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距离市区路途遥远,阿胜等了程见渝很久,原本色泽鲜艳,热气腾腾的海鲜褪色冰凉,毫无食欲。
程见渝依次放到微波炉里热了热,端上了桌,阿胜又定了一个红丝绒的草莓蛋糕,温馨可爱,黑色洒金的卡片上写着过期的生日快乐。
他象征性尝了两口,放下了筷子,不再触碰。
两年前和江衍参加一次朋友聚会,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海鲜过敏体质,耳后颈背起了细密的小红疹,当时江衍笑他是一道“荔枝肉”。
“嫂子,江哥让您随便选。”阿胜包了几本奢侈品的杂志,摊开在程见渝面前,“您看您喜欢那个礼物?”
程见渝低下头,鼻间的烟味冲的额角隐隐发疼,他捏捏鼻梁,静静翻了几页,满纸的珠光宝气,堆金积玉,全是国际上最新款的限量配饰,在送礼物上,江衍一贯很大方。
“你喜欢的可以都买。”江衍背部懒洋洋抵着座椅,轻轻吐了口烟。
程见渝翻到最后一页,凸起的指关节紧绷着,摁在杂志上,一旁的阿胜急的一头冷汗,眼巴巴的看着他,“嫂子,没你喜欢的?”
“没有。”程见渝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一张过期的杂志,西式面孔的男模穿着得体的西装,白衬衣挽了一截,随意的举起手臂,袖口银质的袖扣在刻意昏暗的光线下灿灿生辉。
袖扣周围吊着一圈细小的金色蔷薇花藤,精工巧铸,中间是个棱角分明的字母,设计师细心的做了镂空的设计,多年前流行的Y国绅士风格,算得上好看,可已经过时了。
“我要这个。”程见渝递过手机。
阿胜拍了张照片,不该问的不多问,“嫂子,这可能已经绝版了,我去打听打听。”
程见渝低声说:“谢谢。”
阿胜受宠若惊,认识了程见渝这么久,第一次听这位说谢谢,真是奇了怪了。
江衍微仰着头,清晰凸起的喉结滚动,烟雾缭绕里轮廓明朗,“这算是给你的补偿,你想去什么地方,选一个,有空我们一起去度假。”
这并不是愧疚想要弥补,而是奖励程见渝没有为这件事闹腾的礼物。
“嗯,好的。”程见渝温顺的点点下巴,江衍撂了烟头,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新的,拿起打火机正要点,搭在打火机铁质壳子上的食指蓦然轻顿。
餐桌下,程见渝双脚摆脱拖鞋,一只轻灵的脚顺着江衍的小腿游荡上来,慵慵懒懒的停在膝盖上,江衍侧过头,常年不见光的脚踝白的澄澈,脚后的的根骨凸出月牙形状,瘦却不纤细,再往上硬质牛仔裤下包裹的小腿修长笔直,腿肚子圆润紧致,浑然天成。
程见渝另一只脚也赤着,在地板上悠闲的打着节拍。
阿胜坐在不远处给品牌商打电话,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程见渝朝着江衍眨了眨眼,江衍低低笑了一声,很受用这种风情,他很好奇,程见渝人际交往关系简单,从什么地方学来这些东西。
难不成是无师自通?
"阿胜,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江衍丢了打火机,放松靠在椅子上。
客厅的大门合上,头顶一盏雪白的吊灯,笼罩在餐桌上,光影交互,气氛生出些旖旎的味道。
程见渝执着勺柄搅动杯里的柠檬水,看着桌上的碗碟,正不动声色的慢慢收回脚,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脚腕,强硬的拉了回去,江衍单手刷着手机,视线停在手机屏幕上的工作邮件,另只手不紧不慢的把玩着他的脚踝。
“腿酸了。”程见渝稍稍挣扎一下,脚踝上的手较劲一样握的更紧,攥的胫骨发疼,警告他不要反抗。
程见渝捏着手指,过了几秒轻声问道:“你这次要休息多久?”
江衍的事业如日中天,工作络绎不绝,平日忙的不可开交,一个月能和程见渝见一两次已经算的上好,这回一反其道的在家休息了一周。
这一周程见渝洗澡的次数直线上升,好几次刚洗干净,又被江衍弄的狼狈不堪。
江衍的欲望和他的性格一样强,两样都让程见渝无法消受。
江衍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漫不经心的问:“这么迫不及待想我走?”
程见渝对上江衍的眼睛,抵在椅上的腰背发酸,双腿虚软,他若无其事的摇摇头,
江衍量他也不敢,指腹下脚踝削瘦骨感,遮盖一层薄薄的细腻的皮肤,微凉的小块皮肤已经被他摸的发烫。
他的手指像中世纪的熔火漆,盖在所属的珍贵物件上。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拉紧了心跳的弦,又猛的放开,他的心口鼓噪的像非洲草原,上面现在群象崩腾,急需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种焦躁。
江衍慢慢收回手,程见渝松了一口气,立刻站了起来,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气喝完,左颊的小梨涡浅浅的,正要说句晚安,江衍下颚一抬,勾了勾手指,“来。”
程见渝拖着发软的小腿,乖乖的岔开膝,跨坐在了他怀里,江衍揽住他紧致的腰,一颗一颗,不疾不徐解开他的衬衣扣子。
令人脸红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餐厅,情到浓时,江衍凑到他耳边,恶劣的重重喘息着,一字一顿吹进程见渝耳朵里,“你可真是块风水宝地。”
一切结束之后。
程见渝四肢无力的仰躺在床上,侧过头枕在江衍手臂上,小声问:“我什么时候帮你收拾行李?”
“不用,我的演唱会开始筹备了,最近推了所有工作。”江衍抽出手臂,单手抄起手机,给经纪人晁哥发送微信。
通知晁哥接下《一起去旅行吧》的通告,程见渝那么乖,是该给一个名分。
程见渝轻抿住嘴唇,几秒之后,叹了一口气,“嗯……真好。”
*
贝信鸿工作室的事宜已致尾声,程见渝按照公司的流程走完自动离职最后一道程序。
按照道理,程见渝不用再去工作室上班,但事与愿违,一大早一通狂风骤雨的电话,将他从江衍的怀里拯救出来。
南卡传媒是业界的投资大哥,甲方爸爸中的龙头,几个月前在贝信鸿工作室定制了一个现代悬疑推理的剧本,交了半稿后,渺无音讯。
南卡这样的收来剧本一年有上万个,真正投入拍摄的屈指可数,在贝信鸿快要忘记这个剧本之际,前段时间南卡送来了一纸诏书,令个剧本让重见天日。
就是程见渝捏在手里的还未完成的“金蛋”。
今天南卡投资派出制片人,于梁邱导演一同莅临工作室,开一个小型研讨会,梁邱导演对贝信鸿慕名已久,想见见这位才子,顺便探讨剧本。
往常这种抛头露面,拓展人脉的机会,贝信鸿不愿施舍程见渝,这次是无奈之举,短暂的允许程见渝上会议桌。
程见渝去的晚,会议室外,陈开一脸紧张,用口型说了“渝哥,小心。”
“没事。”程见渝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陈开绷紧的心松了发条,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坐满了人,齐刷刷的看向程见渝。
“抱歉,来晚了。”程见渝坐在了贝信鸿手旁的空位,陈开掀开笔记本电脑,放到他眼前。
贝信鸿皮笑肉不笑,“这是我的助理。”
环形的会议桌上,以南卡的制作人为首,依次是年过六十,精神抖擞的梁邱导演,还有……饰演男主的周觉青。
时隔五年,两人再次见面。
五年一个是初出茅庐,锋芒毕露,备受青眼的新锐编剧,一个是名不见经传,查无此人的小演员,五年后,一个是人脉单薄,不值一文的待业编剧,另一个却是炙手可热,背后资本实力强硬的当红流量小生。
时过境迁,天翻地覆。
周觉青戴着一副细边的眼镜,嘴角边一颗小米粒的褐痣,有股阴柔清丽的气质,颇具民国剧里贵公子的风范,打程见渝一进门,他的视线钉在程见渝身上,直到程见渝入座。
几分钟时间过去,程见渝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
制片人简单介绍了南卡的情况,这次在贝信鸿工作室定制的剧本名为《请温柔的杀死我》。
关于爱与复仇的故事。
这个剧本写的太对梁邱导演的胃口了。
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文学修养和文化底蕴深厚,拍电影就是生命价值,用心用力用血脉,这部《请温柔的杀死我》细腻的感情,对少年生活的思考,恰如其分的满足梁邱导演每一个艺术追求。
因为梁邱的器重,制片人也格外看重贝信鸿这位业界的金笔杆,言谈之间屡次征求贝信鸿的意见。
贝信鸿有模有样的打官腔,闭口不提剧本上的事情,梁邱不耐烦了,认真翻了几页剧本,直捣黄龙般问道:“贝先生,第七幕,霍镜的爸爸为什么让他出门路上小心点,按照前文的伏笔,他们的感情并不好。”
贝信鸿张口结舌,迟疑的“嗯”了一声,祈求的看向程见渝,程见渝看着笔记本屏幕,给众人一个冷淡的侧脸,一声不吭。
“这……可能是我记错了。”贝信鸿干笑着,既要依仗程见渝的能力,又恨不得掐死程见渝这个不给他面子的玩意。
梁邱皱皱眉,剧本的事情没有小事,这种事情都能记错,“你确定是记错了?”
贝信鸿脸上的笑容僵直,硬着头皮点头,“是我记错了,您删了这句吧!”
“不能删。”程见渝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一板一眼的说:“第五幕,霍镜复仇之后回到家,第二天他的鞋子上沾了很多灰尘,那是因为他爸爸发现了他鞋上的血迹,穿着出去帮他处理了案发现场,他爸爸一直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事情。”
程见渝头看着贝信鸿,不咸不淡,“贝老师,您埋的伏笔,您都忘了吗?”
贝信鸿脸色发白,心虚难堪,可到底是个老江湖,当着众人的面哈哈大笑,“瞧我这记性,平时工作太忙了,连自己埋的伏笔都忘了,还是小渝你记忆力好,我年纪大了,真是自愧不如啊!”
梁邱听了程见渝的解释,豁然开朗,责备的睨了贝信鸿,转过头,看着程见渝目光炯炯,“你叫什么名字?”
贝信鸿匆忙开口,“这是我的助手,叫……”
“程见渝。”程见渝打断他,坦坦荡荡的说出名字。
会议室里安静如鸡,面面相觑。
梁邱很意外,上下打量他一遍,程见渝穿着撞色的条纹休闲衬衣,袖口贬了一小截,腕骨清晰干净,衣领随意的翘起一角,鼻梁窄而挺,眉眼明朗,比起电影明星不遑多让。
“我对你的名字印象深刻,是见证始终不渝的意思吗?”梁邱笑了。
程见渝名字的印象,来源于五年前横空出世的《夏末事故》这部电影,那一年的文艺片票房冠军,梁邱当时在国外修养,很喜欢编剧在电影里对人生和命运的探寻,委托公司联系这位新锐编剧,谁料到对方听到梁邱的名字直接拒绝了合作。
他现在还记得,助理一脸为难的回应,“他拒绝了,他说您拍电影曲高和寡,注重理性胜与感性,您和他不合拍。”
程见渝不清楚名字的含义,生下来就没爹没妈,“可能是。”
贝信鸿眼看情况对自己不利,咳嗽了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义正言辞,一派老艺术家的派头,“我很器重见渝,虽然他这几年一直瓶颈期,但是我还是相信他能写出像《夏末故事》那样的好剧本,好剧本都是值得等的,别说是五年,十年都可以等。”
“梁导,您说是吧?”贝信鸿向梁邱寻求认同。
梁邱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程见渝,作为国内一线大导,天天指导影帝影后演戏,贝信鸿的演技在他面前是小儿科,不够看的。
他实在很好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怎么就蜗居于此,变成了不声不响的猫咪。
“贝先生,今天的会议到这里结束,我期待能尽快看到《请温柔的杀死我》下半部。”梁邱站起来,伸出手,贝信鸿如释重负的握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手心里全是汗。
程见渝合上薄薄的笔记本,梁邱的秘书上前,递给他一张文雅的名片,带着水墨气息,这一切在贝信鸿眼皮子底下,他对程见渝气不打一出来,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卡娱乐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觉青并没有走,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会议室只剩下贝信鸿和程见渝还有陈开四个人。
他扶了扶眼镜,冲着程见渝温温的笑了,含着上流社会的绅士风度,正要开口发表一番言论,程见渝没有情绪的站起来,转身出了门,陈开拎着笔记本跟了上去。
气氛尴尬。
像跳一曲没有对手的探戈。
“脾气还挺大。”贝信鸿啐了一口。
周觉青摘下眼镜,放到桌上,“他脾气一直很大,不然会沦落到给你当枪手?”
贝信鸿平皮笑肉不笑,只关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利益,“你能不能再给我想个办法,让他乖乖给我当枪手?”
“你真当他是Hello Kitty?”周觉青笑了,看着窗外说:“我教你的办法只管用一次,能不能降服这头小狮子看你自己的本事,你没有本事,我爱莫能助。”
贝信鸿欲言又止,迟疑着说道:“只要江衍不插手,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就范,你能保证江衍不插手吗?”
周觉青伸个懒腰,不以为意,“你尽管放开手,程见渝就是江衍的哈巴狗,不离不弃,江衍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会议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程见渝请陈开吃了一顿饭,感谢陈开最近的帮助,两人小酌几杯,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日暮西沉才打到一辆出租,夜晚的霓虹全亮了,整个城市里光彩夺目,车载电台播放了一首陌生的歌曲。
歌手的声音条件似乎很好,即使为了配合温柔的曲调刻意改变,也能听出独特低沉的音调和气息,每一个吐字都带着恰如其分的力道,很是悦耳。
程见渝兴致勃勃的打开音乐APP,摇一摇搜歌。
手机短暂的震动。
[歌手:江衍]
[本年度收藏量最高歌曲排名NO.1]
程见渝怔愣一下,手机上指腹慢慢滑动,最终还是点了一个小标签,收藏这位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