衣服，何况工作服质地坚硬，根本不适合贴身穿。
幸好他准备了合适的礼物。
老詹姆赶紧拿出准备好的衣服，这是用柔软的丝绸制作的袍子，为了方便工作，他还特地收紧了袖口和裤脚：“组长，这是我的错，我给你准备了新的一套衣服。”
“真是太谢谢你了。”大个子笑笑，收下衣服。
老詹姆长袖善舞，敏锐地意识到对方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没有公开点出来，而是等大家散开，急着去上课的时候，才去问一问组长。
大个子摸摸后脑勺：“这都被你发现了。衣服很好，就是总担心会穿破，而且大家都穿的简单，我这个好像太华丽一点了。”
老詹姆沉默。
他跟着大个子的指点去看其他人身上领主发下来的简单白色衣服——
根本谈不上什么版型，完全就是圆桶上缝个袖子，缝个裤腿而已。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这种粗糙便宜的布料还算结实耐磨。
大个子感叹：“其实我也挺喜欢漂亮衣服的，最好是大家都能这样穿。”
一开始老詹姆还觉得奴隶们分不清美与丑，但相处的时间多了，他也意识到，没有人不会追求美，只不过是条件不允许罢了。
“我回去再给你做一套。”老詹姆说。
大个子惊讶：“诶，这样就挺好啊。”
老詹姆一摆手：“我好久没做衣服，手都要生了，再给我们组员都每人来一套！”
不就是朴素耐穿吗！他有新的制作思路！
然而，思路是有了，布料是还没有的。
老詹姆带来的东西大部分上交给了领主，留在手上的布料并不多，偏偏偌大一个北域领地能够兑换的布料和衣服少之又少。
他拿着剪子，对着只够做三套衣服的耐磨布料比划，思考怎么多省一点，最后还是只能放弃。
“北域已有的布料都用来制作衣服和被褥了。织布机是交上去了，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生产织布用的亚麻。”老詹姆用心一想就分析出原因，“羊群没有几只，冬天也不能剃太多的毛。”
垂手跟在他身后的老仆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若是只给几个人做衣服当然足够，老爷这样想，考虑到的恐怕是整个领地的人。
老詹姆背着手发愁：“让我想想织布用的原料，雪下的草？羊皮？猪皮？鱼皮？”
“史莱姆。”仆人闷闷的声音响起。
“史莱姆？”老詹姆震惊。
他还真没有见过活生生的史莱姆，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炖进汤里的、烤得焦香的、炸的金黄的。
老詹姆摸着胡子追问：“难道史莱姆也有一层坚硬的外皮？”
“史莱姆有的时候会突然喷出一些粘液，这些粘液会凝固成白色柔韧的一团，如果在凝固前拉长粘液，可以获得白色的不会溶在水里的线。”仆人说着拿出一根白色的柔韧但没什么弹性的线，不过比常用的纱线粗了一些。
老詹姆凭借丰富的经验迅速发现其中的机会：“我得想办法去看看史莱姆！”
领主办公室。
“嗯，史莱姆肉厂也需要招收人手？”尤金食指点点桌子，从公文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小红。
小红啪叽啪叽上下弹跳，如同疯狂点头。
“原有的工人很好，但我们还是希望可以招收一些，呃，高级管理人员，”菲尔瑞时髦地使用了一个从领主大人那里学来的名词，“可以分担数据统计，采购出售，员工培训等工作。”
他上次从领主大人手里接过了开发识字小游戏的工作，本来以为工作量增加，每天睡的一个小时也要放弃了，但没想到找到的奇尼查尼两个学员如此给力，轻轻松松完成大部分任务，就连符文部分查尼也是一点就通，所以他只需要把控大方向，定时验收就行，工作轻松许多。
有这么个例子在前面，菲尔瑞把主意打到其他工作上，很快发现，在经过夜校高强度学习后，那些原本只能干点脏活累活的奴隶中涌现出一批聪明人，同样一点就通甚至无师自通，极大地缓解了他的工作压力。
菲尔瑞实诚，用了人自然要给人对应的待遇，也希望在全体学员里筛选出合适的帮手。
“我想想。”尤金大概知道最近他们试着构建团队带领团队的成果，很是欣慰。
系统却比他还着急，小红点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电子音兴奋到尖锐：【答应他！快答应他！】
尤金：【统子，你急什么啊！】
系统：【哎呀，宿主，你没看出来这是招收人手，准备谋反第一步吗？赶紧把最好的人都交给他！】
【菲尔瑞可真是要谢谢你，】尤金无语，但语气控制得很好，【系统你又写了个天才的剧本。】
系统美滋滋收下夸奖：【那是！】
“不仅你们，其他人也希望能够扩招。”尤金抽出几张报告，“泰丝和大力的报告里还核算了需要多少人。”
菲尔瑞接过数据详实，图表清晰的报告，瞳孔地震：好家伙，你们嘴上说不卷，背地里连个小女孩都学到飞起啊！
小红更是憋不住，一通咕叽咕叽的输出。
尤金从不白猛然炸出的触手来判断：骂的相当脏。
他好笑地把不白猫猫从桌上抱下来，在怀里rua回一团毛绒绒的黑煤球。
“那就通过考试来决定哪些人可以进入研究所和工厂吧，还是由我出题，”尤金想了想，“不同部门的岗位题目会有些许不同，但所有新考进来的人员都享受同样的工分待遇，至于人数，我会根据领地的现状计算一个指标，你们也回去根据自己部门的情况提交申请，申请就按照泰丝的模板，我会按照情况分配。”
尤金看一眼日历：“礼拜天之前交给我，不白你去通知所有人。”
不白在智力上来后，很快就承担起贴身男仆的工作。
细长的触手从影子里探出，卷起刚刚尤金写下的通知，咻的一下不见了，而另外一只触手则是体贴地收拾好纸笔，掐着时间点给尤金端上来一杯茶。
尤金喝一口加奶红茶，丝滑醇厚的口感迅速缓解了疲劳，笑眯眯捏捏触手，夸赞不白的懂事。
被捏过的触手立刻欢快地甩动起来，直到被其他看不下去的触手死死卷住，揪回阴影里。
同样的大战也发生在尤金的通知发下去后。
“养殖场已经扩展到六个了，我们需要更多的调度人员！”菲尔瑞据理力争，小红跟着咕叽咕叽壮大声势。
“冶炼也需要人手的，你们用的符文都需要我们提炼的魔晶矿，必须增加我们的指标！”爱丽丝也绝不示弱，让身边的红皮肤跟着摇旗呐喊。
大力一个矮人拍桌子拍的脸红脖子粗，最后直接站在桌子上保证气势：“矿区需要更多人维护安全，这是领主都认可的！”
火药味十足的争吵中突然插入一个冷静的声音。
“我们这里有二号食堂，矿区学校，二号宿舍，还有三四五六的厂房的工作等着完成。”之前负责狩猎队，暴雪后被分配到建筑大队的泰丝开口，明明看起来还是个一米三的稚嫩的女孩，气场却有三米二，“我们是不急着招人，大不了建造慢点。要是你们要是摊子太大不好管理，那就晚点扩建吧？”
众负责人：……
得，您是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场面一时变得平和起来，几位负责人商量着，总算是大体瓜分了名额，也按照领主的要求给出了各个岗位人员的应聘条件。
会议结束，爱丽丝跟着老师回研究所，看着最终结果，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研究人员的招聘限定种族都是人族？”
“因为其他种族没有足够的魔法天赋，名额可贵，不能浪费。”芙莲娜自然地回答，“冶炼可以让矮人参与，种植可以让地精参与，这些工作兽人也可以卖卖力气。他们当然无所谓，但我们的魔导科技可不一样。”
爱丽丝想到红皮肤，不满地辩解：“老师，当年他们还说平民愚笨，但您还是收我为学徒，夸我天赋卓绝呢！”
“奴隶、平民和贵族当然都有愚蠢有聪明的，”芙莲娜理所当然，“可是其他种族学不好魔法是事实。”
爱丽丝没再说话：她意识到老师并不是看不起其他种族，而是相信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理。
但还是好气啊，不行，她必须得教会红皮肤魔法，让老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