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此时却不在星月殿前殿。
星月殿前殿中只有绿水一人, 正坐着在整理玉简。
看到容夙后,她有些惊讶,然后说南宫焰在南宫族大广场上, 似乎是在处决一些损害家族利益的族人。
容夙就去了南宫族大广场。
大广场是真的很大,比凌云峰广场要大上数倍。此时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穿南宫族族服的南宫卫来回巡视,肩膀上几颗星星, 显出他们是效忠于星月殿的南宫卫。
见到容夙后, 南宫卫们都声音恭敬:“容夙大人。”
容夙就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 问明南宫焰的位置后继续往内走。
走了一会后看到一方石台,南宫焰正穿着华贵无比、象征大小姐地位的族服坐在上面, 脸色看着有些阴沉。
周围一股血腥味。
容夙看着阶梯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以及一些南宫卫挪走的尸体,就知道南宫焰应该是刚杀了一批人。
这是世族的事, 容夙没有兴趣知道。
因而她收回目光, 感受着此时氛围, 就觉得此时似乎不太适合问那些事,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回星月居。
青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容夙大人?”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会在这里看到容夙,但接着就有些高兴:“容夙大人,您来得正好, 小姐有些不开心,您去看看吧。”
不开心。
不就是杀了一批触犯族规的族人,南宫焰怎么会不开心?
容夙不理解, 她自然不认为南宫焰是那种心慈手软、会因杀族人而自责的人。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拾阶而上, 几步走到南宫焰面前,声音轻轻:“南宫焰?”
南宫焰一怔, 看到来人是容夙后,显而易见地有些开心,就想去牵容夙的手,却看到自己手上还残留着几滴鲜血,动作就一顿。
容夙看到了。
她是不在意这些的,想了想就攥着自己的衣袖搭在南宫焰的手上,将那几滴鲜血擦干净,说道:“好了。”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低叹一声,看看还在清理现场的南宫卫,对容夙道:“陪我走走吧。”
容夙没有拒绝。
她任由南宫焰牵着她的手步出大广场,走到靠近湖泊、有十几颗高大绿树的地方,对南宫焰道:“你是在因那些死了的族人而不开心?”
如果是往常,南宫焰只怕早缠上来、要亲她什么的,这一路走来却寂静无声,容夙就知道她还是在意刚才的事情的。
她的眼神很温和,眼里倒映出一个南宫焰。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就想说些什么。
她就说了,说的内容都跟刚才被杀掉的族人有关。
说族规摆在那里,却还是有很多族人明知故犯、肆意妄为。
说那些族人仗着地位高贵就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次做出那种险些殃及一族的祸事。
说他们眼里只有修为高低,而不知人命关天。
但世族内利益相关、盘根错节,所以那些触犯族规的族人一直有大能护着,最后还说和那些人共同顶着南宫的姓氏,她很不喜欢。
她的声音和面上表情都清楚地表示出她对这种现象,以及到处都是这种现象的南宫族和所谓世族有多厌恶。
容夙就想到梦魇死境后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南宫焰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当世族大小姐?
毕竟她见过那么多世族子弟,他们都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但南宫焰不一样。
像南宫焰这样的人,在世族里是很少见的。
她虽然地位高贵,但也算是从卑微处爬上来的,最知道世族争权夺利的黑暗和激烈。
看似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但她是不是内心深处也是排斥、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呢?
容夙的心不禁砰砰跳动起来。
她想:经过日月山境和星合草后,她现在的天赋已经比得上很多天才了。如果继续修行,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和那两人相比。
那她是不是能缓一缓,缓到修为差不多后,再多用一些心机和手段,做到杀/人后也能有逃命的能力呢?
如果南宫焰真的厌恶世族内的黑暗无光、盘根错节,那她是不是能问问南宫焰——愿不愿意跟她、亡命天涯呢?
容夙的思绪就有些乱,她直接问南宫焰道:“南宫焰,你是不是很厌恶这样的南宫族?”
南宫焰的声音一止,眸光微微复杂。
她没想到容夙真能看出来。
虽然她现在在容夙面前是真的再无隐藏。
是不是很厌恶这样的南宫族?是的啊。
她很厌恶这样盘根错节、因为顾忌那些族人背后的大能而不能按照族规办事、只有利益和实力,而无半点原则的南宫族。
她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厌恶,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从娘亲死于雪地却无人在意、副族主谋她血脉,她的所谓亲族却都漠然置之以前,从知道世界是什么模样时开始。
她不喜欢她所在的南宫族,甚至是打骨子里厌恶。
容夙还在问她:“既然厌恶南宫族,那怎么还要当南宫族的少主?”
南宫焰就笑了一声,声音坚定无比:“是,我是厌恶南宫族,很厌恶很厌恶,但我一定要成为南宫族的少主。”
容夙一怔,满目不解。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声音轻了很多,说道:“容夙,娘亲以前跟我说过,厌恶什么,就去改变什么,不要只是厌恶。修士修行是逆天而行,人也一样。”
容夙不由一震,再说不出什么,只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南宫焰,半晌无法回神。
南宫焰却像是打开什么心结似的,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有些感怀:“你一开始见到我时很厌恶我,其实你厌恶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世族和所谓的世族子弟,对么?”
容夙没有回答。
南宫焰就继续道:“其实厌恶也没有什么的,因为厌恶我们这些世族和世族子弟的修士本来就有很多。”
她都知道的。
很多宗门弟子和散修都是厌恶世族子弟的。
他们厌恶世族子弟,世族子弟也看不起宗门弟子自命清高,对散修出身卑微、天赋一般不屑一顾。
“世族内势力盘根错节、动一个就得动一堆、利益至上、以势压人,只讲修为高低、地位贵贱,而没有半点原则。”
“世人眼里的世族位于世界顶端,占据了修行界大半修行资源,却高高在上、傲慢嚣张、视人命如草芥。”
“连修行界最没有常识的底层散修都知道,世族出行,能避就避,不然随时会丢了性命,而且没有谁敢说什么。”
南宫焰说着,声音骤然重了很多:“但在很多年以前,世族不是这样的。”
她曾在南宫族藏书阁第九重堆灰的地面上捡到一部古书。
那上面说,很多很多年前,魔兽肆虐于天地,人族奋起反抗、镇压魔兽。
后来贡献最大的那些修士就建立了世族,秉承护持弱小的原则而传承着。
所以真正的世族应该是护持弱小,堪当人族屏障的,有原则有底线,也规矩森严、无法逾越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南宫族。”
“所以我更要成为南宫族的少主,掌控南宫族的势力,再一步一步坐上族主之位,成为南宫族内地位最高、说一不二的人。”
“本小姐要将南宫族打造成所喜欢、所想要的模样,到时候任谁反对都没用,本小姐要建立一个担得起世族二字的南宫族。”
她现在是南宫族大小姐,能利用南宫族的势力和资源。
所以她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继续向上走,变强大,直到站得最高,彻底掌控南宫族。
然后,她才能改变南宫族。
南宫焰说。
她眼神里融着日光,也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很多,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怦然心动。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南宫焰,也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真正的世族。
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世族二字是贬义的、厌恶的、许多修士所惊惧忌惮的。
她看着南宫焰,迎着她此刻似乎揽尽光芒的眼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南宫焰却声音轻轻,继续说道:“容夙,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因为她心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是不是很荒谬,是不是——只是一个笑话。
“但我只是在想,如果南宫族能好一些,或许娘亲当年就不用死。”她也不用一路走来如此艰辛。
那日雪地里看着娘亲的尸体,黑夜漫漫里遥望天明的无望里,小小的南宫焰抬头看天空,心里就生出那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目标。
她要当上南宫族的少主,再成为南宫族族主。不仅仅是因为手刃仇人,还因为她娘亲的话。
后来见到的多了,知道的深了,南宫焰内心深处就多出一个谁也不知道、她也不会跟谁说的想法。
她本来是觉得以后都不会和谁说的。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容夙,就很想说一说。
于是南宫焰道:“我曾遥想过,如果能做到的话,除了那些,我还想为世族正名。”
这应该就是她娘亲说的,改变所厌恶的。
容夙心里不由一震。
她认真看着面前的南宫焰。她垂着眉眼,看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虽然衣裳华丽,却有一股不知前路如何的迷茫感。
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为南宫族的少主和族主,以及怎么做那些事,能不能做到。
甚至那是说出来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耻笑、不屑一顾的,和所谓世族处于对立面的。
容夙就伸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声音轻轻,却很坚定:“南宫焰,你一定会成为南宫族的族主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
南宫焰就笑了一声,丢开那些汹涌的情绪和遥远到似乎无法触碰的目标,说道:“我的愿望也不只那一个。”
还有眼前的容夙。
她就打算说当时在星月居内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毕竟见过云族老后,她就接手了对族人的调查任务,现在才刚忙完,根本就没有时间回星月居见容夙。
结果容夙倒送上门来了。
“容夙——”南宫焰刚说两个字,就有一道熟悉的南宫卫的声音响起,甚至内容还跟那日差不多:“大小姐,云族老请您即刻前去商量和姚族有关的事情。”
南宫焰眉宇间就掠过一丝不耐烦,她早就明确拒绝,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那南宫卫不是星月殿的人,而是效忠云族老的,催促得很急。
南宫焰无奈,只能对容夙道:“你回星月居,我很快就会回去见你的。”
容夙垂眸低声应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情绪一阵沉闷,不仅仅是因为姚族,还因为对南宫焰刚才说的话的震撼。
改变所厌恶的。
是很宏大的一个目标。
至少她无法做到。
但南宫焰显然是很想当南宫族族主的。
如此,她该怎么办呢?
容夙叹了一声,整个人心神不宁的,眼前一会是火光冲天、烟花爆裂里的漫天鲜血,一会是南宫焰灼灼如日月,盛满光辉的眼睛。
然后她失魂落魄般往星月居走。
路上听到不是效忠星月殿的南宫卫正跟同伴聊着八卦。
容夙不想听,但那些南宫卫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耳旁喋喋不休。
于是她听到了很多关于姚族少主姚昊苍的消息。
其实哪怕他们不说,她也早就知道的。
姚昊苍,雷州第一世族姚族少主,今年三十七岁,比容夙大了十岁。
修剑道,一道雷霆剑法惊艳九州,是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剑道天才,也是最有希望修到至真境,触碰道境巅峰的修士。
只是南宫卫说的却是姚昊苍的近况。
说他外出历练归来,得到一柄八阶利剑,是以雷霆之力淬炼的,正合乎他的剑道和剑法。
说他修为突破到踏霄境八重,打算从九幽山海境回来后就冲击登天境。
总之那位姚族大小姐是无法撼动他地位的。姚族未来的族主一定是他。
而姚族作为雷州第一族,和南宫族不相上下。
如果他真要和大小姐联姻,而且大小姐还同意,那么大小姐就是板上钉钉的少主,也就是未来的南宫族族主。
那些南宫卫说着都很兴奋。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也希望南宫族一直往上走。
而且他们也不是上煌宫的南宫卫。谁当少主都没影响,只要能带来利益就行。
容夙就越加苦涩。
南宫焰很想当族主,那么答应姚族的要求是很正常的。
就算不答应她也能成为少主,但那需要很长时间。
来南宫族这么久,她知道南宫煌不是省油的灯,也一直和南宫焰势均力敌。
所以南宫焰刚才那么说,是不是也是对她的一种解释呢?
容夙想到这里,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星月居的,也没听到紫田惊讶的声音,只轻飘飘如影子般飘进属于南宫焰的屋子,看到藏在角落里的十几壶酒。
她眸光就深了深,手一挥,十几壶酒都到了她怀里。
然后她飘魂般出了星月居,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亭子,观澜亭。
容夙就走了进去,把酒搁在石桌上,自己随意坐着,拿了壶酒就往嘴里倒。
她没来由想到很久以前南宫焰说过的话:酒能忘忧忘愁。
她现在已经知道南宫焰是怎么成为大小姐的,那么在她步步艰难往上爬的那些时间里,她也是这么忘忧完愁的吗?
容夙想着,直接把酒全倒进嘴里,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解。
因为味道很苦。
但南宫焰不是不喝苦酒的?她喝的酒不都是价值连城、醇香馥郁的吗?
容夙就丢了手里的酒壶,摸索着拿起新的一壶,继续往嘴里倒。
跟在后面的紫田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容夙。
毕竟那酒是小姐藏了很多年很珍贵很重要的,而且容夙大人以前没喝过酒,别说一壶,只怕一杯就醉了。
但她看看容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有上前,只默默告知了自家小姐。
因为容夙大人对小姐来说也很珍贵很重要。
容夙不知道,她此时正在拿第三壶酒。
并且她感觉晕乎乎的,似乎是天地开始旋转。
饮酒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醉没醉的。
容夙也不觉得自己是醉了。
她看着远处湖水荡漾,想着南宫焰,想着姚昊苍,再想到烟花爆裂的梦魇,心情复杂无比,酒就越灌越快。
于是南宫焰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半伏在石桌上的容夙,地面上散着几个空酒壶,桌面上还放着十来壶酒,不难知道她饮了多少。
南宫焰就有些心痛。
那十几壶酒都是她从醉仙楼得到的,数量很少,并且有市无价,很难买到的。
主要是酿酒的东西也很难得。
她自己都舍不得喝,只放在房里看看以解酒瘾,现在容夙直接喝了好几壶!
“小姐。”紫田恭敬喊了一声,看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很懂事地退开。
南宫焰就上前坐在容夙面前去扶她,声音轻轻:“容夙。”
容夙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她,眼神迷离。
南宫焰就一怔。
因为容夙此时脸上都是红晕,是喝酒喝出来的,她眼神迷离,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她就顾不上自己藏了十来年的灵酒,只疑惑容夙是怎么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在借酒消愁。
但她怎么会借酒消愁呢?
明明前不久见面时还好好的。难道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着,就打算先把容夙弄回星月居去。
结果容夙不配合。
她挣开南宫焰要揽住她腰的手,眼神迷离看着南宫焰,声音低低:“南宫焰,是真的?”
南宫焰:“……”她还能有假的?
她便知道容夙现在是喝醉了,要开始说胡话了。
她就坐在容夙旁边,闻着那股浓郁的酒香味,心里痒痒的,也打算去拿一壶酒尝尝。
毕竟她都没有尝过,那十几壶酒是有十几种味道的。
容夙就拍了拍她的手,直接把她手里的酒壶拿回去,声音不满:“别偷拿我的酒!”
南宫焰:“……”
她的酒,什么时候成容夙的了?而且成容夙的就算了,容夙还不让她喝?
她就有些不服。
而且容夙现在醉了,做的事情、说的话都发自内心,那是不是说明容夙不愿意把她的东西给自己啊?
南宫焰表示不开心。
容夙似乎是看到了,她就迎着南宫焰控诉的眼神喝了一大口酒。
南宫焰怔住,她觉得醉酒的容夙简直幼稚无比。
接着脸上就多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那是容夙的手,因为经常拿刀,还有一层指茧,却很有力量感。
那只手捧起她的脸。
南宫焰还在怔愣,被那只手捧着仰起脸,眼前就多了一张放大的脸,同时她唇上一湿,是容夙凑上来覆住她的唇。
南宫焰:!
这似乎是容夙第一次主动亲她!
虽然她是在醉酒的状态下。
但也和以前不一样,不是生死攸关时为救她性命亲的,也不是燥热难耐时不受控制亲的。
哪怕她此时喝醉了,但总不会一点意识都没有。所以是容夙主动亲她的。
南宫焰不开心的情绪就全部消散,只剩满满的欢喜。
然后她就感觉容夙伸舌在撬开她的牙关。
她不由张了张唇。
下一刻,南宫焰就觉唇上一凉,一股微苦的酒液顺着容夙吻着她唇的缝隙渡了进来。
容夙松开她坐回原位,环住那些酒壶笑得傻傻:“只能给你这么多,再多没有了!”
南宫焰没理会她,她正在品尝那酒的味道。
微苦,但回味无穷。
果然是醉仙楼的酒。
就是有些少,不够,她还想要。
南宫焰眼神期待看向容夙。
容夙忙环紧怀里的十来个酒壶,态度很坚决,这些都是她的,别人别想碰。
南宫焰就笑了。
她修为比容夙高,而且容夙现在还半醉着,还想在她面前护住她的酒?
她直接扑过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到了一壶,甚至仗着容夙现在喝醉了,把酒壶抵在唇边喝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
因为这酒一点都不苦,是她最喜欢的那种酒香浓郁的。
容夙惊呆了。
她边护着仅剩的酒壶,边想着怎么拿回南宫焰手上那壶,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办法,眼睛里水雾弥漫,就——似乎是想哭?
南宫焰看呆了。
她虽然是想逗逗喝醉酒的容夙,但也没想把她逗哭。问题是,容夙喝醉酒后还会这么容易哭?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忙把酒壶塞回容夙手里,低声哄道:“还给你,你千万别哭。”
不然她怕容夙酒醒后不好意思见她,虽然她还挺期待的。
容夙没有接,她趴在桌面上揽着那些酒,一动不动,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
南宫焰凑过去听,就听到她反反复复呢喃着:“南宫焰的酒,被偷了!”声音听起来还很难过。
南宫焰就怔住,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她问容夙:“你是南宫焰?”
容夙喝醉了还知道那是南宫焰的酒,但容夙刚才却说酒是她自己的,难道容夙醉糊涂后,以为她自己就叫南宫焰?
“不是,我是容夙。”容夙坐直身体,一本正经。
南宫焰继续问:“既然你不是南宫焰,那你也是偷拿她酒的人了?”
“才不是,南宫焰的酒就是我的酒。”容夙大声反驳,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收了一个酒壶进储物戒。
南宫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决定不跟醉鬼纠缠,她直接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喝酒的?”
因为什么事。
容夙就唇一抿,有些委屈难过地回答道:“因为南宫焰。”
因为她?
南宫焰不解,怎么能是因为她呢?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就打算追问清楚。
容夙已经继续说道:“南宫焰要和别人联姻!”
声音颇含控诉,还有无尽的委屈。
南宫焰看去时,就看到容夙眼底水雾渐深,然后她再拿起一壶酒,咕咚咕咚就灌完了。
漏出的酒水打湿她衣襟,她的外衣很快都湿了,她就不满意地直接脱了扔掉。
南宫焰却没有注意到那件落在地上沾了泥土的外衣,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容夙是因为她才借酒消愁的。
她以为她要跟姚族联姻,所以才如此难过,难过到借酒消愁。
笨!都不知道问问她的!
接着她想到先前在大广场时,容夙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就完全明白了。
南宫焰想着,直接拿走容夙手里空了的酒壶,很郑重地说:“我没有跟别人联姻。”
容夙呆呆看着她。
南宫焰想到她刚才那一串操作,顿了顿,才重新开口:“容夙,你听着,我是南宫焰,我没有要跟别人联姻,也不会和别人联姻。”
“那——”容夙缩了缩脑袋,声音弱弱:“你不是要当南宫族的族主?”
“是啊。”南宫焰声音含笑,接着才收了笑容。虽然不知道容夙现在有几分清醒,但还是很严肃跟她解释道:“本小姐要当少主,再坐上族主之位,但这些不用联姻,不用别人相助,我也能自己做到。”
说完,她看容夙没什么反应,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地面上空了的几个酒壶,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欢喜。
她虽然知道容夙对她是不同的,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不同,也不知道她在容夙心里的地位如何。
但现在不用容夙说,她似乎也懂了。
容夙以前是滴酒不沾的,她当时就差把剑抵在容夙脖子上,但容夙还是一副抗拒的模样。
她自然也知道原因。
像她那样心里藏着很多事的人,是最不喜欢意识沉沦、醉倒后不省人事的,因为那样会很危险。
但容夙此刻却因为她而借酒消愁。
除了星月殿观澜亭很安全外,还因为她大概真的很难过,难过到宁愿意识沉沦。
她难过,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会跟别人联姻啊。
南宫焰就知道容夙大概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
但她还是想要容夙说出来。
因而她声音柔柔,含着一股诱哄的意味,对容夙道:“你不想南宫焰跟别人联姻?”
“不想。”容夙回答地很快。
南宫焰心跳如鼓,继续问:“为什么不想?”
容夙没有回答。
南宫焰就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南宫焰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容夙沉默很久,就在南宫焰以为她不会回答,想着还要怎么问时,她低低出声了:“……喜欢。”
喜欢!
南宫焰心里一颤,半是瞬间爆开的欢喜,半是难以置信,止不住就道:“你说什么?”
“我说是喜欢。”容夙眸里的迷离散了散,直直看着南宫焰,像是想从那些模糊晃动的重影里看清楚南宫焰的脸。
不多时,她看清楚了,便重复一遍,如宣誓般声音轻飘飘,却胜山海沉重:“南宫焰,我说,我喜欢你。”
四周风声都停歇、水流都静止,天地一瞬无声,似乎是要南宫焰能够听得清容夙的声音。
南宫焰就扬着唇,笑容胜花般灿烂明媚:“那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容夙就深深看着她,缓慢地抬了抬手,按住南宫焰的肩膀,在她目光灼灼里覆上自己的唇,同时模糊不清地回答道:
“……是想要很多很多,却怎么也不够,得到现在还奢望以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种喜欢。”
她的喜欢很自私,也很微不足道,却已经是黑暗修行界里沉浮将近二十年,所能给出的全部了。
容夙想。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现在,她面前的南宫焰是真实的。
那么她就再自私一次吧。
虽然很大概率上是最后一次。
她想着,压制住那股醉意,袖子一拂,石桌上还剩的几壶酒“哐当”砸落地,酒水也淌了一地。
南宫焰看到后,不由痛心疾首,因为那酒真的很难得。
但她很快就没有时间想酒到底有多难得了。
容夙直接抱起她放在石桌上,低头就来亲她的唇,然后是脸颊、下颌、颈侧,身上外袍一松。
南宫焰侧头,就看到自己被容夙丢出去的那件外袍正跟容夙先前的黑衣纠缠在一起,正如此时的她和容夙。
最后的最后,容夙做完,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后,再无法控制被酒意裹挟去的意识,直接趴在她身上昏睡不醒。
南宫焰看着她的脸,心怦怦跳着,只觉很久很久以前她想要的,此时似乎都实现了。
容夙最后那一吻,珍重无比而满怀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