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下午请假了，没来上课。

林望要到他的号码之后，并没有做别的，只是问他在什么地方。

对方的得意几乎要从字里行间跳跃出来，丝毫不像那个发帖求公道的可怜受害者。

“现在害怕了？想要知道真相了？”

林望表情没什么变化：“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找别人了解，江行野一定说得比你详细。”

他猜宋同早上特地过来找他一趟，还那样恨不得他和江行野立刻一刀两断的态度，是有话想要私下里跟他说。

虽然发了帖子，但这样的程度对宋同来说一定还远远不够，对方想让江行野身败名裂，就更会想从江行野身边的人下手。

林望虽然并不想听宋同编什么故事，他也不会相信，但此刻只有知道他后续还埋伏着什么后招，才能把事情解决完。

宋同果然上了钩，主动提出要和他当面谈，还提出要求这件事并不能让江行野知道。

林望答应下来。

他不是当事人都知道出事了，江行野那边也只会更快收到消息，但根据林望从宋同的话里套出的消息看，江行野却并没有找他。

晚自习下课前，林望给江行野发了条微信之后，就独自一人去往和宋同约定好的地点。

地点本来是定在学校后门某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是宋同定的，林望拒绝了。

虽然他不怕宋同会带什么人来，也不觉得比拼起武力值对方会是他的对手，但跟这种人打交道，总要保持谨慎。

最后双方决定好碰面的地方也在学校附近，没有那么偏僻，往外多走两步就能看到路人，但平时也不会有人无端过去。

林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宋同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视力好，往角落处几个巨大的废弃垃圾桶后一瞥，就能隐隐看见几道藏得不够严实的身影。

不用多想两秒，林望就能猜到是谁。

一连串的事情整合到了一起。

既然当初江行野打人的事情是被封口压下去的，那宋同也一定收到过警告才会安分这么久。

能让一个胆子不大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时隔两三年，事情早已平息下去之后，再这么轰轰烈烈地自爆，几乎不可能是纯粹的个人行为，十有八|九是和别的什么人达成的合作。

而最近跟他和江行野结过仇的人，只有田兴瑞那帮人。

宋同提前到了五分钟，一看见林望过来就全身保持起戒备。

“开了录音？”宋同往他手里的手机瞥了一眼。

有作奸犯科经验的人总是会比别人更多一分警惕。

林望把关机锁屏的手机在他面前扬了扬，笑了一下：“你找了人在后面全程录像了，就不需要我再录了吧？”

宋同脸色沉了沉，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敏锐，索性也不再装了：“你来找我肯定已经看完了论坛的帖子，江行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也清楚了。”

林望点了点头，宋同刚面色一松，就听见他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很清楚，只是没想到，你的演技竟然这么好。”

宋同神情几不可察地慌了两秒，声音却还保持着镇定：“你、你不用说这种话来诈我。”

“是不是诈你，你应该很清楚。”林望扯了扯嘴角，“那张照片确实是真的——”

他话音一顿，宋同也跟着呼吸一窒，不敢放松半点心神，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看着也确实是挺可怕的……但你身上的血迹不是江行野打出来的，甚至应该不是你的血。”林望对上他的视线，“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你自己心知肚明。”

宋同瞳孔猛缩一下：“你凭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江行野跟你说了什么？我的伤确实是被他打出来的，你……”

林望打断他：“因为江行野很聪明。”

宋同：“？？？”

这他妈也能算理由？

林望：“他不是傻子，再怎么生气也知道自己下手的分寸，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表面没有任何伤痕，无法拍照取证，也能疼得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要选择这么血腥暴力的一种？”

宋同一时口拙想不出理由，林望已经给他找好了台阶下：“除非江行野真的太讨厌你了，觉得只有看你这样吐血才能感到痛快，又或者他是个变态，就喜欢这样的血腥暴力。”

林望目光轻轻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不过，跟他比起来，你好像更像那个变态一点。”

宋同：“……”

宋同是真的要被他气吐血了。

在宋同的印象里，林望一直是那种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类好学生。

成绩好、性格好，还长着那样一张脸，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嫉妒林望，但也仅此而已，知道对方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所以在背后做那些小动作的时候没有怕过林望。

他也知道林望最讨厌别人仗势欺人，应该更不能接受劣迹斑斑的江行野，今天早上才会过去找人。

早上那会儿他还可以理解是口说无凭，林望更相信江行野也无可厚非，但宋同没料到，这样的证据都摆到林望面前了，他还是坚定地替江行野说话。

宋同甚至觉得，如果今天被挂出来受人唾骂的是林望自己，他可能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宋同内心更加恼怒，凭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愿意相信江行野。

宋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全凭臆想猜测，我有证据，你和江行野有什么？”

“有你提供的证据。”林望说。

宋同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江行野，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林望语速不疾不徐，语气平平，但更显得嘲讽意味十足，“如果你还想要别的解释，下次发图的时候记得把图好好审一遍。”

“你胳膊和下巴上的抓痕，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或者你觉得可以这么解释，江行野把你打吐血以后还不够泄愤，又用指甲挠了你两下？”

“至于角落处露出的那条猫尾巴，再模糊一点的确可以和那堆枯草混在一起。只是不巧，我观察得比较仔细，但像我这么仔细的人应该也不少。”

林望每说一句，宋同的脸就更白一寸。

他以为林望是来找他问清楚事情的，却没想到对方从头到尾连一分也没有信过他。

林望又不是神仙，没有上帝视角，自然不可能凭一张图就推出事情的全貌，他起初也会担心因为一开始心里的天平就有倾向性，所以无法客观理智地看待问题。

但如果遇到所有的事情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做一个完完全全的理性人，剥夺了七情六欲，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宁愿冲动一点，不客观一点，留下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特质。

宋同听完他说的话就掏出手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没吐出一个字。

林望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明白了。

是他高估了宋同和田兴瑞。

挂在论坛上的那张照片，应该就是他们的底牌。

他们大概是想先挑拨他和江行野之间的关系，只要他心怀芥蒂疏远江行野，那对大众来说，就是最直观的证据。

林望没再管宋同又看到了什么，径直问：“录完了吗？”

话是对宋同说的，视线却投向了躲在废弃垃圾桶后面的身影。

“这段录音又打算怎么剪辑？”

他话说得平平淡淡，没带任何威胁意味，连表情都收敛起来，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戾气。

唤醒了宋同对三年前那一天的回忆。

和当时的江行野身上一模一样的戾气。

他咬了咬牙，朝林望喊道：“你会后悔的。”

林望温和地提出建议：“这句说得太像反派的垂死挣扎了，既然要好好演戏，下次记得多准备一些主角的台词。”

十级嘲讽。

宋同死死地瞪着眼睛看他，林望却没有再看他一眼，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人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风声从耳边掠过，林望没回头，脑袋一偏，伸手把那揉成一团的纸抓住，又原路丢了回去。

正中垃圾桶。

“是什么东西就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林望没有看扔过来的究竟是什么，但也能猜得差不多。

光把照片发在论坛上怎么够发泄他们心中的怨气。

既然想让江行野身败名裂，就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

所以刚刚扔过来的那团东西，应该就是他们洗出来的照片，还洗成了海报大小的尺寸，大概是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张贴在学校门口。

让所有来往经过的人都能看见。

但照片上的漏洞被林望一一拆穿之后，这个东西就不再是扳倒江行野的利器，而是打在他们自己脸上的巴掌印。

-

林望的书包还放在教室里，从校外回去的路上，学校除了高三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外，基本上已经空了。

严子禹住校，他不喜欢挤住校生统一的自习教室，一般都留在教室里看书。

林望回去的时候他正坐立不安地刷着手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整个人拍案而起。

“我的小林！！！”严子禹一个猛虎扑食朝林望扑过去，“你没事吧？宋同那个崽种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不让我和骆闻阳跟过去，我们都很担心你，操，骆闻阳刚刚还在给我发消息问。”

“我没事。”林望站着任他打量了一圈，“论坛上怎么样了？”

“我正要跟你说，宋同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他那一身血不是江哥打的，是……”

林望接道：“是猫的血。”

严子禹捏紧了拳：“人面兽心的玩意，对猫也能下得了这种手。”

林望虽然差不多猜到了，但还是难以想象有人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在林望去找宋同的那段时间，论坛上果然已经有人发现了照片的不对劲，开始逐一分析。

到最后有八中的人披着马甲上来，遮遮掩掩地拼凑出了当初事情的经过。

林望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宋同出于嫉妒对江行野的猫下手，江行野发现后对他动的手。

五百楼以后有个层主把事情完整捋了一遍。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们都不太相信……因为宋同平时表现得真的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在这之前，班上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宋同表现得脾气很好很温柔的样子，别人有什么事他也会主动帮个忙，大家都以为他是单纯人好，所以虽然那个时候班上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比如很多人丢钱、大家抄个作业都被告到班主任那里，也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江行野是和他挺合不来的，哦，说合不来可能抬举宋同了，江行野就是那种校霸嘛，不喜欢谁看不惯谁都直接写在脸上。

有段时间宋同一直讨好他，江行野也完全不搭理，我们猜就是这个事让宋同记恨江行野的。

宋同虐过的猫不止一只……说是江行野的猫也不准确，那段时间学校里是很多野猫，都统一养在学校天台上的，校霸反差萌，好像挺喜欢小动物的，去喂过几回，宋同就是趁某次校霸喂完猫过去的。本来好像还想栽赃给校霸，后来校霸好像在天台落了东西回去拿，大概正好撞上了。

宋同被打以后家里人来学校闹得挺厉害的，要让学校开除江行野，但校霸家里有钱嘛，事情最后就摆平了。

学校没说究竟怎么回事，也不让我们往外说，上面也都是我们同学之间结合了好多个版本的猜测，出帖不认。]

[srds，为了猫打人就不算打人了吗？校园暴力是不是也要分个高低贵贱？]

[楼上是傻逼吧，动物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们班和18班在一层楼，下课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林望去找宋同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的cp是不是要be了？]

对谁都温柔的人太假了。

原来是这样。

横亘在脑海里的那根弦像被人一下子扯断。

林望对严子禹说：“你的账号借我用用。”

严子禹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小林在帖子里回复了某个人：

“没有be。”

停顿两秒，林望又打了一行字：

“得意忘形是真的。”

-

林望在去找宋同之前，给江行野发的微信只有两个字：等我。

他回完帖子后就拎着书包直奔学校的自行车棚。

白天堆满车子的地方此刻空荡荡，零星散落着几辆许久没人骑走的单车，路灯光线苍白，更显得这里过分寂寥冷清。

林望是看19班的门已经锁上了才来直接来这里找人的，可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江行野的身影。

算了。

反正他本来和江行野之间的默契值就是零。

林望认命地掏出手机，准备给人打个电话，忽然有人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在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击之前，他先闻到了熟悉的柑橘味道。

所有的防备一瞬间又松懈下来。

“猜猜我是谁？”

林望幼儿园毕业之后就没跟人玩过这种游戏了。

但这个时候，一切理智统统后退让步，心底生出的唯一想法就是，想竭尽所能地哄着这个人。

于是林望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两秒，说：“一个跟我不相上下的大帅比。”

身后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顺势松手放开了他。

林望一转身就对上了江行野的笑眼。

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是饱满的杏仁，双眼皮之间的褶皱很浅，更偏向凌厉的单眼皮，所以时常会让人觉得有点凶。

但面对他的时候，似乎始终都是这样，藏起了所有的锋芒，只有无声蔓延出来的温柔。

分开了半天而已，中午还一起吃过饭的，但就是这样面对面站着，林望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念。

林望张开双臂，第一次主动抱了一下江行野。

这个拥抱带着百分百的怜惜，还有一些他自己也说不出名字的情感。

江行野嘴唇擦过他的耳廓：“望哥，我自制力不太好。”

声音一听就知道又在开玩笑逗他，林望说：“然后呢？”

江行野笑：“你突然主动抱我，我会想亲你。”

他也是仗着现在林望对他可能有几分心疼，才敢说这样的话，就算被下一秒被推开，也是赚到了。

所以江行野没想到林望闻言并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生气。

有三个字缥缈地像天外来音，传进他的耳朵。

“我……不躲。”林望说。

江行野怔了怔，低下头，对上胸前人害羞却真的毫不躲闪的目光，听见他说：

“……你可以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