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停步转身,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赵子航被他看紧张了,舔了舔嘴唇,补上称呼:“江、江老师,我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江灼言简意赅:“问。”
赵子航道:“您刚才说潘安、司马攸都是十几岁娶了从小就认识的姑娘为妻,感情特别好,这意思是不是鼓励我们搞对象也应该趁早找,才能找到好的啊?”
周围有同学发出窃笑声。
江灼看了这个找茬的小混球一眼,说道:“他俩三四十就死了。”
赵子航:“……”这话差点没把他给噎死。
江灼:“古人的寿命短,为了传宗接代人丁兴旺,自然要早娶妻。而且他们立业早,成亲的时候基本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不会耽误学业……”
吴泽见赵子航没词了,嬉皮笑脸地在底下接茬道:“我们也不会耽误学业。老师你看我回回考我们班第一,还有对象。”
吴泽这话根本就是胡扯,江灼看了一眼这个长着“初恋要在35岁之后”面相的倒霉孩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道:“那说明你不够爱她。”
吴泽:“……”
江灼一本正经地说道:“班里的谁是吴泽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建议你们该分趁早。小小年纪找个渣男,以后容易留下阴影。”
说完之后他抄着兜走出了教室,全班愣了愣,随即哄堂大笑,吴泽的脸瞬间就红了。
高二(7)班的同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师,都觉得江灼简直是酷毙了。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一开始的敌意全都荡然无存。
他们再也顾不上同学之间的阶级感情,一个个笑的又捶桌子又跺脚,好半天才停下,弄得其他班的学生路过他们教室都探头探脑,想看看这个班是抽了什么风。
吴泽恼羞成怒:“都别笑了,有什么可笑的!”
可惜,这回就连刚才那个跟着他一块义愤填膺说要教训江灼的同桌都彻底叛变了:“我觉得江老师的讲的很不错,比平常上课有意思。”
“江老师看着特别严肃,其实说话可逗了哈哈哈哈哈!而且长得特别好看,我喜欢。”
曹丽娜就是一开始为江灼说话,反而遭到吴泽揶揄的那个女生。她先前看过寻找穿越者的竞赛节目,本来就对江灼颇有好感,一节课下来,已经彻底成为了新老师的小迷妹,听见有人夸他,简直与有荣焉。
她看了吴泽一眼,晃了晃小辫子,故意说:“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江老师的功夫也超级厉害,我记得在一次竞赛的花絮里,他还用扇子帮别的女生挡过突然爆炸的玻璃碴。”
“啊,什么竞赛!”
“丽娜,你有视频的链接吗?我妈说我周日可以玩一个小时电脑,你能不能那时候发给我看看?”
这个话题引起了学生们的兴趣,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里面不光有女生,竟然还有不少男生也想看。
这可把吴泽给气坏了。他成绩不大好,在班里没有班干部职务,但偏偏最喜欢出风头当大哥。这次撺掇着众人,打着“为赵子航出气”的名头欺负新老师,结果一次课过后周围的人都叛变了——这对于一名江湖领袖来说,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
他气哼哼地嘟囔:“都有病,被下药了吧这是。”
7班的教室在一楼,吴泽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转头,正好看见江灼出了教学楼之后从窗前路过。
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还真就不信邪了,又拿了颗弹球,顺着窗户就往外砸了出去,然后立刻趴在桌子上,做若无其事状。
“哎呀!”曹丽娜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吴泽不理她,趴在桌子上也不敢动弹,小声问道:“砸中了吗砸中了吗?”
赵子航道:“没有……我去!”
吴泽那一下挺准的,照着江灼的后背就打了过去,赵子航眼睁睁地看着江灼头也不回,反手一抄,那玻璃珠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随即竟然反手扔了回来。
“咚”一声,趴在桌子上的吴泽被砸了个正着。
不疼,就是有点懵。
周围的同学们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播间的弹幕里面也是一片的“2333333”。
其实看到他们在课堂上那一副试试探探,又怂又想挑衅的样子时,江灼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好笑。只是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冷酷形象,不让这帮小孩蹬鼻子上脸就硬忍了,这回一转过身去也乐得不行。
“江老师!江老师!”
身后传来叫声,江灼连忙重新把脸一板,转身看去,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冲他跑了过来。到近前一看,是七班的班长陈劲飞。
江灼道:“有事吗?”
陈劲飞还有几分喘,摇头道:“没、没什么事。我来替我们班同学跟老师道个歉,他们平时就是爱打打闹闹的,您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们都很喜欢听老师讲课的。”
大概每一届都会出几个这样的男生,眉目英俊,身材挺拔,校服穿在身上干净妥帖,笑容阳光灿烂,行事稳重的就好像比同龄人大上好几岁。这样的人一定很受同学们的欢迎。
江灼透过他的脸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稍稍有点出神,直到陈劲飞有点疑惑地叫了声“老师”,他才回过神来,冲对方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回去上课吧。”
目送着陈劲飞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江灼看了一眼突然震动的手机,转身去了高二年级老师们的办公室。
【系统提示:请主播及时寻找NPC“苦恼的班主任”,了解完整直播背景。】
由于第二场直播是围绕着江灼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所以一切都不需要做太多的准备功课,而这第三场对于他来说,周围的环境比较陌生,需要进一步了解。而且在刚才上课的时候,江灼也确实发现了一点让他心中存疑的地方。
“方老师。”
他进了办公室之后,冲着七班班主任方岗点了点头。这老师是教英语的,也刚刚给别的班上完课回来。
“哎,你那边也下课了?快坐!”
经过上课之前的交谈,两人已经熟悉了一些。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见江灼进来,方岗起身倒了杯水,笑问道:“第一次上课的感觉还行吗?这些都是好孩子,就是有点皮。你要是管不了他们就跟我说。”
江灼接过水之后道了谢,笑了笑道:“没事,倒是都挺可爱的。”
方岗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灼道:“不过还是想请教方老师一个问题。我刚才上课的时候也看见你之前说的那个空位了,教室中间第三排,这个位置应该还不错吧,为什么不能坐呢?”
“你说这个啊……”
方岗倒也没有表现的太抵触,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在我调过来之前,那个座位就已经是空着的了。听说原来坐在那里的学生叫邓一涵,后来失踪了。”
目标人物触发,江灼问道:“怎么失踪的?”
和学生们不一样,方岗知道江灼的家庭背景,也不怕他出去乱传什么,想了想,也就把这件事当中的内情说了。
因此在出事的时候,他还没有调到这个班里来当班主任,因此对于失踪的学生邓一涵,方岗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邓一涵的家庭背景有点特殊,他的父亲因为盗窃罪入过狱,后来在监狱中病死了,母亲改嫁。这样的家庭背景,再加上这孩子自己的性格懦弱内向,学习成绩也不大好,因此总是受到同学们的排斥。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班主任应该负责调停同学之间的矛盾,但当时七班的班主任王聪敏也不喜欢这个总是拖班级成绩后腿的学生,因此对他的处境不闻不问,还经常会批评他。
结果有一次月考过后,邓一涵的英语没及格,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王聪敏将他训了一顿,让他去教室外面站着,什么时候反思好了,什么时候才可以进来上课。
至于什么才是“反思好了”的标准,那大概也只有王老师自己心里清楚了。
邓一涵站了整整一天,放学之后像每天一样自己默默地离开了校园,结果而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
过了几天,王老师心里也害怕了,就组织了几个班干部,一起去邓一涵家里看望,却发现他家里也没有人。
他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孩子平时本来就是一个人住,问了一圈的邻居,也纷纷表示不知道他的去向,最后没有办法,学校只能报警。
警察问遍了全班同学,又顺着邓一涵平时回家的路线到处打听,也没能找到他。像这样的悬案实在太多了,最后也只能按照失踪处理。
这下就算王聪敏在教育局里有亲戚也不管用了,她的班主任职务被撤销,并且调到了后勤处打杂,不能再从事一线的教学工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随后方岗被调到这个班来,成为了班主任。
江灼不动声色地听完,又询问道:“所以那套座椅不安排别人去坐,是为了纪念他吗?”
方岗失笑,又忍不住叹气,摇了摇头道:
“当然不是了。邓一涵的人缘不好,对于他们来说,走失的不过是一个平时连接触都很少的同学,而且有可能是他不想上学了,去异地打工了,或者投奔亲生母亲了……这些孩子哪会想那么多?没有在那个座位上安排人,是因为没人愿意坐。”
原来邓一涵刚刚走失的那几天,王聪敏上课的时候,总是看见他的座位上坐着人,好几次还点名让邓一涵不许坐在那里,继续去教室外面站着,直到其他同学提醒,她才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几次三番之后,有人说王老师精神出了问题,也有人说是闹鬼了,吴泽等几个不信邪的皮孩子起初不信邪,还嘻嘻哈哈的轮流去坐了一番,结果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样,在那个位置上坐过的人,回去都病了一场。
学生们将这件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一说,立刻传什么的都有。后来校方还特意找人过来看过,说是这位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沾了阴气,不能把桌椅换掉,只要照常摆在教室里,没人去坐,被书香之气熏陶几年,自然就会化解。
有了吴泽他们的教训,学生们也便不再试图冒险,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的格局。
江灼若有所思,八中请的那个行内人说的有些道理,学校是书香之地,有圣贤庇佑,孩子们的读书声比起寺院中僧人的念经声,虽然虔诚之心不足,但人数多,念的遍数也多,所以对阴气有很大的净化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坟地上面要盖学校的原因。
他问道:“那么学生们的座位经过调换吗?他们应该都不会愿意挨着那个奇怪的位置吧?”
方岗道:“这个班的孩子净是刺头,我刚调过来不久,也跟他们处在磨合期,座位的是还是延续老规矩,每周前后左右推着换,大家都习惯了,又没出过事,所以也没有意见。你看见邓一涵的同桌了吗?”
江灼有点印象:“就是那个总低着头,带副眼睛的男生?”
方岗道:“他叫罗洋,是王聪敏老师的外甥。原来王老师当班主任的时候,比较严厉,同学们都不大喜欢她,结果她调走了,也没人愿意跟她外甥罗洋一起玩,罗洋就单人单桌了,我近来每天都在找人沟通谈话……唉,这帮孩子,真没办法。”
他性情温厚老实,虽然有点压不住阵,但确实是个在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估计相处一段时间,七班的同学也会逐渐感受到这个老师的好。
只不过他们大概都不会想到,邓一涵这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江灼有一种直觉,那天的白骨,就属于邓一涵。
他倒也不单纯是因为自己收到的直播任务就这样武断判断,江灼的主要依据在于他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被人欺负,听到同学们骂自己“他爸是小偷”、“弱智”,这些都跟方岗讲述中邓一涵的情况相吻合。而江灼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回宿舍的时候,孟征跟他说“路上碰见警察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们这一行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也需要天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生来对于阴气灵气的感应。比如说江灼的弟弟江维,这方面就比较钝,所以很多法术都不能学,江灼的体质则属于易感体质。
他会做梦,是因为孟征路过尸体发现现场,沾染了死者身上难以消散的怨念,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极浅的怨念没什么影响,但换了江灼,就能够从中感受到更多的神思。
这样前后一对照,死者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当然,最终确定的结果,还要经过法医验证。不能凭直观感觉想当然,是干他这一行很重要的一点。
直播间里面已经有观众忍不住骂开了:
【那老师什么玩意啊,还有没有一点师德了!】
【这样的老师根本就不是怕学生学不会知识着急,想的都是她自己的业绩。】
【这也就是仗着邓一涵没有家长撑腰,要是换了我爸,早就上学校闹事去了。】
【呜呜呜小孩太可怜了,希望主播能够找到他。】
——【直播亮点二】,正是【解开邓一涵失踪的秘密。】
江灼冲方岗道谢之后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不是学校的正式老师,自然用不着坐班,从八中出来之后去了趟特殊案件组将自己之前梦到的情况备案,这才回到了江家老宅。
他每天照常去给七班的同学上课,也逐渐了解了这些孩子的性格。相比较而言,女生们要更加甜软可爱一些,也非常合作,只是有一部分似乎不大好意思跟他说话。
男生当中则分成两个派系,一边是以班长陈劲飞为中心的“优等生”,另一派则是吴泽、赵子航等一帮“江湖豪杰”。不过因为陈劲飞性格温和,乐于助人,同时也不爱跟老师打小报告,所以无论是哪一边,都很给他面子。
吴泽在江灼的手下屡战屡败,但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江湖大哥地位,他越挫越勇,坚持不懈地带领着小弟们从各种角度向江灼发起挑衅,可惜最后一次都没成功过,手下反倒几乎叛变了个干净。
吴泽每天气的捶胸顿足,吃饭都恶狠狠的像是在咬人。
最让人生气的是,就连他自己发完了狠之后再回去面对江灼的时候,也越来越没有脾气,反倒下意识地把对方讲过的话记在心里,最后再被同学们揶揄一番。
他这番曲折的少男心事江灼是半点感觉不到的,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往心里去。倒是两天之后法证部那边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证明发现的尸骨确实属于邓一涵。
消息是云宿川带给江灼的。他忙完了公司的事情之后,顺路去取了化验报告单的复印件,堂而皇之地跑到江灼家里来蹭饭了。
保姆焦阿姨给他打开门就又去做饭了,云宿川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冲着坐在沙发上的江灼笑了笑:“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想我了?”
江灼道:“我在想你穿的那双拖鞋,我为什么之前没有在家里见过。上面画的是什么玩意……长胖了的皮卡丘?”
云宿川理所当然道:“我上次来你家的时候买的,反正以后要常来,放一双方便……别见着点黄色就皮卡丘,它已经很胖了,这只是两只普通的小黄鸭,兄弟。”
江灼也不太明白他一个大老爷们,穿鸭子就能比穿皮卡丘多自豪到哪里去,冲着他伸了伸手,云宿川将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了江灼,江灼打开一翻,将复印件拿了出来。
云宿川道:“原件不好拿,复印出来的,看完之后记得送回去销毁——这是替法证部那边带的话。”
江灼道:“行,规矩我知道。”
江灼只是简单地翻了翻,看见上面写着“邓一涵”三个字之后就将东西放下,道:“知道了。”
他问云宿川道:“那边怎么说,这件案子会重新查吗?”
“够呛。”云宿川道,“情况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些,那个邓一涵很显然是被人谋杀之后抛尸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很多线索都无从寻找。听市局那边的意思,确实也已经尽力了——毕竟警力也有限。”
江灼点了点头。像邓一涵这样的小孩子,可能遭遇的事情太多了,也没有什么自我保护的能力,所以这件案子用正常手段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是一定查不出来,但是会非常漫长和琐碎。每天的大案要案那么多,必须分出一个轻重缓急,警察们也很无奈。
更何况,他甚至连一个过来质问警方为什么破不了案的家人都没有。
云宿川见他若有所思,便说道:“你要是想查,要不晚上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去邓一涵家里看看吧?我刚才套过话了,自从那个孩子出事之后,他们家的房子一直空着,或许能有一些线索保留下来。”
江灼稀罕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这么通人性的吗?”
云宿川“呸”了他一声:“我这叫善解人意!哎,江灼,我这么天覆地载的恩情你都找个本好好记着,以后别忘了涌泉相报就行了啊。”
江灼想了想道:“要不你去我家地下室挑一样法器吧,要什么给什么,随便选。”
云宿川本来就是随口开个玩笑,结果见江灼还真挺认真地琢磨起来,心里觉得十分可爱,噗嗤一笑道:“我要人不要钱,法器算了,不如你……”
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用不着把话说完,江灼直接起身就踹,云宿川早有准备,笑着跳起来就跑,江灼从背后搂住他脖子,要把云宿川往旁边的沙发上按。
焦阿姨做好了饭,正好从厨房往外端,见状又气又笑:“都多大的人啦,还和小时候一样闹,快去洗手吃饭,一会凉了。”
江灼小的时候她就在江家,这将近二十年都没怎么改变的语气,云宿川也是听熟了的。某种回忆被猝不及防地勾起,那些青涩飞扬的时光刹那而过,情生意动,瞬间牵动心底的温软,唯觉此处心安。
他不觉微笑起来,拧了下江灼的脸:“听见没有,焦阿姨说你呢,傻小子,还不吃饭去。”
两人吃过了饭,等着夜色又深了一些,就一起按照地址找去了邓一涵独自居住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