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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血红疗养院」

浪漫悖论 文笃 6920 2024-02-22 11:38:12

“国内这么腥风血雨的, 你经纪人没催你赶紧回国啊?”黎桥问孔黎鸢。

残阳如血,有片浓荫罩在孔黎鸢身上,她穿一套崭新的纯白圆领住院服, 相当肥大。

仿佛像一个冰冷的罩子, 不留情面地隔绝空气, 罩在这人身上。

黎桥多看了几眼,确定自己没有弄错尺码。在孔黎鸢过来刚把这身住院服套上时, 她还反复确认过, 今年疗养院新进的这批住院服也没有比过往的尺寸更大。

衣服还是原来的尺码, 是孔黎鸢又瘦了。

她正蹲在地上,半佝偻着腰,给一只瘸了腿从树上跳下来的小猫包扎伤口。

纯白色住院服,乌黑的顺直发披在清瘦背脊,寡白肤色, 手里一卷白色纱布。

看上去像是一张上个世纪的黑白照片,没有半分色彩。

连过往总是笑着的唇,都没有半分血色。

——整个人看上去, 像是一掰就断的竹片,连骨头都变得异常单薄。

“我现在这副模样, 回去了只会更加腥风血雨。”孔黎鸢平静地说, 然后又慢条斯理地给那只脆弱的小猫缠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也是。”黎桥将视线从孔黎鸢身上移开, 却被周围满目过亮的色彩刺得眯了一下眼,

“你要是这时候出现在不知道哪个国内的机场,肯定马上有人闻风过来围观, 说不定到时候人还会给你安上新的新闻——什么‘孔黎鸢虐鸟风波后首现身’、‘孔黎鸢现机场脸色差, 疑在国外治疗精神疾病’、‘孔黎鸢情绪不稳,虐鸟事件恐为真’……”

话说到一半, 黎桥“啧”一声,看仍旧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的孔黎鸢,“我说这么些危言耸听的话,你怎么还一点反应没有?”

“这算是危言耸听吗?”

孔黎鸢将手里的蜷成一团的小猫放开,纱布收好,垂着眼眸,目不斜视地看那只伤腿小猫歪歪扭扭地走出树荫。

良久,撑着自己酸麻的腿站起来。瞥见在她身后站着的黎桥,像往常那样笑了笑,

“其他人说得比你难听多了,他们可不会像你这样好心,还用‘疑似’这类的词语。”

冷白手掌直直伸出,掌心有隐隐青色血管透出,指尖沾着刚刚给小猫包扎时沾上的血渍。

黎桥将准备好的消毒酒精喷过去,又给孔黎鸢递了两张湿帕纸。

孔黎鸢接过,慢条斯理地走出这片浓荫,脚步有些虚浮,纯白住院服彻底融入血色夕阳。

她将自己瘦弱的背脊靠在花坛旁的长椅上,懒懒地擦自己指尖的残血,像是什么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外面硝烟弥漫,这个人却精力充沛,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给一只路过的小猫包扎。

孔黎鸢的轻躁期还是来了。

这里是洛杉矶一个极为隐秘的疗养院,不是专业的精神病院。

只为一些身份特殊的家庭,提供对有具有一定心理障碍患者的收管服务。

譬如孔黎鸢的妈妈姜曼,以及在姜曼去世之后,在每年夏至前都会进入轻躁狂状态的孔黎鸢。

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具有一定的心理障碍,一小部分只是为了躲避外界的纷纷扰扰而装病。

但她们的情况都远远达不到强制住院治疗的程度,也没办法和患有重大病症需要住院的精神病人一同监管。

只是基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她们的家庭,或者她们自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选择将病期的她们以这种方式保护起来。

黎桥本以为孔黎鸢今年不会再过来,就像她本以为孔黎鸢的轻躁期不会发生任何偏差,但今年却发生了偏差。

在洛杉矶时间六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六点,北京时间的夏至已经过去。黎桥却冷不丁接到孔黎鸢的电话,电话里孔黎鸢只说了一句话,

“我今年,可能还是要过来一趟。”

六月二十二日中午十二点,黎桥接到抵达疗养院的孔黎鸢。

在这之前的几个小时,大概那时孔黎鸢还处在离地球表面一万两千米之外的高空之中,黎桥却看到从国内传来的新闻。

关于孔黎鸢的虐鸟事件。

黎桥觉得这事可真新鲜,她甚至也跟着下载了个微博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可不管怎么看,她都没办法将“虐鸟”这两个字,跟刚刚还在给小猫包扎伤腿的这个羸弱女人联系在一起。

但爆料人发出来的视频,角度也确实足够刁钻——基本上是从草丛里的偷窥视角,中间还夹杂着风吹草动的声响。

而视频主角孔黎鸢,还是二十四岁的模样,或者是说“李弋”。

穿一件旧薄的墨绿色卫衣,领口磨损痕迹很大,敞着内里的紧身白背心,长发凌乱地挽在脑后,气质颓废乖谬。

她蹲在路边,地上是一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麻雀。

虽然五年前的像素模糊,但一人一鸟两个主角还是能被清晰分辨出来。

而偏偏在这十几秒的视频里,孔黎鸢手里还拿着一把生着锈迹的小刀。

有眼睛尖的能认出来,那是电影《冬暴》里,李弋随身带着的那把美工刀,也是警方一直找不到的关键线索。

十几秒的视频不长,偏偏就选择了冲击力最为大的画面。

再加上孔黎鸢出演李弋时,本身就显得特别阴郁疯丧的气质,更容易让公众产生负面的联想。

尽管孔黎鸢公司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出否认,但爆料人十分聪明,并没有给出任何带有指向性的文字,也就没有给孔黎鸢公司给出律师函的机会。

因为这个人十分清楚,他只要把视频发出来,那么自然很多利益方来搅浑水。

不用他多说什么,那些搅浑水的大v用“孔黎鸢虐鸟视频角度分析”“孔黎鸢虐鸟视频真假分析”“孔黎鸢虐鸟事件到底为真为假”“演员为入戏成真疯批到底是可怜还是专业能力不够”这类的标题,就已经能够将网民视野聚焦到这件事情上,不说那些平时就不喜孔黎鸢的黑粉,只说那些热衷于吃瓜而完全不热衷于真相到底为何的网民,都能将这件事发酵得声势浩大,也就真正将舆论节奏带向了如今的局面:

——不会是方墨为了让孔黎鸢入戏,教她这么做的吧?

——虽说这视频里没孔黎鸢真的下手的画面,但保不齐是爆料人还有后手,留着和孔黎鸢公司谈判呢,娱乐圈不就这样?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不是说姜曼当时生完孔黎鸢产后抑郁吗,这是不是遗传啊?听说抑郁症严重了的确会有严重的毁物倾向……

——别说姜曼了,先说说孔宴吧,此次事件最大受害者,老婆抑郁症,女儿虐待狂,这老头也真够可怜的。

——我说公司别洗了吧,再这么硬刚下去,等下爆出来实锤怎么办啊哈哈哈哈哈(赶紧爆,老子等不及了你M的!

——五年前的视频留着现在爆?我懂了,这爆料人隔这玩股票呢,等孔黎鸢的身价升值了再往外抛?价钱给的够就说自己只拍到这点没办法实锤?

——不管是真疯批演疯批,还是入戏太深成了疯批也好,孔黎鸢这事够吓人的,我宁愿她像温世嘉那样被拍到和女人接吻,都比这虐待狂的名头要好啊?

——《冬暴》剧组真惨,这不刚拍完,说导演准备冲奖吗?结果孔黎鸢这就塌房了。

——话说,孔宴怎么还不出来说话?不会他早就知道吧。

紧接着,就有不少称和孔黎鸢是熟识旧识的人跑出来,说孔黎鸢的确有“观赏鸟类尸体标本”的爱好,称自己和孔黎鸢是高中同学,上学时孔黎鸢的确有地方不对劲,她曾经亲眼看过孔黎鸢虐杀一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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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舆论战。

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微博评论,黎桥觉得孔黎鸢说得对,这场舆论风波中的每一环,每一句话,都来势汹汹。

在这些言论面前,她刚刚随口拟的几个新闻标题,都只是小儿科。

“说真的,你看到这些话不会难受吗?”黎桥问,“人心可都是肉长的。”

“难受?”孔黎鸢反问,好像是觉得她在说笑。于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瞳仁浸透夕阳的血,真的给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笑,

“我难不难受,是这里面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心境高涨是轻度躁狂的重要症状。

可孔黎鸢的症状要轻得多,只是比平时看起来更慷慨更随心所欲一些,甚至还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描述此次的事件。

这个女人历来如此,总是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即便她不在躁期,也从来都如此。

黎桥这么想着,视线落到孔黎鸢反复揉搓着自己指尖血渍的动作上。

叹一口气,“那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孔黎鸢漫不经心地问,她的思绪不够集中。

这会已经在思考经纪人和她在电话说的,很多广告商因为这件事想要解约的事情。

哪怕她真的没做过,在这个圈子里见风使舵的人从来也不少。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觉得厌烦,于是利落地给出回应,

“他们要解那就解吧,违约金麻烦你详谈一下,从我个人账户上给就行了。”

一夜之间,也就是在她二十九岁生日的第二天,只因为一条模棱两可的视频,“孔黎鸢”这个名字所背负的负面声音越来越多,甚至被直接冠以“虐待狂”和“疯批”的前缀。

可孔黎鸢自己,对当前来势汹汹的现状,好像并没什么实感。

看到新闻时,她已经到了洛杉矶的疗养院,已经和国内那些风波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里没有黑漆漆的相机和大量模糊的闪白光线对准她,也没有人像五年前那次那样把她逼到绝路。

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也知道这个圈子的舆论风向历来转得很快。

她不是刚出道时那个二十四岁、形单影只的孔黎鸢,没可能会因为一次假新闻、真舆论战,就被困在一个角落,瑟索着不敢离开。

经纪团队已经在找寻最好的公关方案,从她这里要去方墨的联系方式,还在联系《冬暴》剧组之前所有的工作人员,找寻让谣言不攻自破的有力证据。

至于她看到那些话时的感受,不重要,不重要,这是最不重要的——她反复地想,也反复地这么觉得。

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感受,不觉得被刺痛,也不觉得这件事像一座庞然大山,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四面楚歌的孔黎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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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孔黎鸢,没有任何软弱之处,没有任何无能为力。

她会很冷静地回顾这几天来的一切,很冷静地看那些快要戳到她脊背处的话语,很冷静地在国外和经纪人联系,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处理,很冷静地接受自己轻躁期的来临。

她会一路顺风,又哪里有事情值得她担心?

“新闻闹这么大,你连自己轻躁狂病情都不敢告诉的那个人……”

黎桥的声音从空气中飘过来,温温和和,却像一把尖锐的刺刀准确刺中要害,被孔黎鸢刻意忽略、刻意隐匿起来的要害,

“也会看到这些话的。”

孔黎鸢倚靠在木质靠背上,被红光染得好似一片单薄的剪影。

她静静地坐着,像是快要沉到地平线以下,连呼吸都溺亡,再给不出任何回答。

“你不怕她也会误解你吗?”黎桥注意到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

“她不会的。”孔黎鸢的睫毛在模糊的夕阳下,终于沾上一点偏红的色调,毛茸茸的。

“她说过,只要不是我自己和她说的东西,她都不信。”

“那你准备和她说这件事吗?你这几天都在疗养院的事。”

在这个问题之后,孔黎鸢就不说话了,一种很典型的防御姿态。

“好吧,随你咯。”黎桥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问。

只是眯着眼吹了一会风,然后又指着疗养院公园里一大群涌进来的人,

“这是新来的一批义工,专门聘请过来逗那些小孩子开心的,都签了保密协议的,你放心,不用刻意躲到房间里。”

疗养院的确是住着一些被家长安置进来的孩子。孔黎鸢没什么心思注意,因为她一开始住进这个疗养院时,也只是一个孩子。

那时她成日成夜地想要逃出去,潜过那个偌大而冰冷刺骨的湖泊,爬过充满着尖刺的围墙,偷过疗养员的衣物打算偷梁换柱……

毫无意外,她这些小儿科的计划均以失败告终。

后来在一次自以为缜密的逃亡计划中认识了黎桥。

再后来,疗养院换了一个老板,从旧金山搬到洛杉矶,比过往的环境舒适得多,时间安排更合理,充分给予住进这里的人的自尊感和自由度,不再强制让每个人都待在房间里,只给一小片自由活动空间。

也不再像精神病院一样管理,而像是一个隔绝社会环境的世外桃源。渐渐的,她竟然心甘情愿,在每个夏天都住到这里来。

从前梦寐以求能逃出去、不要再来下次的地方,已经成了她现在唯一可以逃避的安身之所。

孔黎鸢顺着黎桥的手指方向,懒懒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有几个穿着偌大玩偶服的人,正在逗弄几个穿住院服的孩子。

“知道了。”她轻轻地说。

黎桥“嗯”了一声,似乎又盯了她一会,然后笑着说一句“那你再看会夕阳”,就双手插兜,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孔黎鸢还坐在木椅上,看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猫歪歪扭扭地在暮色里走,被包扎过的腿上沁出点血迹。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偏偏就跑到这里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也大部分都不是好人。

孔黎鸢这么想着,便看到小猫突然被一双手抱了起来。是一个容貌明丽的妇人,穿疗养院的义工服,淡蓝色的Polo衫,大概四五十岁,黄棕色头发,力气很大,将小猫轻轻松松地抱起来之后,揣在怀里笑眯眯地摸了摸。

然后就往孔黎鸢这边笑着望过来。

孔黎鸢看到这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看到这个人有着一双偏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是中国人,甚至有点像哈族人。

她觉得自己不太理智了,怎么会在加州的疗养院看到一个哈族人?

还觉得那双眼睛很像是付汀梨。

付汀梨——这个名字从心底冒出来,很像是一片蔓延开来的野火,将她视野中的所有都烧成靡艳的火红。

付汀梨想起她的时候也会这样吗?付汀梨现在在做什么呢?是看到那些热搜词条后皱着脸担心她?还是静静地等着她回去解释?

又或者……是通过荣梧询问她的状况,可为什么,荣梧又没有告知任何付汀梨寻找过她的消息。

她发现她把那张照片偷走了吗?是根本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还是安静地等她还回去?

她在想她吗?像此时此刻,她想起她,就像潮水一发不可收拾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像过往一样,只要她不去找她,她就绝情地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这样,有时候天真,有时候却又弋椛残忍果断。

那天之后,付汀梨在做什么呢?

她那天,好像都没有对付汀梨说过一句生日快乐,那在她们的生日之后,付汀梨过得还好吗?没有她一直去找她,她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也许那天她不应该去找她。如果她那天没去找她,也许付汀梨在看到新闻时的反应会比现在轻松。

一个随时撒播着爱意的人,如果在她们一起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就看到这样的新闻,看到新闻说她“虐杀小鸟”,看到视频里的她是那个模样……

那付汀梨会怎么看待她这件事,又会怎样度过这一天?孔黎鸢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发生在她身上不好的事情已经这么多。

只是觉得自己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明明知道,围绕在自己身上的,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却还要将这些不好的、坏的、丑陋的东西,全都带给那样好那样天真的一个人。

——孔黎鸢平静地想着这一切。

她掐握着自己手指上早就消逝的那个咬痕,在这个中年女人朝她走过来的几步里,思绪往往复复地跳跃。

像一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在她脑海里自顾自地上演,不受她的半分控制。

“我刚刚看到,你在给这只小猫包扎。”妇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她。

果然是中国人。孔黎鸢想。

她没有回答妇人的问题,而是没有任何凭据地问,“你要收养这只小猫吗?”

妇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停顿了一会,语气有些意外,“什么?”

孔黎鸢耐着性子重复,“您要是愿意收养这只小猫的话,我可以提供它所需要的一切资金。”

她改用了尊称。

妇人算是听明白了她的话,开始捂着肚子笑,笑声很爽朗,笑得喘不过来气,却还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

“伤都给猫包扎好了,你怎么不自己收养?”

孔黎鸢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摇头,“我不喜欢活着的动物。”

“哦,这样啊。”妇人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下,身上是暖融融的味道。她低头,逗得怀里的小猫舔了一下牙,“那你倒是挺有钱的,连不喜欢的东西都愿意出这么多钱。”

孔黎鸢没有否认,“钱又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妇人听了这话,稀奇地“咦”一声。紧接着,又果断伸出手,“话说得那么简单?那你给我三千万吧。”

孔黎鸢看一眼她怀里的小猫,又看一眼她的偏褐色眼睛,不痛不痒的语气,

“可以,如果你收养这只小猫的话。”

然后又微微侧头,说,“但得等我回国,确认我的资金是否足够之后,再和你具体商量这些费用。”

仿佛她在这句话里,承诺自己愿意给出去的不是三千万,而是极为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妇人被她的回答惊到,连着咳嗽了几下,才惊魂未定地问,“你到底是真大方,还是完全不在乎?”

孔黎鸢笑而不语。

妇人终于平复过来,叹一口气,慢悠悠地说,“看来对你而言,钱的确是最无关紧要的。但你会觉得它不好,还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倒宁愿它是个好东西……”孔黎鸢语气平常地讲述自己的观点,“那这样,我也不至于,没办法把它给我想要给的人。”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贫瘠到头的人,无论是她的爱,还是她的钱,都没办法坦然地给出去,也永远都给不了她想要给的人。

“你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说话这么老成,像那些看破世俗的老尼姑似的。”妇人“啧”一声,顺着小猫的毛儿,像是在和小猫说话,

“你说是不是啊,她刚刚还给你包扎呢,明明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好端端的,怎么想法这么极端?”

孔黎鸢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以及妇人身上的义工服。

——这已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标志。

“这怎么了?”妇人并不认同她的说法,“我觉得这里的孩子都挺好的,比起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要善良多了。”

一边摸着小猫脆弱的背脊,一边叹了口气,语气很轻柔地说,“你要知道,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生这样的病。”

孔黎鸢静静听着这些话,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在心里有些飘渺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这双偏褐色的眼睛,她不会和她聊这么久。

只觉得,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听到这些话,她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只平白无故想起另外一双偏褐色的眼睛。

于是,她心不在焉地打断了妇人的话,“您是哈族人吗?”

她并不奢求有这么多的巧合,在一个陌生国度,遇见一个来自同一国家,甚至还有着这样熟悉特征的人,甚至在问完之后,懒懒地抬眼看了一眼红色的天。

可妇人却有些意外地说,“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是觉得您的长相有些熟悉。”孔黎鸢觉得意外,目光重新落到对方有些深邃的脸庞上,“您真的是?”

妇人哈哈笑一下,直接用哈语回答她。她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足以认定对方是哈族人。

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恍惚地盯着面前的脸庞,觉得这张脸越看就越发熟悉。于是鬼使神差地问,

“那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再次遇到哈族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在北疆,她和付汀梨被困在禾瓦图。

付汀梨教过她一句哈语,却没有告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付汀梨那时候笑着说,等她学得标准一些再告诉她。

那她现在说得足够标准吗?

“men seni jaksi koremin。”繁杂的回忆和过分跳跃的思绪破坏了她说这句话时的完整性。

孔黎鸢正犹豫着,让妇人不要告知她意思,而是等她能够将这句话学得更标准时再问。

妇人却愣一下,然后又古怪地笑一下。笑完了,声音放柔了许多,重新教她讲一遍。

妇人口中的陌生发音比她标准许多。每吐出一个词语,她的思绪好像就被更深刻地卷入禾瓦图的冬。

——雪层厚软,北疆的风剧烈地吹着,她手里拿着那顶温暖的毡帽,付汀梨仰靠在雪层上,用那双偏浅褐色的眼望着她笑,松软地和她说,

“men seni jaksi koremin。”

眼下,孔黎鸢在加州的夏,把这句来自禾瓦图的话复述了一遍,这遍似乎比她刚刚说得更标准。妇人满意地点点头,笑了笑,没记着和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问她,

“这是谁教你说的?”

“一个……”孔黎鸢像是从轻飘飘的云层中,突然被拽到了地球表面,躯体有了更沉甸甸的感觉。

“朋友。”她说。

“哦,只是朋友啊。不过我老实和你说啊,这句话呢,意思不太一般,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而不是亲自去问你的朋友吗?”

妇人笑着问,然后又往她身后瞥了一眼,低低嘟囔一句“教都教了还不告诉人是什么意思”。

孔黎鸢莫名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开始感到焦躁,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吧,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妇人摊开手,一字一句地说,

“我清楚地看到了你。”

风刮到孔黎鸢的耳边,像鼓在咚咚咚咚地敲。她不太明白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句话——”

“这句话当然还有别的意思咯。”妇人是望着孔黎鸢身后的什么人说的。

于是,孔黎鸢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

妇人的声音飘在她耳边,每个字都清晰,像是被拉长拉慢了好几倍似的,很像一场电影里的画外音,

“直译嘛,就是我刚刚说的——我清楚地看到了你,但是,在哈语里这句话还代表着一个意思——”

“我喜欢你。”

黄昏如血,火红太阳已经完全陷落到地平线之上。隔着在耳边呼啸的风,被风刮动的树叶草丛,闷热的空气,她看到那些穿着玩偶服的人中间,有一个腿上打着石膏拄着拐杖的人,身上披着一轮模糊的血色夕阳,头发被风吹得很乱,正在静默地望着她。

——我清楚地看到了你。

原来她一直都在看她,一直都,清清楚楚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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