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川跟在江灼后面,两人出了门,都没说话。
不论是云宿川还是江灼,心里都很清楚,江灼说那番话只不过是反感王策划的观点和为人而已,但这件事已经查到了现在,谁也不可能撂下不管。
可是江灼的心中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悲凉和愤怒,这股火气憋在胸口,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门补路无尸骸”,在整件事情中,无论是决策还是道义,江辰非都已经做的够好了,可是为什么最后他要因为何箕的贪婪和私欲承担后果?
江灼快步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大树的树干上面。
他这一拳非常用力,手拿开的时候,粗糙的树干表面甚至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拳印,云宿川本来在旁边默默陪着他,见状一惊,想劝,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没说话。
直到江灼又砸了好几拳,云宿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跨步迈过去,挡在江灼和大树之间,江灼那一拳便实打实地重重砸上了他的胸口。
这一下可实在不轻,甚至发出了“咚”一声的闷响,云宿川被打的晃了晃,江灼手一颤,怒声道:“你干什么!”
日光流转,映的他五官深刻清晰,眼角与面颊上都带着红晕,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中却都是倔强不平之色。
云宿川没回答江灼的话。他用力将人拽过来,不顾街头人来人往,把江灼一把拥入怀中。
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是徒劳,他只是用自己的手臂,用力搂紧江灼,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好像要强行把自己身上的坚定与温暖压入对方的骨血,又好像是想要代替他,抵御一切的痛苦。
察觉到对方挣了两下,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云宿川手臂上移,按着江灼的头,轻轻压到自己的颈间。
“你还有我。”他轻而郑重地说道,仿佛在许诺一句誓言。
看到你这样难受,我似乎也感觉到了加倍的痛苦。当初认识你就是为了陪伴你,我不会离开,不会放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为你达成任何的心愿,只求你能够喜乐平安。
江灼默默闭上了眼睛,终于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云宿川。
江辰非的死和冤屈都已经是既定事实,能不能接受也早就该接受了,他刚才是出于一时激愤才会失态,云宿川这种半强制性的拥抱起到了很大的安定作用。
从之前江灼和云宿川去王策划家里进行谈话,直播间的观众们就已经开始收看直播了。目前的直播还属于综艺案的附加内容,收看人数却比一开始多了不少——都是从沈子琛那边过来的新粉。
沈子琛越来越漏洞百出的直播反倒向他们狠狠安利了一波江灼,在他的直播间逐渐崩溃的时候,观众们也都跑到江灼这边来,继续收看这场综艺案了。
【呜呜呜气死我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小勺子好可怜!】
【幸好还有飘飘哥在。】
【安慰抱的飘飘好A,发脾气的小勺子好俊。】
【新粉表示太满足了,这个直播间简直就是宝藏啊!不光剧情好看,而且我最喜欢这种男人之间肝胆相照的兄弟情!非常感人!】
【前面的新粉,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或许讲了会破坏你如此天真的快乐……】
【咳咳咳,没有兄弟情,兄弟情已变质。】
【向所有的新粉科普,他俩是一对啊啊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
弹幕里面一片“我去,搞到真的了”,老粉们趁机科普江灼和云宿川的往期小甜饼,并安利了cut合集。也有一些人呼吁他们关注直播剧情,毕竟江灼并没有开通恋爱直播。
弹幕中热闹非凡,另一头,江灼在云宿川身上靠了片刻之后,情绪逐渐缓和,拍拍对方的肩,把他推开。
“一会被记者拍着,该上头条了。”江灼道。
云宿川觑着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了,便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就算是拍到了,顶多也就是猜猜因为什么事才会让咱们两个当街拥抱,总不能报道咱们在谈恋爱吧?哪个记者能有这么大的脑洞。”
他说着也笑了:“不过公开了挺好的就是了。”
此时江灼也不知道云宿川这句话会被活生生打脸,哼道:“我无所谓,随他们去吧。”
两人沿着街走了一会,云宿川又问道:“小灼,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刚才叫嚷着说什么都不管了,终究也只是气话而已,江灼果然已经把后续给想好了:“上次回到过去,只碰见了何箕,但是终究还是不知道我爸的下落,我想再回去一次看看。”
至于如何回去,他现在已经有很多功德值了,既然APP里面有这个功能,江灼认为在个人中心兑换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我陪你一起去。”云宿川毫不犹豫地说道。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建议是先去一趟沈家。”
江灼道:“你怀疑沈家的人还知道其他的内情?”
云宿川道:“沈谦和沈子琛未必,但是他们那个黑心肝的老爹沈鑫既然当初能跟何箕混在一起,在这件事当中肯定没少参与,绝对也是知情人。何箕做实验总得有设备有资金吧?沈家很有可能就充当了这方面的支持者。”
他沉吟道:“进山的路并不好走,咱们要是再去一回,又找错了路没见到江叔叔,那就又平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资料存下,到时候找人办事也都顺当点。”
江灼道:“‘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资料存下’……去哪看?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云宿川避开伤处,轻轻拧了他脸一下,笑道:“你怎么这么机灵,我无意中一句话而已,还能听出来这个。也不是知道了,就是前几天看沈子琛讨厌,我怕他闹幺蛾子,让助理查了查沈家请的那几位大师是个什么来头。”
江灼看他神色微妙:“不会是骗子吧?”
云宿川摇了摇头,说道:“恰恰相反,人家可是真大师,还是咱们都很熟的那种大师。”
江灼道:“谁?”
云宿川道:“衡阳赵震天、赵威天,乾元杨双,还有你们灵华的易旼,别的小喽啰我就不提了。”
他把这串人名一报,江灼也默然片刻,然后说道:“好大的手笔。”
且不说衡阳派、乾元派和灵华派是当今的最有名的三个风水门派,单只是这一连串名字单拎出来都是鼎鼎有名,平时能够请动他们处理一些灵异事件都要支付相当高昂的报酬。
没想到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被沈家给请过去了,不能说他们就一定都是跟何箕沈鑫密谋的坏人,但他们一定从沈家获得了十分具有诱惑力的报酬。
如果这些人从中作梗,江灼虽然不能说怕,但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
他问道:“这些人现在都住在沈家吗?”
云宿川道:“没有,沈家的公司里专门拨出来了一层,就是给这些‘风水顾问’当办公室的。他们白天在那里进行研究,晚上留下徒弟值班,各自回家。”
江灼道:“今晚去看看?”
云宿川笑道:“说了这么多,当然要去了。现在时间还早,先吃个饭休息休息再去。还有啊,你小子给我看看伤,手拿过来。”
江灼也确实有点累了,毕竟是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旧事,他就算是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当中一口气解决。
两人在节目组这边的任务都完成了,当下就直接拿上行李,开车回了江家老宅。
江灼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已经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回来啦回来啦!”
“冲呀——”
“冲什么,要列队欢迎!”
“我在前面,我在前面!”
“算了,还是冲吧,冲呀——”
江灼:“……”
他打开门,同自己圈养的江家军久别重逢。
江灼屋子里那上百只毛绒玩具独守空房已久,早就无聊至极,看见江灼和云宿川进门了,一团团小家伙迈开短腿,几乎是连滚带爬,欢欢喜喜冲到门口迎接。
云宿川和江灼,以及他们的行李,都被绒毛的海洋包围了,云宿川两条腿上都抱着好几个,忍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小绒狗、小老虎、小棕熊、皮卡丘、哆啦A梦……
江灼的行李箱被它们托着,挨挨挤挤进了门,感慨道:“真是品种多样。”
云宿川忍笑道:“就是,我觉得还缺一只小黄鸭……哎,别打人,再把孩子给吓着。”
一只小老虎出来晚了,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时才发现江灼已经被其他的同伴包围,情急之下一个猛虎扑食纵身跃起,整只虎从二楼跳了下去,精准落尽江灼怀里。
小老虎兴高采烈地说:“你没骗人,你回来了,你没跟这个男人私奔,真是太好了!你们两个到底去哪里度蜜月啦?为什么这么久?”
它把云宿川和江灼问的同时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似乎离家之前,云宿川跟这些小家伙胡说八道,声称他和江灼是要去度蜜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也算是神预言了。
江灼回眸看了云宿川一眼,只见对方的眉梢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笑吟吟说道:“度蜜月啊,当然要去的时间长一点,你叫声爸爸下回也带上你哈。”
其他小动物不干了,纷纷争宠:“爸爸爸爸,我们也要去!”
“你不是说去领结婚证吗?我们要看结婚证,我们要看结婚证!”
云宿川搂着江灼的肩膀,悄悄跟他说:“哎,它们要看结婚证呢,怎么办啊?”
江灼笑骂道:“滚滚滚,自己领去吧。”
云宿川看他的样子就觉得心痒痒,两人近在咫尺,他很想狠狠地亲江灼一口,只是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怕对方脸上挂不住,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两人叫了个外卖,草草吃过饭之后又睡了一觉,缓解多日来不停调查的疲劳。
不光是那些毛绒玩具,江家客厅里成精的家具们看到小主人回家,也都很高兴。江灼一离开客厅,它们就都因为小老虎和云宿川的对话哈哈大笑起来。
茶几道:“愚蠢的毛绒玩具们,到底是年轻哦!”
玄关处摆着的一个古董花瓶高声道:“我在江家二十多年了,云宿川那破孩子从小说话就不着调,他说领结婚证,傻老虎和傻狗傻熊们居然真的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沙发也附和:“小动物智商低,连好兄弟还是情侣都分不清。他俩要是能领证,我就是马桶!”
江爷爷的拐棍在大厅的一角咳嗽两声,叹气道:“两个不开窍的小子,也不知道领个姑娘回家,急死老头子喽。”
这边整个江家都因为主人的回归而充满了生机,江灼则已经回到了清净的卧室,将厚重的窗帘拉上,好好地睡了一觉。
他躺下的时候窗外还是艳阳高照,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到有人轻轻推着自己才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周围都已经漆黑一片了,月光从窗外洒入,铺了满床。
他愣了片刻,简直有种自己睡了一年的感觉,连忙问道:“几点了?”
云宿川正站在床边,见江灼醒了,便双手支在床上伏下身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道:“晚上十点,也不算晚,你要是困就再躺一会。”
他的吻十分缱绻,但并未深入,像是怕自己会在这种时候把持不住似的,很快又直起了身体。
江灼顿了下坐起来,说道:“不躺了,收拾一下,咱们走。”
【哇喔,要去沈家的公司了,我好紧张。】
【飘飘站在床边叫小勺子起来的时候,感觉好温馨啊!】
【我靠又打马赛克!是不是亲了一下?是不是!有没有大神在,P一张图给我康康可以吗?真的要被马赛克逼疯了!】
【不让咱们看也就罢了,我好想康康小勺子那些家具们知道真相的表情233333333。】
虽然已经大门紧锁,但是对于两人来说,潜入沈家的公司不是难事。整栋写字楼都空空荡荡的,云宿川所调查到的风水顾问处在八楼,他们两个也没费劲爬楼,直接坐了电梯上去。
电梯停下,云宿川当先出去,刚走了两步,脚下就停住了。
江灼随后跟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低声道:“有阵法。”
云宿川道:“是小十八金刚阵,威力倒是不大,但防御的很密。要过去必须经过这个阵法,但想必阵法一动,立刻就有值班的人会赶过来了。”
江灼道:“过来就过来,咱们总得进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两张黄符,迎风一晃,符纸燃烧起来,被他反手一弹,就像两支利箭一般,直冲着整个金刚阵飞了出去。
火光遇到阵法,刷地一声大亮,紧接着周围的空气仿佛出现了一阵细微的波动,阵法已经破了。
这样一来,里面的人顿时受到惊动,有人大喊着“什么人?”一阵脚步声传来,已经有道人影旋风一样冲入楼道,合身向着两人扑了过来。
云宿川毫无兴趣地“啧”了一声,抬手一拽一挥,直接将那人扔了出去,正好撞上了随后过来的另几名帮手,把一帮人撞的东倒西歪。
走在最后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的地位好像要比其他人高上一点,本来出来的较晚,眼见几个同伴向自己撞过来,敏捷地纵身一跃,从他们身上飞身跳了过去,避免了同样跌倒的命运。
这样一来,他已经直接站在了江灼和云宿川的面前,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那年轻男人阴恻恻地道:“我可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贼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云宿川道:“不好意思,本来是想低调点,没想打他们太不禁打了,我轻轻一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实呢,我们也没想打架,就是看上了这里的一点点东西,如果你愿意送给我们,咱们就握手言和交个朋友,你看怎样?”
那男人显然没有他这种幽默精神,听到云宿川这番瞎扯,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声道:“做梦!我先给你送终!”
他一边说一边屈指掐诀,凭空轻点,几道光团在半空当中出现,紧接着同时向着江灼和云宿川撞过去。云宿川笑嘻嘻地道:“客气客气,你又不是我儿子,怎么还抢着给我送终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虚劈,一道和语气完全不同的凌厉气劲直逼而出,几道光团瞬间变得暗淡,分别飞出去撞到了墙面上。
他表现的如此轻而易举,男人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他自负从小学艺,掌握了各种神奇的法术,站在普通人面前简直就如同半个皇帝一般,颇有优越感。本来还以为江灼和云宿川这样莽撞,不过是普通的小杂碎罢了,直到这时看见云宿川一出手,才意识到对方并不好对付。
男人退后两步,喝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既然都是同行,那你一定听说过乾元派,今天上门挑衅,不怕得罪我们整个门派吗?”
云宿川想了想道:“乾元派……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确实好可怕啊。那我只好杀你们灭口了。”
男人气极反笑:“好大的口气,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只见云宿川冲他比了一个回头看的手势,男人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朝着旁边一瞥,发现江灼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魅一样地闪到了自己身后,抬手一劈,重重砸在了他的后颈上。
男人只觉得头脑中一阵发晕,一头栽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是见到自己的其他同伴们也早已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躺着,不省人事。
周围安静下来,云宿川道:“我在这里感觉不到其他的阳气,应该是没有生人了。不过这些人不能在这里躺着,咱们把他们搬走再进去。”
江灼点头道:“阵法也得恢复……小金刚阵你会吧?”
云宿川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道:“当初没好好学,应该可以凑合着摆个样子出来,但是要是弄不好,有可能把咱们两个也给封在里面。我提前打个招呼,你做好心理准备。”
江灼冷冷地说:“那没关系,我要是出不去,把你杀了阵法也会自己解开。”
云宿川:“……好歹也是睡过的,这么绝情。”
他这句“好歹也是睡过的”又引起弹幕中的一片尖叫,生活在马赛克重压下的观众们只能靠云宿川的描述卑微吃糖,早已经练就了绝佳的听力水平。
江灼扑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我说你闭嘴行不行!”
云宿川:“……##¥……¥%!”这才叫真的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呢。
两人嘴上闲扯,干活却利索,为了防止会有其他人到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将外围草草恢复了原状之后才真正进到了楼层内部。
正如之前云宿川所调查到的那样,这整整一层楼都贴着各种八卦阵法的图案,雪白的墙面上甚至还用浓重的油彩勾勒出来了一些天神恶鬼图,无论是神还是鬼,脸上的表情都若喜若悲,扭曲狰狞,神秘中隐隐透出一些莫名的险恶之感。
江灼道:“我怎么觉得这里这么邪性。这么多个房间,咱们要是挨个找,还不得翻到明天早上去。”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围的地砖排布以及房间安排,寻找此处的建筑规律。
云宿川看着周围的画,低声道:“我问个问题,你可别生气。”
江灼随口道:“问。”
云宿川道:“你们灵华派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说败落了,各地的香火还很旺盛,要说兴盛,这可是好几年没有举行集体的祭祀典礼了。”
江灼的眼睛还盯着手上的罗盘,闻言冷笑了一声:“因为聚不起来。何箕走的时候,掌门令牌留给我了,但是五行印分别在其他五个人手上。而且他挑的人都是已经有一定势力的长辈,到手的东西,自然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这也算是他门中机密了,云宿川原来就一直对灵华派的现状奇怪,但两人关系虽好,他却向来极有分寸,现在要不是觉得涉及到了两人要调查的事,云宿川也是不会随便开口询问江灼的。
此刻听江灼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