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的确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好似直直地砸进了李润希的心里,他努力扭着头看向窗外,只看见一片模糊。
车内空气有些沉闷,雨刮器快速工作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司机放慢速度,随手放了一首歌来,一首李润希很喜欢的歌。
熟悉的前奏,熟悉的歌词。
“把昨天都作废
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想爱 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
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换作以往,听见这首歌李润希会跟着轻轻哼唱,但是此刻他僵着脖颈,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别紧张。”许敬亦没有转过头看他,看着前方轻声地说:“就快到了。”
李润希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但却一点儿作用没起。
李润希非常轻微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把头慢慢回正,低声回了句:“好的。”
他没有敢看对方,一点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弥长镇的天气阴晴不定,郭涛吐槽道:“不会又跟上次一样,咱们刚到镇上雨就停了吧?”
可能他真是乌鸦嘴,这场大雨真的在车辆快抵达镇上时停歇了。
天际泛起一点不太明显的橙红,是马上要消失殆尽的夕阳。
李润希让司机在路口停了车,要自己走回去。
许敬亦下车把背篓提下来,帮助李润希背上,又嘱咐:“挺重的,走慢些。”
李润希依旧垂着头没说话,许敬亦关上后备箱,和李润希擦肩而过,拉开了车门
“等等。”这时李润希突然开口。
许敬亦保持着一手握在门把上的姿势,侧身看他,看上去耐心又柔和。
“别再来我们那里吃饭。”李润希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把自己的头抬起来,他直直地望进对方眼里,坚定又缓慢地说:“不干净。”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餐馆老板家里的孩子告诉客人不要再来家里吃饭,甚至抖漏出了自家餐馆不卫生的事实,对着一个之前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
李润希说完这句话,好像就垮掉了,肩膀一下子耷拉下去。
他不再看许敬亦,背着那沉重的装满菜的背篓,慢慢地、慢慢地走了。
“敬亦?”郭涛见许敬亦没上车,催促道:“人都走远了,快上车吧。”
许敬亦这才上了车,车辆又慢慢起步,他看向身旁座位的脚垫上,有一团不规则的水痕。
“那小孩也是有点奇怪,”郭涛在前排咕哝着,“怎么老是穿女孩的衣服,虽然的确长得挺漂亮……”
许敬亦回想起刚才李润希穿着的那件带着亮片的红色衣服,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小朋友。
晚上的时候大家伙又在商量去哪里吃饭,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则,这次众人一致决定去郑记餐馆。
凭心而论,郑记餐馆的菜的确是要好吃一些,只不过事事都是老板娘一个人亲力亲为,速度慢了一些。
*
第二天晴空万里,许敬亦忙完手里的事,自己一个人踱步来到石岩乡村口一户人家,敲开了门。
开门的妇人瞪大眼睛,开口是一副不标准的普通话,“是你呀!你怎么又来啦?咦,来就来了还带啥子东西!”
许敬亦礼貌地笑着,将手里的水果递给张婶“打扰您了阿姨。”
“你没找到黑娃吗?”张婶接了他的水果,侧过身体让许敬亦进院子,“小伙子进来坐吧,喝杯水。”
院子不大,胜在干净,许敬亦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张婶儿给的茶。
“阿姨,上次匆忙,只来得及跟您说几句话。”许敬亦说:“今天上门叨扰,是想了解一些关于李润希的事情。”
张婶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润希等于黑娃的事实。
“害,”张婶是个热心肠,笑着说:“小事情,只是小伙子,我多嘴问一句,你和黑娃的关系是?”
“我是他的资助人。”
张婶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往后仰,表情非常的震惊,“原来传言竟是真的!”
许敬亦微微挑眉,问道:“什么传言?”
“天杀的!”张婶低声咒了一句,脸上也收起笑容,多了几分严肃,“小伙子,你告诉我你怎么会资助他的?”
许敬亦默了片刻,精简地说:“他父母在网络上发布了寻求资助的信息,我刚好看见。”
“你资助了多久?”张婶紧接着又问。
“如今是第七年。”许敬亦如实回答。
张婶蹦了起来,快速呼吸着,焦躁地原地来回踱步,嘴里愤怒地念叨:“怪不得,怪不得,丧良心的玩意儿!”
许敬亦不明所以,看着张婶脸色好似非常愤怒,于是开口询问:“那孩子有问题吗?”
张婶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立马说:“黑娃是个好孩子,可怜见的!”
可能是被这一信息冲击到,张婶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忙坐下灌了一口茶。
“黑娃哪里来的父母,他父母早就死了。”
这次换许敬亦惊讶,他放下茶杯,坐直身体认真听张婶说话。
“黑娃可怜呢,刚满十岁么,爹妈和爷爷就一起死了,留下他和残疾的奶奶一起生活,那日子么要多惨有多惨。”
回忆起往事,张婶眼底泛起泪花,“穷嘛,哪家都穷,没人愿意帮多少的,我家里那时候田多点,但也要拿去卖给娃儿读书嘛,只能时不时的给他点菜和米,黑娃懂事儿啊,一放学就来帮我干农活。”
“但也不够敷他们两个的嘴啊,他还得读书么,后来我家那口子看不下去了,他们家也不是没有亲人了,他大伯一家好端端的呢,所以就找了村委会的……”
村委会的上门协调,给宋初翠两口子轰出来了,摆明了不管这事儿。
后来又报了警,也没啥用。
村长上门去调解了五六次,次次都让那两口子给黑脸拒绝。
“后来村里传得难听了么,他两口子松了点口,但只答应赡养老母,黑娃是随他生死。”
张婶叹了口气,“那时候黑娃小小的,瘦瘦的,就这么站在老屋里,哭着求他奶奶跟他大伯一家走,至少有口饭吃。”
奶奶被大伯家接走了,李润希一个人住老屋里,什么都没有,饿得晕过去。
“还是我过去给他送饭的时候瞧见的,我都以为他饿死了。”张婶抹了一把眼泪。
回忆沉重又悲伤,说起来几番哽咽。
“过了几天,他大伯就来把他接走了。但是他们把黑娃接回去后对他也不好,不过好歹是不至于饿死。过了几年,宋初翠和她老公李壮志就突然有了钱,跑到镇上开餐馆去了。”
一时间村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一家子是走了运,中了啥奖了。
“也有人说他两口子是利用黑娃,搞到了钱,这才去开餐馆的。许敬亦沉默地听完始末,缓了一会儿开口问:“阿姨,后来这些年他过得好么?”
张婶牵强地笑了一下,“好什么啊,从黑娃到他们家后,听说从来就没能上桌吃过饭,动不动就打就骂,三天两头给老师请假,把人叫回来做事。”
许敬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瘦小、脆弱。
他之前一直挺忙,也没等到一个合适的周末过去找人,一直以为那小孩在学校……
想到这里,许敬亦问道:“阿姨,我之前去过一次好人家餐馆,那里有个小孩,很瘦,穿女孩儿衣服,是老板家的儿子还是……”
“是黑娃。”
张婶打断了许敬亦的话,又开始掉眼泪,“他们家自己的儿子早就出去上大学去了,像个少爷似的供着,把别人家的儿子不当人啊!”
许敬亦递给张婶纸巾,又聊了一会儿,起身告别。
张婶送他到门口,眼睛已经哭红了,“小伙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别怪他,都是那两口子恶毒。要是可以的话,你劝劝黑娃吧,打工也好怎么都好,你劝他跑吧!”
总比现在好过吧,瘦成那样儿了,想也知道平时过的什么日子。
许敬亦点头,慢慢离开。
村口离墓地有些距离,许敬亦回来时大家伙儿已经开始工作,许敬亦也换了衣服下墓。
人多,许敬亦和郭涛挨在一处。
郭涛侧头看了许敬亦一眼,又开始闲聊:“诶,我今儿和司机来的时候去加油,你猜我见着谁了?”
“谁?”许敬亦很给面子的问。
“好人家餐馆的那个小孩儿!”郭涛笑了下,“天都没怎么亮呢,那加油站那么远,他一个人拿着两个大塑料瓶子去打油。”
说到这儿,蔡年在那边叫郭涛,郭涛应了一声忙跑过去了。
许敬亦握着刷子的手速度慢了下来,手下的泥土灰尘慢慢被扫掉,露出物件的原本样貌。
天还没亮、很远的加油站、一个穿女装的男孩、被隐瞒的过去……
看来一切都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偏爱》是张芸京演唱的歌曲,由葛大为作词,陈伟作曲、编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