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戎很愿意亲自作为温蛮的“家”。
面对温蛮的问题, 屋子里同时有两个异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休菈已经排出这个屋子里的地位高低了,它没有再看司戎,而怯怯地看着温蛮, 回答道:“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你刚才都已经揍我了,我怕他揍我更痛……“”
休菈不敢不说实话,但是也不敢什么实话都说, 真是为难了它能想出这样的回答。
一旁,司戎略垂着眼,似乎没有什么额外表情,但恰恰就是这样令人觉得发憷。休菈体型小,在它的视角里看温蛮都觉得他不好惹,司戎的身形对于它来说似乎确实有些恐怖。所以多数时候, 西装既是司戎的修饰品, 也是他的束缚带, 唯独被温蛮注视, 好像才能让他的这身西装真正变成绅士的延展, 使他成为真正温柔的人。
他对温蛮弯了弯嘴角。
温蛮算是相信了休菈的话——因为司戎这会对休菈表现出的样子。温蛮一直都知道司戎其实有着内敛的凶性, 他绝不是一个彻底的老好人。
随着这个屋子里地位最高的人类微微颔首,危机解除了,原本潜在的惊天骇浪变成了和风细雨, 两个异种都松了口气。
司戎开始料理后续。
“现在,我们该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呢, 蛮蛮?”
他步履稳健地走近, 并解下了大衣的纽扣。他在屋子里,这种举动再正常不过, 不会令人多想。司戎快要走近它之前会先经过沙发的另一头, 他原本是要把大衣放下的, 但马上被温蛮接手,不肯他的大衣落下去。
司戎手上一顿,反应过来的意识驱动着他更深入感受到温蛮对这个脏了的沙发有多么在意。觉醒者的思想带来更锋利的行动。最外层的绅士皮囊被他松解了,露出来的里层则开始散发只有真正的同类才能感知的恐怖。
休菈欲哭无泪,它想求饶的,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露出乞求的表情,于是就被平白施了定身咒似的,垂头丧气地待在原地。
这副跑也不敢跑的怂样,还真是很难和以往温蛮接触到的异种们联系到一块。撇开休菈拥有的能力不谈,就说它的态度,它竟然连人类也怕,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何况,休菈真实的原形多多少少占了点惹人心怜的可爱,这种可爱在面对人类的时候通常是起作用的。
最重要的是,它到底没有真正伤害到温蛮。
温蛮抱臂的双手放下。
“请你出去,谢谢。”他对休菈说,也对司戎给出了回复建议。
……
最终,休菈被不太温柔地请了出去。
它自己也很识相,就是被撵也不生气,被司戎提溜到了门外。
“不、不麻烦你……我自己可以飞出去……”
它偏过头,怯怯地讨好大家伙。但人形的阿戈斯又没真长一颗人心,根本不吃这套。
司戎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直至他们俩彻底离开温蛮视线之后又彻底变成了冷漠的警告。
“但我们看重这个把你‘请出家门’的流程。”个别词语上,他加重了读音。
休菈听懂了,翅膀耷拉下来,哦了一声。
它小声地和阿戈斯保证道:“下次我肯定不会再跑到你巢穴里了……人类社会的房子总是长得大同小异,我有时候没注意也很正常嘛……”
说着说着,休菈又在对方的眼神中噤声了。虽然它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阿戈斯让它闭嘴,它就闭嘴好了。
人类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少说两句又没什么损失,总比被阿戈斯摁在地上摩擦到死要好。
休菈停在半空中,朝司戎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随后尾巴随同翅膀一起摆动,唰地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
司戎也根本不会管这家伙去哪里。按真身大小来算,休菈对于来说他渺小得像一只小虫,从前他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对方。如果不是现在在人类的城市,不是因为温蛮……是了,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回去,回到有蛮蛮在的他们的家中,关注、安抚他的情绪,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门被无声阖上,家里终于只有他们彼此了。
但司戎没有在有着沙发的客厅里找到温蛮。他的心揪了一下,就在家里也要用真身的自己去找,然后在主卧发现。
换人类模样的他靠近,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地一点点接近背对他的温蛮。
“蛮蛮,怎么在这里?”
他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
温蛮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坐在飘窗上,司戎的大衣则被他放在膝盖曲起的腿弯间。
精装的房子也还是没有配窗帘,于是飘窗成为这个巢穴的边缘。这里和城市的夜景接壤,说不定一开窗,就又有其他的怪东西溜进来,或者温蛮不小心掉下去。这是让司戎没有安全感的边缘。
不安的真正根源,是温蛮的不理。
过了一会,温蛮才说话。
“不是很想和沙发待在一起……”
换别人也许不明不白,但司戎顷刻就懂。他垂在两侧的手指下意识蜷起,恨不得就现在,他为伴侣解决问题。
祂可以立刻让脏了的沙发滚出这个家,但他又不可以。
司戎把自己拘在了人类的壳子里,这个外表让祂得以走到温蛮身边,却在此刻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能即刻搞定。他感到痛苦,为自己眼睁睁在看温蛮不高兴。
莫大的自责和愧疚甚至可以淹没祂的原身,将祂溺死。
司戎手指轻微抽动,他地上的那个影子已经开始异化,向外延伸去客厅,准备直接让该死的沙发四分五裂,然后祂再去收拾那个让温蛮不开心了的休菈。祂刚才不该放过对方的,这是祂犯的第二个错误。
错误不能消解,弥补搭配的词汇从来都是“尽力”,再怎么样都不能回到错误没有产生之前了。所以司戎能做的,不是弥补错误,而是杀死那个犯错的自己。
接下来的他要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来得更好。他需要来一次彻底的进化,在态度上,在行动上,让温蛮感受到自己可以更爱他。
哪怕暴露自己是个怪物,祂也应该先缓和爱人的痛苦,不是么?
而且,也许就在祂隐瞒秘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秘密是要被揭开的。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都不过是在创造这样的机会。
可就在祂行动的前夕,温蛮先动了。
温蛮从背对着司戎,到侧过身,让司戎有机会看到他半张脸。光影交叠错排在他脸上,没有肢解他的美丽,反而让他更具神异蛊惑,牢牢地吸引住了司戎,连地上的那部分祂都舍不得走。
温蛮低声说道:“没关系,我只是心情不好……”
“你可以不用管我。”
他的体贴,他的自厌,甚至他的诡计。司戎只会有一种答案,但是现在温蛮就要司戎展示他的答案,他的态度,他能够超越以往所有追求者的突出优势和温蛮之所以会选择他的理由。
温蛮现在就需要看到。
温暖宽阔的怀抱彻底包拢了温蛮。
温蛮把司戎的大衣保管得妥帖,司戎也把大衣下的他自己保管得十分到位,温蛮在这个只有司戎自己纯粹气息的怀抱里渐渐地放松了躯体和神经。司戎的“干净”,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让温蛮的情绪没有彻底爆发。当情绪从高峰回落以后,温蛮也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危险失控的境地。
靠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温蛮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而这期间,司戎没有任何催促,他只提供拥抱和附带的情绪价值。
缓和过来的温蛮终于愿意说接下来的话。
“虽然理智归理智,但我控制不住……明明设计师也来过,接下来还可能有装修的人来,但刚才我就是对休菈、对沙发不能接受……我觉得一切都被打乱了。”
温蛮为家制定了很多苛刻的要求和标准,也遇到过现实和坚持冲突而不得不让步的情况,就像先前邵庄和司戎都因为异种的原因踏入过温蛮的家。绝大多数时候,温蛮的理智都能控制他的选择。
但这是充满他全部期待的新家,他新的人生阶段,他会有新的生活,真正的爱人和家人……于是任何一点意外,都让温蛮的情绪剧烈波动,然后刹不住车地越滚越大。
在对新生活的期盼和等待中,他没有变得更宽容温和,反而更苛刻与古怪。表面上他是在为一张沙发发脾气,实际上他在展现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当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后,温蛮想要离开客厅,甚至有一点想要离开这个家。
可这里是他的家。最终温蛮只从这里,躲到了那里。
现在,他躲进了伴侣为他营造出的安稳环境里。
司戎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他的姿势。
“我们再买一套新房。”
他现在只有嘴皮子动,但到了明天,他肯定就会去付诸行动。
温蛮又不愿意了。虽然这份“不愿意”的成分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分解。究竟几分是对这个被弄脏了的家不满意,还是对司戎过于荒唐的解决方案不满意。
“明天把沙发清掉吧。”
他又重复回原本的话,但背后所延展的意义却有了区别。
“儿童院里的一切都是共享的,即使是只有我一个人睡的床,它也有之前和之后的主人……读书的宿舍也一样……家是不一样的。”
家只有一个。
温蛮会那么珍爱它,就不可能轻易舍弃它。
哪怕它现在根本还不完美。
司戎听得很难过。他很懊悔,为什么祂是阿戈斯、为什么阿戈斯只有这样的能力,而不是操控时间,让他有机会回到过去,去救一个他素未谋面的过去的爱人。爱驱动着阿戈斯这个物种进化,也许漫长的未来,其他的阿戈斯会有这样的能力,可他没有,过去的蛮蛮也不会被他拯救了。
“我明白,你放心,明天一切我都会做好的。”
司戎听懂,并保证。
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做好,于是起码今晚现在,温蛮可以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累了。”
温蛮埋着头闷声说。
“所以你应该休息了。”
这样说着的司戎,却没有松开拥抱。
他们并没有离开这个飘窗,但稍稍变换了一下姿势。司戎的大衣成为了铺开的垫子,两个人一齐坐在上面,在室内中央空调的宜人温度下,最后一丝接触面带来的冰凉也消散。
温蛮靠着司戎阖眼休息,他是想要放松一下,但再过一会,他们还是该走,回现阶段各自的家,又或者说不定一齐去司戎的家。
但不知不觉,温蛮在放松之后,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
室内的光源变暗了,连窗外也暗了——
司戎的臂弯一动不动,十分稳固。而在他们周身,祂的原身已经铺开,覆盖了飘窗,融化了大衣,墙壁也在祂的掌控之下,于是光源消失,包括窗外。祂彻彻底底地把温蛮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全方面地,为温蛮营造一个温暖、舒适、安心的家。
如果不是人类需要一个房子作为承载,需要光,需要美丽的家具……司戎其实很愿意亲自作为温蛮的“家”。
或者用祂的概念——
作为温蛮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