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已经从那微启的唇缝处看到了女人口中若隐若现的尖牙。
他半是惊吓半是恶心,一剑抡过去,只见把这个石头里面蹦出来的美女劈成两半,这边长剑还没有拔出,身后又是一阵风声袭来。
江灼没想到这暗处竟然还隐藏着一个人,他的剑还嵌到石壁中出不来,后面又受到夹击,情急之下身体微侧,手臂后击,用胳膊去挡架这一下。
后面那人却似乎对他的招式极为熟悉,探指抓来,正好撞上了江灼的胳膊肘,跟着寂静之中咯嘣一声轻响,江灼的肘关节已经被对方一扭一掰,活生生给卸脱了。
剧痛之下,江灼的冷汗几乎一瞬间就冒出来了,他咬着唇没出声,右手已经用力将长剑拔出,直接扬手后抡,当头劈下。
身后敌人被这招一逼,不得已放开他的胳膊,向后跃出,江灼趁机回头,周围瞬间升起了一圈写着“奠”字的白灯笼,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人,正是何箕。
江灼的瞳孔一缩,然后微微眯起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师徒两人在诡谲的环境下对视着。
何箕难得的没有笑,他静静地凝视着江灼,眼神非常陌生,似乎还带着几分考量和审视。
对于江灼来说,这样的……“师父”,非常陌生。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何箕在他面前不曾改变过的一点就是,他总把江灼当成一个还不成气候的孩子,用慈爱的、戏谑的、高高在上的眼神望着他。
但今天,何箕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着自己的同类。那感觉仿佛一圈圈缠绕在颈项上的毒蛇,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又有种受到挑衅的激动。
“我没想到你能走到这里,并且见到我。”
何箕终于说话了,他笑了一声,仿佛调笑一般地说着:“我本来舍不得动你的,干什么要那么聪明,还那么倔呢,小灼。”
江灼握紧了剑柄:“但是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为了杀你,我也下了不少的功夫。”
他这句话说得仿佛很镇静,但是声音里的颤抖,以及看向何箕的目光中那不加掩饰的恨意,已经泄露了他的内心。
何箕因为江灼这点掩饰不住的失态而笑了起来,却又叹息道:“非要掺和大人之间的事,何必。”
“大人之间的事……哼。”江灼直截了当地道,“那我问你,云宿川的命火是不是在你那里?”
何箕微微一怔,然后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猜出这一点,那么作为奖励,我不会遮掩真相。”
那他就是承认了。
江灼的手将剑柄攥的更紧了一些:“有一天我无意中问起云宿川,他的命火哪去了,他说在人死的时候,命火自然会熄灭。这个解释听起来没有问题,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他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化成了魈,以另一种生命形式而存在着。”
他说着话,锐利的目光落在何箕的脸上,见对方泰然自若,没有丝毫惊诧之色,显然对云宿川的真实身份并不意外。
“他向来什么都不瞒我,除非这件事会给我带来不利影响。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心存不良,一心想要将你除掉。如果再得知他的命火在你手中,一方面会更加冲动,另一方面也会因为想把这样东西抢回来而缚手缚脚,而无法全力对付你,所以,只有当那个人是你的时候,他才不会对我说。”
所以当猜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江灼也没有硬拽着云宿川逼问,但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斥责,江灼用近乎冷漠的态度讲述了这个推测。何箕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徒弟身上,仿佛有某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站在他面前的,仿佛另外一个他所不熟悉的江灼。
他问道:“你想替他把东西抢回来吗?”
江灼的剑刃开始发出嗡鸣,他冷冷地说:“我只想杀了你。”
何箕逗弄一般冲着江灼挑了挑眉,含笑道:“那,来吧。”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是温和而带些调侃的,真像一个慈父在和家中钟爱的小儿子开玩笑,但出手可毫不含糊,话音刚落,何箕倒是率先出掌,冲着江灼当头劈了下来。
他们师徒两人都是难得的高手,江灼的直播间又已经粉丝百万,在各个位面都有相当的知名度,这场较量还没有开始,就有不少观众被PK预告引到了直播间里面,其中还包括一些平时对于剧情不感兴趣,但只喜欢看打斗场面的当代武学爱好者。
【听说这个直播间的打斗场面很精彩啊,我要看打架!】
【现代修仙世界前来报道,不知道我们世界的水平跟主播的灵异位面比起来怎么样,我来负责解说吧。】
【啊啊啊啊打倒坏师父,小勺子可一定要加油啊!】
【我靠,不是说这里有暴力PK我才来的吗?这个主播长这么秀气,不是走错了盛世美颜直播吧?两个肌肉男互捶那种才有意思啊。】
【楼上我给你友情科普一下,这个主播因为长得过于好看,被人从暴力榜上举报下来过,哈哈哈哈哈!】
就在观众们议论的时候,何箕的那一招已经到了。
再见到他,江灼虽然愤怒,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磨沉淀,他心中的恨意更深,冲动却淡去很多,再也不可能会像知道真相后第一次见到何箕那样扑上去搏命乱打了。
相反,他越是想杀对方,反倒就越是谨慎。
师徒两人多年没有切磋,他的根基是跟着何箕打下的,何箕的深浅江灼却知道的并不尽然,于是侧身一避,向后退开,想要先摸清楚对方的路数,再跟父亲所讲的对照。
眼看他并不迎战,期待两人打个你死我活酣畅淋漓的观众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倒是江灼的粉丝们都紧张地瞪大眼睛看着。
然而,何箕这一掌挥出来的时候看似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逼面而来的时候却是威力极大。
江灼周围的一片空间都感受到了这种重压,他胸口窒闷,也感觉仿佛有一座大山向着身体重重压来,眼前竟然一阵发花。
何箕的掌力就如同海中波涛平地而起,一个个浪头重重推迭,前力未尽,后力已生,而江灼站在他的面前,却如海中的一叶孤舟,只能随波逐流,无可闪避。
江灼本来想侧身避开,但他发现这一掌范围极大,仅仅是侧身退步远远不够,于是脚在地上一蹬,迅速向后倒掠,结果何箕的掌力竟然没有衰竭,随后追至。
江灼胸口一疼,感到一阵巨大的压迫,心知如果这一下挨实了,恐怕连肋骨都要断上两根。
如果上来第一招就受了这样的重伤,那还打什么打!
危急之际,江灼一时情急,就地卧倒向后一滚,同时手腕一翻,指间扣着的三枚飞镖一上两下,形成守护之势,叮叮叮三声钉在了他面前的空地上。
三角落地,刚刚形成一个散发着紫光的小阵,便转眼间崩裂而开,江灼有了这下格挡,总算没被打实,但受那股刚猛无匹的掌风所激,他也还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江灼的粉丝们是看着他一路过来的,知道江灼的艰难,更深谙何箕的可怕,自然对他都是担心,但仅仅是为了这场比斗而来的观众,就不那么满意了。
【这个年轻的不行啊。】
【哈哈,刚才我过来一看他这个长相就知道完了,这次的打斗肯定又是一个噱头。说白了不就是靠脸吸粉么。】
【我倒是很喜欢那个大叔,虽然脸不是特别英俊,但气质儒雅,而且很厉害!】
【所以说一个靠脸,一个靠实力,动起手来惨不忍睹,2333333。】
【不管怎么样,这连一掌都躲不过去,也太惨了吧,我仿佛感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听到这些人纷纷出言讽刺,江灼的粉丝们都有点怒了,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
【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走呗,又没人留你们,挑三拣四的是不是有病病?】
【友情科普一下,这位儒雅大叔是个杀人狂魔哦!他有多恐怖各位不了解最好不要乱说。】
【呵呵,说别人靠脸吃饭,换了某些人上场,可能一招都挡不住吧?】
【啊啊啊啊啊,我小勺子千万不要有事啊!看他这么拼真是心疼死麻麻了!】
在各种的争议声中,江灼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拄着剑站起身来。
其实观众们说的没错,何箕这一掌先声夺人,威力奇大,仅仅是第一招就高下立判,简直是压倒性的绝对优势。在江灼学成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可也就是这一掌,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想对付何箕,就不能躲,不能存有畏惧退避之心。
——“何箕多疑、心虚,更加怕死,只要他还有害怕和顾忌的东西,就不足为惧。”
江辰非的话骤然涌上心头,是他战略有误,一上来就先想着躲闪。因为对方的阴险,他便谨慎,但恰恰是这种谨慎,或许正使人失去了面对强敌是最需要的一往无前。
江灼剑锋斜指,缓缓在地面上划了半个弧线,藉此调匀自己的气息。
何箕踱步向前,捡起一枚沾了江灼血迹的飞镖,手指在那血迹上轻轻一捻,竟是放到自己的唇边蹭了蹭,笑叹道:“傻孩子,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受这样的罪,是何必呢?”
【其实我还是有点佩服这个年轻人的,不管本事大小吧,最起码吐了血一声不吭,刚才面对生命危险也没慌,做到这两点就已经算是硬汉了。】
【对啊对啊,一般人做不到吧?刚才那些说风凉话的,你们敢吗?】
【可是对手随便一掌就能打成这样,这是真的比不过啊。】
现在,被逼上绝路的人是他,退无可退,只有向前!
江灼眼看何箕嘴上说的好听,出手却毫不留情,又有再次抬掌击来的趋势,这次他没想着躲,而是纵身一跃,长剑直刺而出!
出剑的那一刹,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有瞬间的凝滞,周围的一圈白色灯笼悬在半空,东摇西晃,连带着那火苗都忽明忽暗,不断闪烁,将何箕和江灼两个人的影子扯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嗡——
掌力与剑气相碰,灵流撞击,发出巨大的嗡鸣声。猝不及防的观众们连忙纷纷将音量调小,可想而知,如果有人在现场,会被震伤也不一定。
江灼的手臂有细微的颤抖,胜负尚且未见分晓,刚才的种种嘲笑质疑,却一下子沉寂下来。
因为在江灼出手之前,他们看何箕的一掌,只是平平淡淡挥出的一掌,而观众们眼中的江灼,却被这一掌打的受伤吐血,毫无还手之力,因此众人纷纷觉得江灼势力太差,比赛不够精彩。
直到江灼真正迎上了何箕这一击,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何箕之前那一掌的可怕之处。
恍惚间若见洪水滔天,席卷扑面而来,掌力涛涛,仿佛无穷无尽,而江灼那一抹剑光时隐时现,微弱到仿佛随时都能淹没在这片浪潮之中,却依旧顽强地散发出那一线光明。
精卫填海,该说不自量力,还是坚毅无悔?
何箕似乎也对江灼的做法感到了诧异,他知道江灼恨自己,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个徒弟对自己的忌惮和敬畏,对方的主动出击出乎何箕的意料,而他更加厌恶的,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相差三十年的功力可不是说着玩的,江灼凭着一股锐气与何箕抗衡,长剑递到一半,手臂尚未完全伸直,就已经无法寸进,双方便僵持住了。
他死命抗住,却知道这样坚持不了太久,心里想着自己的功力没有何箕深厚,必然抗不过他,正琢磨打破僵局的办法,忽然感到剑上压力一轻,何箕竟然变招了!
江灼一愣,随即心中漫上喜悦。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何箕生性傲慢,或许他可以忍受憎恶、抱怨、仇恨,但是他无法容忍别人对于他的轻视和挑衅,江灼作为他的弟子,竟然刚刚吐血之后就敢正面硬刚,这自然是何箕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个教训。
江灼自然不是为了即将挨更重的揍而感到高兴,而是何箕的行为,让他觉得对方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了,似乎真的可以从细微处窥得一些他的软肋。
因为他的出招,何箕撤回了掌力,那么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江灼的剑法是他教的,现在却敢于直接对他剑锋相向,所以何箕必然也是要拔剑,这样才能让江灼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在剑法上面的浅薄。
江灼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感到剑上压力松懈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也立刻随之变招,横剑削向何箕的腰侧。
他知道,何箕的习惯是在衣服的左侧暗袋里藏有佩剑的召唤符,每次拔剑之前,就算是动作再快,他的手也一定会往那个方向伸去。
而且习武之人,每一个动作都是从小苦练过无数遍,为了避免拖缓出招的速度,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很少有人再去改变。
江灼赌了这一回,看见对方变招,没有再撤剑防守,而是再次选择了进攻。
观众们看他一开场就在对方的攻击之下狼狈不堪,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江灼的本事其实很菜,却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第二次较量就变得精彩很多。
只见剑光耀目,掌力如潮,不单威力惊人,动作也是极为潇洒。
这才有不少人才知道当时是自己看走眼了,对江灼刮目相看,来不及赞叹,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的发展。
眼看江灼正面全力出剑,何箕竟然撤开手掌后退,弹幕中有懂行的人分析道:
【江灼这一招以攻为守,把对方给逼退了,用的不错。但是接下来何箕肯定要变招,他应该做好防守准备应对了。】
这话一出,底下有不少人赞同,结果谁也没想到,江灼接下来的一招竟然是没头没脑地冲着何箕的左腰刺去,众人哗然。
——又不是要害,扎那里干什么?
难道刚夸完他,又要乱打了?
但再次让他们惊讶了,江灼这看似无用的一招,竟然成功打乱了何箕的节奏。
何箕本来要拔剑,结果江灼提前料到了他的招式,剑锋先行点向何箕手掌要落下的位置。这样一来,就等于何箕自己把手迎上去,往江灼的剑锋上面撞。
何箕见状十分意外,他从未想过,昔日拉着衣角对自己百般依赖的小徒弟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有了如此本事,还能反过来料敌机先,将了他一军。
这样的认知让他少了些许傲慢之心,取而代之的是亮起来的目光,以及脸上的浓浓兴味。
何箕被江灼逼的不得不再次换招,既然拔不出剑,干脆并指为剑,身若浮云,飘忽而退,避开江灼招式的同时,那一指向着他的额头点去。
他的面上犹带着浅笑,动作快的却如同一道残影,这一指的气劲破空而出,霸气四溢,骄若艳阳,尚未点实,便已经有股巨大的压力避免而来!
江灼挥剑上架,剑锋与指尖真力相交,发出“叮”一声脆响,周围真气鼓荡,山壁上碎石纷纷而落。
何箕仿佛存心让他尝到阻止自己拔剑的恶果,一指之后,随即招式连绵而上,真气纵横,使得江灼只感浑身上下肩井、中、中枢、阳关等要穴仿佛都已经在对方的压迫笼罩之下,剑招不敢稍有停顿,只能凭着一股毅力奋然迎击。
周围的灯笼扛不住这股力道,也已经灭了一大半,光线昏暗,可是现在是否能目中视物其实已经不甚要紧了,在这种情况下,拼的唯有一个“快”字。
谁的招式快,谁便得占先机,谁若是稍稍落后,破绽一出,便是杀身之祸!
两人即是师徒,本来就是出自同源,因此一出手都是瞬息万变,观众们早已看的目眩神迷,屏幕上交织的光影中,唯闻真气相交之声如同刀剑,叮叮不绝于耳,如冰雹乱落,如万马奔腾,又如战鼓齐擂,繁音密点,夺人心魂,分毫不让。
但即便一时难分胜负,两人的状态却是截然不同的。何箕功力深厚,损耗也小,江灼却已经是汗流浃背。
他本来就比对方小了三十岁,每一下对招都震的手臂酸痛,勉强举剑的时候肌肉颤抖,简直仿佛在经历什么酷刑,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股意气,实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这一回,却再没有一个观众能够出言不逊,认为他本事有限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屏幕,心中除了“厉害”和“震撼”两个词,几乎再也想不到别的。
这种强度的对战本来就很难给人余地思考,更没有任何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的余地,江灼活了二十多年,也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正在咬牙提气的苦撑苦熬,何箕忽然又是重重一指,江灼下意识地侧身卸力,这才接招。挡下这一击,他突然觉得眼前光明大作,抬头一看,却见对方手中如同持有一泓秋水——何箕终于还是把剑拔出来了!
他持剑站在那里看着江灼,目光宠溺而又怜悯,缓缓地说:“小灼,师父今天再教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正视自己的弱小。你若是能力不足,有些事情即使拼了性命的去阻止,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猛然腾身跃起,竟是双手持剑,向着江灼当头斩下!
——这一招,便叫做孤注一掷!
江灼已经是疲惫不堪,但本能犹在,听到头顶风声有异时,已经意识到对方即将出的是哪一招,当即翻身卧倒,脸已向天,举剑上架,试图挡住这锋锐无匹的一剑。
他这样仰躺在地上的姿势,比双脚站立要稳当,也更加容易借力,只是这样一来也代表着无法后退,对方的重重真气却如同铜墙铁壁,从各个方向围困而来,宛若泰山压顶,人力难抗。
江灼只觉得耳畔轰鸣,口鼻出血,手臂上青筋暴起,但剑还是稳稳地持着,隐约听见何箕轻轻“噫”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紧接着对方剑上传来的力道再次加大。
——我会死在这里吗?
眼前就是闪亮的剑锋,江灼心中忽然掠过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