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够了吧!”
即使明知道两人是一唱一和,故意想把他激怒,任庆伟还是忍不住进了这个明显的圈套:“你们知道什么?我也没办法呀!我也是被逼的!”
云宿川笑嘻嘻的一脸不正经:“我就不懂了,你说你都憋的这么难受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呗。你说了我们不就知道了?何必太压抑自己。”
任庆伟喘了几口粗气,怒视着他,但片刻之后,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还是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般地垂下头去,片刻之后叹息道:“算了,要说就进去说吧。”
江灼和云宿川没有反对,任庆伟站起来去对村长说了几句话,说话的时候村长一直用带着警惕和怀疑的眼神打量江灼他们,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带着村民们离开了。
江灼一开始想是任庆伟把村子给害成了现在这幅乌烟瘴气的样子,还以为村民们会非常痛恨他,结果看这些人的样子,非但对任庆伟没有敌意,反倒还言听计从,颇为信服,也不知道这当中是否还有什么内情。
任庆伟转过头来,见江灼盯着自己这边,还以为他是怀疑那些村民们打算逃跑,便说道:“我只是让他们先各自回家去,这些人的老观念很重,是不会愿意离开这片土地的,你放心吧。”
江灼转身进了他之前睡觉的屋子,又问了一遍:“王素佳和你们的两个孩子呢?”
任庆伟和云宿川也跟着江灼进门,云宿川反身将门关上,任庆伟踌躇了片刻之后说道:“被我藏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必要撒谎,江灼先确认了几个人的安全之后,稍稍松了口气,任庆伟眼睛发直,喃喃道:“她们跟芳芳不一样,她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不忍心……我也是没有办法……太穷了,村子里实在是太穷了。”
芳芳显然指的是他的前妻,云宿川道:“所以你就想到了这个挣钱的方法?”
任庆伟道:“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我们这里交通不便,地里除了能种出一些庄稼和菜给村民们自己吃之外,也没什么特别能拿的出手土特产向外面卖。村民们世世代代就缩在这么一个小山窝里,不少孩子从小都是大字不识一个,长大了就继续帮着家里养猪种地。一年年都这样过来。”
江灼道:“那你倒是跟你描述的这些村民们不太一样。”
任庆伟点了点头:“确实。我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一个出去上学的人,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我记得那是有一年的暑假,有几辆小轿车开进了村子里面。”任庆伟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车,何况一开还是好几辆,村民们都远远围着看。然后就有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四下看看,说这里风水好,想在我们村子里种一些东西。还拿了一大笔钱出来。”
对于一个穷困而闭塞的小村子来说,金钱的诱惑自然是很难抵挡的。
“种东西是庄稼人的老本行,一开始听说种点花就可以那么多的钱,村子里的人都激动坏了。但是后来听说这种花竟然需要用人的血肉来当成肥料培育,大家又都害怕起来。毕竟我们这边重视丧礼,讲究入土为安,谁能接受自己死了之后被当成花肥呢,连投胎转世都要受到影响的。”
“村长想来想去,还是忍痛拒绝了这门生意。那个老板听他不愿意,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让一个手下把花种分到每家每户,说是如果改变了主意,可以把这花种种下去,开了花,就能去找他要钱。”
云宿川暗暗想着,这句话说得很狡猾,一来避免了村民们因为顾忌他人的想法和面子而不敢去做这件事,二来也容易激发他们的好奇心。
“我不知道当时听到这些的乡亲们都是什么心情,但最起码大家表面上都对这件事表现的十分抵触,纷纷表示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任庆伟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停顿一会,才继续说了下去:“村长的孙子和孙女上山采药的时候遇上暴雨,脚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小孙女眼看只剩下一口气,就算是活下去也只能是植物人了。孙子则伤到了脊椎,如果不及时去省城里的医院手术,恐怕要终身瘫痪。”
他向着江灼和云宿川道:“做手术得要钱啊,二位说说,遇上这种事,你们会怎么办?”
云宿川见江灼不说话,便道:“这个……我家比较有钱,应该遇不上这种事。”
任庆伟:“……”
他沉默了片刻,大概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娘,决定叙述经过就叙述经过,再也不想不开找这货求认同了。于是他继续讲了下去:“村长管了这个村子二十多年,在村民当中也很有威望。一开始他的态度坚决,说死者为大,都是各家的邻里亲人,总不能人死了连个全尸都不给留,所以村子里就算是几个人略有微词,也不好提出来,那种花挣钱的事就不了了之。结果出了这次意外之后,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村长家的地里面多了几朵红色的小花。”
看见了这一幕,自然有人忍不住好奇上门去问,进门之后听见嚎哭声,这才知道前几日落崖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没了,而且还被她的祖父当成了花肥,栽培出来了那几朵小花。
这事传开,全村哗然。村民们十分愤怒,很多人觉得这样做不但违背了祖训,更是有损阴德,尤其这样做的人还是拒绝了沈鑫要求的村长,更让大家觉得仿佛受到了欺骗。
群情激奋之下,村长不声不响,主动辞去了身上的职务,几天之后,几朵古怪的红花彻底成熟,被他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花盆当中,捧着去镇上,打通了沈鑫助理留下来的电话。
对于老村长的行为,虽然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表现的很不满,但在金钱的诱惑下,他们都在暗地里关注这对方的一举一动,也想知道这么几朵花是不是真的可以换来钱财。
关于村长到底得到了多少钱,他们一家人都守口如瓶,村民们并不清楚,他们知道的只是那家的小孙子成功地做好了手术,下一步就该做什么复健了,做完了,就能重新活蹦乱跳。
不久之后,村长的80岁老娘去世,农村的下葬土仪举行的十分隆重热闹,但是当晚,老人的棺材就又被自家人连夜挖了出来。过了没多久,又有几朵小红花在村长家的地里颤巍巍长了出来。
村民们看见村长家的生活条件迅速改善,眼热极了,终于按捺不住,忘记了当初的鄙夷和唾弃,也纷纷在地里种植起重生之花来。小锄头村也总算顺应了沈鑫最初的设想,成为他理想的花田。
在这样的情况下,财富伴随着死亡而来,当哪家有亲人去世的时候,不止代表着悲伤和分离,还意味着即将有大笔财富可以入账。
人性中的贪婪被逐步激发出来,到了最后,有一些人家甚至不再给重病的家人治疗,就为了再多种几朵花出来。甚至有人不惜去村子外面购买尸体,带回来当成花肥。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叹息。当时的村子会是怎样一种阴气冲天乌烟瘴气的场面,完全可以想象的到。
云宿川正听的认真,忽然感觉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江灼凑过来,伏在他肩头悄声说道:“你说村长的孙子和孙女会突然从山崖上摔下去,会不会是沈鑫故意这样做的?为了激老村长率先走上这条路。”
他平时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小动作,云宿川只觉得他的气息近在耳畔,一偏头就看见江灼秀致的面孔,自己先怔了怔,才道:“你说什么?”
江灼“啧”一声,还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云宿川道:“以他的为人,我也觉得很有可能——这位任先生,你应该就是当初老村长的那个孙子吧?”
云宿川后一句话没有压低音量,就是冲任庆伟说的,任庆伟没有否认:“是我,所以这件事也可以说是因我而起。”
江灼心道那也未必,人的贪念不可能会被彻底根除,村民们看见那么多钱,不可能没一个动心的,只能说村长家发生的事情加速了他们做出决定的过程而已。
而这种结果,其实从沈鑫出现在这个村子里的那一刻,早已成为了定局。
他不置可否,道:“然后呢?”
任庆伟道:“其实那几年村民们疯狂挣钱的事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因为对姐姐和□□母心中有愧,爷爷攒够了给我治病读书的钱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栽种过那种红色的怪花。从他卸任开始,我们家也一直被其他村民们所排斥,我又去外面读了高中,所以一家人都跟着搬离开了这片地方,几年没有回来。倒是把村子里面最混乱的那段日子给避过去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爷爷去世。我那时候已经靠做生意赚来了一些钱,体面地办完了丧事,之后不久,却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梦到他,跟我说放不下村子,让我回去看看。”
任庆伟清了清嗓子,他说了这么多话,应该很口渴了,把旁边的水碗端起来,却只是轻轻抿了一点,就重新放下。
“我本来不愿意回去,可架不住总是做梦。结果到了村中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村民们早就已经不能再靠种花维持生计了。”
云宿川插嘴道:“那是自然的。你们这片的土地里面埋葬了太多的死人,地底下都是尸骨累累。本来死后尸体遭到损坏就已经很容易产生怨气了,更何况听你的描述,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是被亲人放弃才会死亡,心怀恨意,又经过多年的积累,就算是再好的风水也得变成凶地。”
任庆伟双眼发直,愣了一会说道:“是,就像你说的那样,甚至比那种情况更加严重。不管人们再怎样疯狂地往地下埋尸体,花都种不出来了,非但如此,所有的庄稼也都一概不长,夜半还能听见隐隐的鬼哭声,村民们还没来得及惊慌,村子里面就接连死了好几个人——我一打听,跟我爷爷病逝的日期居然是同一天。”
这种事情并不算少见,江灼和云宿川一听,就知道是煞气积攒的太多,开始反噬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最通常的解决办法就是设下阵法镇压。
但这个方法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因为小锄头村的人所做的本来就是有违天理的缺德事,他们欠下的债迟早要还。就算是一时将怨气镇压下去,任由其继续积攒,总有一天压不住了,也会报应在子孙身上。
所以灵华派以及其他大多数的名门正派通常都会设有门规,类似这样的委托是不允许门下弟子接的。
但是他们不管,见到这一幕的任庆伟不能无动于衷。在他的心里,始终还觉得是当初自己家的事情才把整个村子带上了邪路。于是,任庆伟辗转托人,好不容易才请了一位愿意出手的大师,希望他能够帮忙解决这个危机。
“那位大师亲自来村子里看了一趟,又整整算了两天,这才跟我说,像这样的情况,普通的法阵已经压不住了。只能以毒攻毒,找一些偏门左道的办法。大师说他知道一个法阵,威力很强,一定能把这些怨气都重新给压回到地底下去,但需要一个活人来当法阵的阵眼。”
云宿川道:“想必就是你了?”
任庆伟苦笑道:“是啊。”
江灼道:“你为什么会答应?其实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从这件事当中抽身的。”
按照这样算起来,其实任庆伟一家的罪孽是最小的,他们没有因为要赚钱害过任何一条人命,而将需要的钱拿到手之后也及时地收手不干,跟村子里其他的村民们情况完全不同。
任庆伟道:“我没有那么高尚,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牺牲自己。一开始那位大师说找活人当阵眼,我本来是想大家都拿出一些钱,我可以多出一点凑凑,看谁愿意牺牲,就把这笔钱给他的家人。但是大师说只有我八字合适,整件事情的起因又与我息息相关,所以如果我来当这个阵眼的话,威力肯定是最大的。”
“我当时……气坏了,说绝对不可能。出钱出力已经算是很够意思,就算再怎么样,这条命我还是要的。所以谈话进行不下去,我就离开了村子。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怪事发生了。”
任庆伟深吸一口气,虽然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回到城里之后没几天,我发现我好像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女人——也就是我死去的姐姐。”
既然是地下被埋葬的冤魂作祟,任庆伟的姐姐作为第一个牺牲者,自然也不会例外。任庆伟在说话的时候有时会变成一个尖锐的女声,偶尔上街,会突然买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用途的女性用品回来,甚至连上厕所都经常走错,可怕的是,他对于自己这种行为毫无意识。
任庆伟的第一任妻子也是跟他从小锄头村出来的,一开始还以为是丈夫出轨了,结果跟踪了任庆伟好一段时间,她才终于意识到真相是什么,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也不过刚刚出生。
一面是厉鬼无处不在的纠缠,一面是家中死人的村民们时不时地上门哭泣恳求,甚至连任庆伟妻子的娘家都死了不少的人。最后,任庆伟和妻子不堪其扰,还是再一次地找到了之前那位大师。
能让一个人做出甘于牺牲自己的重大决定,这中间的心理历程一定是经过很多挣扎的,任庆伟讲述的不是十分详细,江灼和云宿川也没有揪着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询问。
江灼道:“可是你没有死。最后出事的不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任庆伟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我怕死。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小山沟里出来,还挣到了钱,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真的舍不得。”
“但我妻子的父亲、哥哥和两个小侄子都已经被怨气缠上,眼看就要不行了,她终于没忍住,居然跑过来哭着求我想想办法——这不就是等于劝我去死吗?”
任庆伟道:“我当时本来就饱受姐姐的骚扰,心态不稳,听她这么说更是愤怒,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可是她跟我说,这两边她谁也放不下,她愿意替我死。”
江灼一直以为是任庆伟用阴谋害死了他的妻子,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庆伟低着头,也没看他们:“你们觉得我贪生怕死也好,觉得我卑鄙也好,总之我就是舍不得这条命,听见她苦苦劝说,后来那位大师也说这种替命的办法不是不行,我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下来。”
云宿川道:“那你的孩子也是为了给你替命才死的吗?”
任庆伟道:“我没那么没人性!当时我们是按照大师算好的位置坐的,说是可以摆成一个什么阵,孩子放在中间是为了保护他。可是我们都低估了煞气的厉害,阵法根本就抵挡不住,所以最后不但我妻子和孩子丧命,就连我也差点活不成,但是毕竟因为有人在前面挡了一下,所以最终还是被救回来了,却变的不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