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逐浪至西海深处,李鲤见这里水深海阔,正是玩耍的好地方。
“我教你,你看好了啊。”李鲤说,又是腾空一跃。
敖宗秀都有心理阴影了,立即捏了个护身诀,抬头一看,李鲤化作龙身,跳入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一时间波涛汹汹、水涌山叠,白色浪尖此起彼伏,李鲤便放松身体,随着巨浪起起伏伏,高时飞达数十丈,低时又深陷浪底,正如人生际遇,常有峰谷,真刺激酣畅。
“你快来啊。”涛声浪花中,李鲤冲敖宗秀喊道。
声音高亢欣喜。
敖宗秀犹豫着,见一个高大的浪头正好扑打过来,身体于脑子先一步地迎上波浪,也化作龙身,任海浪相送。
起初,敖宗秀略有不适应,下意识就想驭浪。身为龙子,一切水形在他们脚下比最温驯的马还要听话,还没看过这么暴戾嚣张的海浪。
但见李鲤却是完全放松,把自己当做一根井绳,摊在水面,无所顾虑。只在波浪将歇时,摆动尾巴,又掀起新一波的浪头。
敖宗秀想了想,与控水的本能抵抗了一会儿,也学着李鲤忘其所以。
一彻底放空,身子的控制权就被交给了海水,急上骤下,毫不客气,冰凉的水珠更是像无数雪花劈头盖脸地落下。
自古以来只有龙驭水,哪有水欺龙,没想到这也竟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敖宗秀渐渐乐在其中,银白的龙身仿佛要与浪花融为一体,忽而摆尾拍起百丈高的水浪,扶浪直上,又冲刺而下。落下来的时候,顺道又是一拍尾巴,为李鲤送去了一道同样的百丈巨浪,李鲤还没习惯这么高的高度,在空中啊啊啊地大叫。
敖宗秀笑得更开心了,在跌宕遨游间,那诸多烦恼都被海浪一并冲走。
李鲤在随波浪靠近敖宗秀的时候,就跟他喊:“好玩吧?”
“还算可以。”敖宗秀哼哼。
“我管这个叫冲浪。”李鲤刚说完,就又被浪冲走了。
待到尽兴时,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皎洁的明月挂在海天之间,月光盈盈拨动海洋的心。
李鲤和敖宗秀坐在白日的海岸礁石上,浪花轻轻拍打着双脚。
李鲤低头看自己的脚,看海浪一扬一歇,心想难怪乐水总喜欢半坐在岸边泡脚,原来这么舒服的啊。
敖宗秀感到了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望着海底月,自然而然地向李鲤诉说起了让他郁结于心的事情。
“我根本一点不厉害。”敖宗秀说,“都是假的,都是父王联合所有人来骗我的。”
“怎么会呢,你明明很厉害。”李鲤说。
“真的吗?”敖宗秀扭头看李鲤。
李鲤嗯了声。
敖宗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愀然说:“现在连你也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啊。”李鲤很无辜,表情很冷漠,“你的镜子那么清楚,你拍的浪花还那么高,不厉害吗?”
“唉。”敖宗秀重重叹气,本来他都已经有点看开了,不知为何被李鲤这样毫无诚意地一安慰,又抑郁了。
李鲤就说:“我带你去西海龙宫玩吧,让宝青大哥和安霓说说看你厉不厉害。”
敖宗秀摇头:“不去。”
“去吧。”李鲤说,“西海龙宫也很好玩的,和你们东海完全不一样,看着眼睛特别舒服。”
敖宗秀还是摇头。
李鲤想起敖宝青裹带飞光的姿势,也学着,一手揽过敖宗秀的肩膀:“去嘛去嘛。”
“不要碰我!”敖宗秀一脸惊恐,下意识就反手将李鲤扔出去。
咻——砰——,李鲤划出一道雷厉风行的弧线,重重落在海岸边。
敖宗秀又忙不好意思地跑过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碰不得海里的人,一碰就浑身起疹子。”
李鲤躺在沙滩上,半死不活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摔断了,五脏六腑稀烂,疼得差点晕过去。好半晌,李鲤才勉强掀开了一丝眼皮,气若游丝地说:“你把我摔死了,你还说你不厉害......”
敖宗秀闻言大惊,赶忙要去扶起李鲤,可仔细一看,李鲤面色如初,嘴唇嫩红饱满,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敖宗秀生气地将李鲤摔回原地:“你骗我。”
骗就骗吧,演技还不好,一眼就给看穿了。
“我没......”李鲤艰难地伸出手,拽敖宗秀的衣袖。
敖宗秀无情地抽出袖子,离李鲤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他坐着,似乎在表示他很生气了。
李鲤愈发觉得痛苦不堪,嘴角缓缓流出朱红的鲜血,那是生机一点点在流逝。
李鲤心想,他真的要死了,才化龙没几天就被摔死了。
“我死了以后......你要把我送回去......把我的尸体交给乐水,他知道我喜欢被埋葬在什么地方......”李鲤恍惚觉得海面上的星辰在飞快旋转,天和地都颠倒了,他挣扎着将最后的遗言说出来:“我用我的死证明了你很厉害,所以你不要再伤心了,也不要为害死我而内疚......唉,反正我只是一只鲤鱼......”
李鲤虚弱地闭上眼睛,看见自己又变回了那只小小的鲤鱼,透明的,发着光,在宛如溪水的海风中徜徉,越游越远,越游越远,要游到月亮那边去。
声音消弭了。
万籁倶寂着,唯有海浪怕打海岸的声音。
敖宗秀还在生闷气,心想就算李鲤是善意的,也不能骗他。
月亮升到正空的时候,月光倾酒而下。
李鲤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映照出晶莹的光芒。
咦,不疼了。李鲤一跃而起,满血复活,开心地跑到敖宗秀身边:“我又活过来了!”
敖宗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强调:“你又骗我。”
“我没有,我刚刚真的快死了。”李鲤百口莫辩,正纠结时,定眼瞪着敖宗秀,大喊:“你也骗我!”
敖宗秀:“我哪里骗你了?”
“你说你碰到我就会起疹子,可你根本没有。”
“你看!”敖宗秀捋起衣袖,光溜溜的两只手臂,白净匀称,“诶,今天怎么没有了?”
李鲤也学他,背对着坐着,很生气了。
敖宗秀还是一脸纳闷,不由得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起疹子也是一个贯穿他百年龙生的阴谋?
正当敖宗秀怀疑起人生时,远处传来呼喝的声音。
敖宗秀一听,变了脸色:“是东海的人来找我了,你别说见过我。”
说罢,立即捏了隐身诀。
李鲤站起来,往远处看去,果然很快一队挑着灯笼的行军小队。
走近了才看到,那些原来是头顶长着灯笼的灯笼鱼将,当头那一人立即上前躬身:“见过西海二太子,请问您见过我们东海的敖宗秀九太子吗?”
“这......”李鲤此时觉得敖宗秀真的冤枉他,他根本一点不会骗人好吧,“我没见过。”
话虽是这么说,李鲤的眼珠儿下意识地瞥了瞥敖宗秀隐匿的地方。
在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脸上,这个小动作实在太显眼了,无异于频送秋波、挑眉弄眼的暗示。
那将领立即心领神会,对李鲤感激地一笑:“多谢。”
说着从身后的乌贼侍卫那接过一瓶墨汁,朝李鲤看的方向泼去。
敖宗秀呆呆的身形很快就显露出来。
将领上前:“宗九太子,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再不回去,龙王可得把龙宫都给拆了。”
敖宗秀失魂落魄地跟着他们走了,嘴里念念有词:“假的,果然全都是假的。”
他的隐身术居然连小小的鱼将都能看穿!
李鲤还在琢磨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说谢谢,接着就见他准确找出了敖宗秀的踪迹,心想东海龙宫里的都很厉害嘛。
“有空来西海玩啊。”李鲤冲远去的敖宗秀喊,已经原谅了他的欺骗行为,他才不像他那样小气呢。
敖宗秀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东海,东海龙王龙母和他的八个哥哥姐姐,一下子把他团团围住,似乎生怕他变成一阵水给溜走了。
“小九,你去哪了?”
“宗九,你可担心死母后了!”
“宗九回来就好..... ”
“小弟你下次千万别不告而别了。”
......
敖宗秀木着脸,一句不答。
众人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可真立竿见影啊。
龙王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最后也只得好言好语地说:“宗九啊,我和你母后还说到让你外出学习历练的事。既然你待腻了东海,不如尽快选个地方,就当出去散心了。你今天逛了一整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啊?”
敖宗秀愣愣了一会儿,说:“西海。”
“嗯?”
“我要去西海。”敖宗秀心想,也只有在西海,才能找到万千幻象中的一点真了。
龙王为难地看向龙母:“你四叔的西海......好是好,也与东海风格迥异,适合散心,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宗九想去西海那就去!”龙母大手一挥,下了决定,看宝贝小儿子就跟丢了魂一样,她心里揪得慌,别说敖宗秀要去西海了,就算把东海和西海调个个,那也得由着。
龙王也只得点头,吩咐下去:“快去准备八百精兵、八百侍女,随宗九太子出行西海!”
很快大家都忙着给宗九太子准备出行事宜,看架势是要把东海搬到西海一样隆重。
敖宗秀又在一个人想静静,一一历数今日之事,当真是沧海桑田、翻天覆地。
敖宗秀由水镜术的无用想到了隐身术的低弱,接着又想到红疹子,一看手背,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敖宗秀思忖片刻,把门口的鲸鱼侍卫喊了进来,盯着他又圆又胖的的大脑袋看了半晌,忽然上手把他揉了又揉。
鲸鱼侍卫都吓坏了,宗九太子加冠以后也太可怕了,这就是成年龙的变态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