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你要沿着这条河逆流而上,不要害怕,不要彷徨,更不要回头,你一定会看见一扇悬挂在云端的金色大门,那就是龙门,勇敢地跳过去吧。”
“只要勇敢就够了吗?乐水。”
一条朱红的鲤鱼自水面探出头来口吐人言。
“够了。”
坐在岸边的男人微笑着点头,两条长腿伸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河水里,水草摆动间,似乎又变成了巨大的墨蓝色鱼尾。
“我知道了。”朱红鲤鱼吐出一个泡泡。
乐水自怀里拿出一枚圆润乳白的珍珠,塞进了鲤鱼的嘴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哭出来的吗?”鲤鱼含着珍珠,说话不清不楚。
乐水笑了:“鲛人哭出来的珍珠只是凡品,我要送你作化龙贺礼的话,岂不是要被你笑上几百年的小气。”
他还是没说那枚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珍珠是哪儿来的。
李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艳红的尾巴一摆,就朝着河流的上游游去。
乐水笑意隽永,目送那一点红在水浪中时隐时现,直到彻底远去。
春水夹杂着碎冰倾泻往东,李鲤逆着河流向西,任由冰块摩擦着鱼鳞,它的红色好像愈来愈纯粹明亮。
两岸杨柳依依,草木逐渐繁茂,桃花开了,又谢了,花瓣纷纷落在河面,李鲤还来不及嗅上一次,就眼见花瓣被流水匆匆裹挟。
时而有渔人撒下网,更有瀑布湍急暗流汹涌,但要说最可怕的还是那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的终点。
起初还有一些鲤鱼和李鲤奔向同一个方向,但中途因阻碍重重而体力不支,陆续消失。
形单影只的李鲤只顾咬着珍珠,埋头向前。
直到桃树开始结果,成熟,蒂落,李鲤顶着一颗大红桃钻出水面时,看到了云端之上的龙门——宏伟而高大,彩云缭绕,金光耀眼,巍巍然镇压一方山河,几乎可以与天空另一边的太阳媲美。
李鲤不由得心中嘀咕,这么高,他怎么可能跳过去。
但与此同时,李鲤也感受到了来自龙门的致命吸引力,好似有一股拉扯的力量拽着他,让他忍不住地跃跃欲试。与此又同时,李鲤想到这么大的门头,先前一点轮廓都见不到,直到近前才蓦然看清,不愧是能让凡鱼脱胎换骨的龙门。
于此再同时,李鲤不无得意地想,他的小鲤鱼脑袋能同时转这么多心思,可见乐水说他活得懵懵懂懂、浪费了四百年光阴并没有多少道理。
心思百转间,李鲤摆了摆尾巴,一跃而起,身姿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水流后啪嗒一声落回了河里。
只有九丈高。
而龙门足足有七七四十九丈。
李鲤不免愀然,刚刚那一跃虽只是随意尝试,但可以预见,即使他用尽全力也至多不过二三十丈。
但乐水却说他一定会跳过去的,只要勇敢就够了。
李鲤放松身体,随水流往后飘了些许,忽然一鼓作气,尾巴剧动,朝前助游一段后,自水面弹射而出。
一道微红的弧光彩虹似地横跨半空,最高点大约有三十三丈。
落回水里的李鲤仰头看着,鱼唇翕动,只觉得鱼鳞还在微微燥热。
他感觉得到,在接近龙门时,有股火焰般炙热的力量冲了过来,拉扯着他的身体,掀动着他的鳞片,仿佛要将他回炉重造。
这就是乐水所说的化龙关,撑得过去便脱胎换骨成为尊贵无匹的龙,撑不过去要是及早退却还能保住性命,还要强行去闯更是灰飞烟灭了。
这些念头在李鲤的小脑袋中转瞬飞过,他再次随波往后,尾巴摆动得缓慢而有节奏。自他身上透出来微红的光,如一层薄雾将他轻轻笼罩。在光芒越来越炙时,李鲤决起直上!
恰似鹰出深涧、烽火冲天,须臾间,李鲤已离水面三十多丈。眼看着距离龙门不到十丈,李鲤周遭的红光却黯然颤抖,似乎已无力为继。
空气压在身上重逾千金,李鲤每进寸都感到万分的煎熬,鱼鳞片片剥落,有什么要从里往外地生长,却迟迟得不到一声春雷好破土而出。
又勉强坚持了片刻,李鲤颓然掉落,狼狈得像条未熟的烤鱼。
但李鲤只是疼得嘶叫了几声,就立即冥想休整,再次图跃龙门。
这一次有经验了,比上一回多跳了四五丈,距离龙门只差五丈。
但就是这看上去不起眼的五丈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李鲤一连跳跃三次始终不得寸进。
这似乎就是他的极限了。
此时的李鲤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烤鱼的香味,路上拽把花椒就能开吃。
“算了。”李鲤心想,他终究不是化龙的料,乐水那么说只是安慰他吧,趁还有一气赶紧回去。
李鲤转身往回游去,微凉的春水流过遍体鳞伤的身体,居然有种清爽的感觉。
李鲤叹气,回头,仰望巍峨的龙门云雾渐多,遮住了大半的龙门,乐水说,等云雾全部遮住龙门后,就是龙门关闭之时。
“还是再试最后一次吧。”李鲤有些不甘心地低声说。
此时有西南风,波涛兴起,大好时机!
鲤鱼的灵魂躁动,渴望化龙的本能扶摇而上九万里。
李鲤借波涌涛叠之势,乘风而起,红光大炽,气势如虹,一跃直上四十五丈!
李鲤在空中摆尾,鱼尾便尽毁,又进二丈。最后二丈却是无论如何跳不过去了。
尽管无奈,李鲤却也只得认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垂落,离龙门越来越远。
忽然,李鲤含在嘴里几乎忘记的珍珠兀自融化,一股温暖的力量快速流遍全身,又迅速合为一点,将他弹射向龙门。
李鲤方诧异间,恍惚间听得到一声龙啸,正如迟等不来的春雷降下,李鲤身上饱受化龙关折磨的伤口像春天的大地,体内的生机倏忽间簌簌生长,龙筋抽芽,龙鳞蔓延。
红光耀眼,冠绝一方。
光芒正中,小小的鲤鱼陡然抽身成长而粗壮的朱红色龙,头生二角,足生五趾,正腾云驾雾。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且快速,李鲤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换了物种。
等他回神,呀地一声惊叫,高大的龙门赫然就在眼前,收势不及,轰然撞向门楣。
龙门内,一满嘴胡须、脸蛋滚圆的海鲶鱼精正趴在桌案上打瞌睡,被这一震天动地的声响吓得猛地抽直身体,大惊失色道:“何事!”
待他定睛看去,只见一只朱红色的龙破布一样吊在龙门上,又缓缓地掉了下来,落在云端,化为人形。
“化龙?”海鲶惊疑不定,不怪他身为龙门守卫却睡了过去,实在是好多年都没有一条成功化龙的鲤鱼了。
海鲶清清嗓子,看那化为人形的少年正坐在地上茫然四顾,便走过去说:“恭喜公子得登龙门,自此以后脱胎换骨,长生不老了!”
李鲤循声扭过头,一张脸月眉星目、秀如霁空,更兼鼻如峦唇若花,骨肉走向流水般干净而顺畅,被一身朱红的衣袍映衬,端的是明艳动人、风姿俊秀只是这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倒显得像打磨无数遍的工艺品。
李鲤的脸实在疼得厉害。又胀又麻,明明感觉没有知觉,却又疼得钻心。想必是刚刚撞上龙门的后遗症。
李鲤只好勉强问眼前人:“你就是龙门守卫吗?”
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在外人听来却是漫不经心。
海鲶微一垂头,心中却不大痛快。这才过龙门,就看不起他这只鲶鱼精了吗?居然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连个笑意都懒得施舍给他。
海鲶不由得心中腹诽,神气什么啊,到了四海龙宫,区区一条化龙也只能在他们这些鱼精身上耀武扬威了,在尊贵的真龙面前,他们只不过都是一群小虾米。
念归念,海鲶还是按照流程,在桌案前翻找入宫凭证,嘴上问道:“你想去什么海?”
李鲤一怔,乐水倒没跟他说过去哪片海好一点,但乐水说过如有疑惑就可请教龙门守卫,李鲤便起身走近问:“你觉得呢?”
海鲶瞅了李鲤一眼,只觉得这人面无表情、目中无人,并且语带嘲讽,还你觉得?算个什么人物,还得普天都觉得你天下无双?
海鲶的手本已触到了东海的令牌,想了想,往左移了三格,取出一枚海螺递给李鲤:“驾云直往西海,在海边吹响海螺,西海龙宫就会派人接你。”
李鲤接过海螺,说了声谢谢。
海鲶心念微动,给他西海信物,居然还道谢,是在故作嘲讽,还是在暗中威胁?正胡思乱想间,抬头一看,已经不见了李鲤踪影。
李鲤化龙,如同一条红色闪电,一路穿云过雾,好不畅快,脸上的疼痛总算是缓解了些。
远远瞧见西海,李鲤按下云头,落在海边又化回人形,吹奏海螺,其声呜呜,力透海面。
李鲤等了许久,却不见什么人来接他,只好再次吹响海螺。
一连吹了三次,让他的脸又开始胀痛起来。
好在远处波涛翻涌得不正常,细看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西海龙宫终于来人了。
乌龟游到近前,龟壳黯淡发挥,隐隐有开裂,是一只上了年纪的乌龟了。
乌龟的小眼珠先是往海螺那边转了转,接着凝在李鲤身上一错不错,仔细端详着。
李鲤被看得毛骨悚然,说道:“请问来者所属西海龙宫吗?”
乌龟点点头,说:“你到我的背上来吧,我托你去龙宫。”
李鲤却之不恭,才踏上宽大的龟壳,乌龟却像是怕他跑了一样,猛地往水里扎去,豁出老命地四肢剧摆,刹那间入海万里。
李鲤好险没摔倒,都来不及细细地看海底风光,就被老乌龟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向了深处。
很快,一联排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显现,近了才看清那是些整块青岩搭成的宫殿建筑,高耸海底,占地千亩,宏伟大气,古朴厚重的气势迎面扑来。
李鲤堪堪瞧见宫殿正中悬着硕大牌匾,书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西海龙宫。
只听得老乌龟忽然声嘶力竭地惊喜大喊:“龙王大人,大太子,快出来!咱们龙宫来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是一本很短很短的轻松沙雕文,欢迎入坑。
首发两章,还有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