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最近准备搬家了。
那个窗户很大、热水出水很慢、潮湿闭塞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终于不再是她在上海的唯一庇护之所。
半个月之前,她从加州回来,带着完整的一颗心, 入职了闻英秀的工作室。
自那天起, 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
每天和电钻钉子榔头木块泥浆纸浆打交道, 用“灰头土脸”来称也不为过。
好在工资水平比那个只教授初阶课的连锁培训学校要丰厚许多。
她成日成夜穿旧卫衣戴棉围裙,身上蹭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灰屑浆, 却还是乐呵呵地。
乔丽潘在一次视频电话里给出评价——这还不如你刚从洛杉矶来旧金山那一天呢, 憔悴得跟个流浪的女模一样。
付汀梨感激她好歹用的是“女模”二字。
还有和李维丽上次见面, 这位和她保持联系的老同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欣慰地笑一笑。
给出的评价是“现在真像是个艺术家了”。
付汀梨本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直到有一次工作室里一个女孩大晚上说喝点酒更有感觉,结果喝嗨了硬拉着所有还忙得迷迷糊糊的人就地拍了个大合照。
第二天,合照被发到群里。付汀梨眯着眼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
这不怪她,只怪夜色太过暗沉。
她又戴一顶黑色鸭舌帽, 和用来避尘的白色口罩,将头脸都盖住。
整个人又没穿什么亮色的衣服,毕竟每天在灰扑扑的环境里工作, 穿亮色显脏。
于是乍一眼看过去,身上自带一种晦涩寡淡的灰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那半挽在鸭舌帽下的头发是金色。
但她盯了那张大合照好一会, 在终于找到自己之后笑眯了眼, 她一点也不觉得苦, 只庆幸自己还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接着就转手发了她这辈子第一条朋友圈, 说让大家猜一猜她是合照里的哪一个。
她是回国之后才用微信,在这之前自然也没发朋友圈。
很多在这之前因为工作加过她微信的人都很惊讶, 并且贡献出了自己的活跃。
关系最亲近的是之前她帮过忙的一个闻英秀的学生, 第一天过来就热情地拉着她认人。
这人叫阿亚,颇有一身艺术家气质, 染一头青色发尾染,单眼皮,浑身都散发着自来熟的气质,如今只喊她小梨姐。
有一天,看到她总是每天戴着过来、但又在做事之前谨慎取下的戒指,阿亚终于忍不住问,
“小梨姐,你可以给我看一看你的戒指吗?”
彼时,付汀梨正在忙一个焊接雕塑,她打算用线条将各种金属焊接,用独特的材质塑造出昆虫的生命张力。
在闪烁白光中听到这句话。
她手中焊接枪停了一瞬,躲在防护面具后的眼柔软地弯了一下,
“就这么好奇啊?”
话落,焊接抢声音又响起来了,阿亚躲在她身后,声音有点远,
“我记得上次见你你可没有戴,但自从病假回来之后就天天戴着。”
付汀梨瞥她一眼,轻轻叹一口气,“这都被你发现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表情里没有一点为难的意味在。
阿亚嘻嘻一笑,“借我看看你这神通广大的戒指呗~”
付汀梨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没多扭捏,就停下焊接,慢吞吞地开始摘手套,“你给我拿一张湿纸巾。”
阿亚以为她要从哪里翻出戒指,所以要先擦擦手。
结果拿回湿纸巾,就看到这人转眼就从自己衬衫胸口兜里掏出那枚银质戒指。
在这之前很好脾气地给出警告,“你先擦擦手。”
“成,原来拿湿纸巾过来是让我擦手的。”
阿亚觉得很委屈,她的手明明不脏,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于是还是照做。
等擦完手,从付汀梨手中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这戒指平平无奇。
说贵重,也不贵重。
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也没看出来。除了那戒指内环的那句拉丁文。
“这是小梨姐你自己做的?”阿亚绞尽脑汁想看出这戒指的不一样来。
“不是。”
付汀梨又把脸埋到焊接面具里去了,看不到表情,但听语气像是在笑。
“这是别人送的?”
“对。”
“谁送的?”
虽然这么问,但阿亚已经在心里猜测,准是男朋友女朋友吧。
然后又撇了撇嘴,到底是哪个男的女的,用这么便宜的戒指就把她那么漂亮人这么好的小梨姐骗走了。
于是她很随意地喝了一口刚买的饮料,等着付汀梨回答。
“我爱人。”
“什么!”阿亚喝空了的饮料瓶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付汀梨将焊接面具拿下来,将滚落的饮料瓶扶正。
上面印着孔黎鸢的半身像——穿白衬衫牛仔裤,很符合广告词里的“解腻”二字。
沾了灰屑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抚过孔黎鸢的脸,结果沾了些灰上去,于是又用手背擦了擦。
等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一些,她不动声色地弯了一下眼,然后又抬眼,望着阿亚大惊小怪的表情。
很利落地将饮料瓶扔回去,强调,“垃圾分类要做好!”
阿亚稀里糊涂地接过饮料瓶,又追着来问,“什么啊!小梨姐你不会唬我吧,爱人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付汀梨瞥她一眼,又将她手中的戒指拿过来,装到衣兜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挽到耳后的柔软金发垂下来,她拍了拍胸口实实在在的触感,笑一笑,
“没乱说,已经结婚了。”
这一天之后,付汀梨结婚的消息在不大不小的工作室不胫而走。
工作室里不少认识的同事都来关心她的婚姻生活,对此,她在隐藏孔黎鸢的身份信息的基础上,能答的都答……
戒指是我送的,是不太贵重,但是有特殊意义,五年前买的,一直留到现在。
她工作忙,见面次数不多,度完蜜月之后好像就没有见过面了,现在应该不在上海。
嗯,没有被诈骗,骗色骗感情骗钱都没有。因为她比我更有钱有色有感情。
答到最后,不知道引发了多少版本的猜测,连闻英秀有一天都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提醒她,
“你——你,结婚是件大事,和家长商量过吗?”
付汀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笑弯了眼,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
“商量过,我妈见过,也挺满意她的。”
二零二二年夏,付汀梨仍旧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得不得了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仿佛二零二一到二零二二年这一年,才是一场噩梦。
如今噩梦过去,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但想要的一切都在身边,梦、亲人、爱人……所有她想要的东西都触手可及。
八月的一天,她在艺术街附近找到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单人小公寓,干净整洁,不再是隔音奇差的隔断房。
公寓有个小客厅,家具一应俱全。客厅墙很空,为此她还精挑细算选购了一个不错的投影仪——她认为这必须要有,可以用来看孔黎鸢的电影,或者是和孔黎鸢一起看电影。
房间里有一扇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就是淌满大半张床的阳光,甚至工作室提供租房补贴。
甚至她自信地预估再过一两年,她就能从这个单人小公寓搬到更大的住宅。
虽然这段时间和孔黎鸢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在布置新公寓的这段时间里,她有了许多关于布置新居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孔黎鸢不想要那个在上海的房子看起来那么家徒四壁。
那么她有相当大的信心,可以随时将那个偌大的三层别墅填得满满当当。
搬家那天是在一大清早,由于时间点不太凑巧,她没喊任何人来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借来阿亚的旧皮卡,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打包,从六楼一层层搬下来,在浅淡亮光里往皮卡上堆。
人真是奇怪。
住在这里的时候,恨不得下一秒就打包所有的东西马上搬出去,和隔壁打呼噜能穿透墙壁的邻居再也不见。
但等到要搬走了。
却又开始舍不得那扇大窗户,舍不得窗户外面能望到的高楼大厦,那个曾经塞满《白日暴风雪》剧组的旧巷。
那截站过两个分立在界限之外的年轻人的短檐,那个一到夜晚就闪烁的旧路灯,从一楼到六楼拐角处她看过无数次的楼层数字……
好像这里发生过许多许多的故事,但转眼费力地去回想。
却又很没厘头地认为,这里所有的故事圆心,都只是孔黎鸢。
她一边这么想着。
一边打了个哈欠,就这么抱着一个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从六楼往一楼走。
理发店老板娘靠在门边,点一根烟,冲她点头,说,
“妹妹搬走了啊,我早知道你住不长。”
然后又看见她新染的一头金发,说,“这头发好看,不过得补色了。”
她弯着眼睛笑笑,真诚地和理发店老板娘说,“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快到一楼的时候,那个叫方家丽的小孩噔噔噔地奔下去,两根辫子翘得老高,身后跟着一轱辘比她矮一半的小孩。
几个放暑假的小孩浩浩荡荡地经过她,嘴里念叨着“今天轮到你了别想赖”。
付汀梨抱着箱子侧身避让,再转头看向门外的时候,只剩几节楼梯。
却让她觉得这短短几步路很难走完。
箱子里有很多东西,拆下来的照片架,几张零散的风景照,有两副手套,一副羊绒,一副是便利店买的二十五块毛茸茸,没用完的冻疮膏,一个被留下来的火机……
最顶上是一张卷起来的旧海报,边角已经皱得发旧,缺一个三角。
隔着这些东西,她看到破晓时如血的红调天光,看到有个女人靠在她租来的那辆旧皮卡上,门檐挡住女人的上半身。
只敞着一双厚底的棕黄色马丁靴,笔直修长的小腿,随手用过的棕色面巾挂在短裤外面,随风飘着。
女人的视野大概看不到在上半截楼梯上站着的她,于是用靴底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水泥路上的碎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付汀梨觉得这个女人手指间应该再夹根烟才适配,即便她没看到女人的脸。
她这么想着,往下踏了一步。
谁成想这个不大不小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在门外等着的女人微微低了一下腰,往里来看,那张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脸瞬间便敞在了付汀梨的眼前。
发现她的那一秒,孔黎鸢笑出了声。
似乎是在笑她一大早因为收拾东西的灰头土脸。不过孔黎鸢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穿一件很低调却也显得风尘仆仆的美拉德棕色皮革夹克。
敞着冷白细腻的锁骨皮肤。
像一个从美国西部跋山涉水而来的女牛仔,涂一抹靡艳的口红。
一大清早,就美得疲倦而性感。
付汀梨慢慢吞吞地下了楼,运动鞋底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很明显。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并且很仔细地端详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在看什么?”孔黎鸢也盯着她,目光没有移开半分半毫。
“我看看你是不是又让经纪人胁迫着不让吃饭了。”
孔黎鸢笑,“那你觉得呢?”
付汀梨又看了一会,认真地答,“还行吧,比上次见面稍微胖了一点。”
“我看你也是。”孔黎鸢眯眼看她,然后又笑着,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胖点好看。”
“累,不吃多点没有体力。”
付汀梨终于从那扇窄小的单元门走出来,借着大亮的天光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眼底有难以掩饰的疲倦,想必是连夜从北京飞过来。
她在楼上收拾了这么久才往下搬第一趟,也不知道她在楼下等了她多久。
“你怎么不上来?等了多久了。”
“不知道你今天就搬家,怕上楼打扰你睡觉。没等多久。”
“怎么不抽根烟醒醒瞌睡?”付汀梨站在短檐之内,盯着孔黎鸢眼圈下的青黑。
她忘记把手里的箱子放进皮卡里,也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
“没必要。”
孔黎鸢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个堆得很高的箱子,堆到皮卡后面的空余地方。
回过头来盯她一会,然后又问,
“听荣梧说你最近交了很多新朋友,怎么搬家都不喊人过来帮忙的?”
“大早上的,不想打扰别人。”付汀梨说,她已经发现孔黎鸢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
然后孔黎鸢就突然抱住了她。
鼻尖埋进她的锁骨,颧骨抵在她的下颌,双手搭在她的腰背,手指轻轻捻着她T恤的单薄衣料。
很倦懒地说出一句,
“你抱抱我吧。”
其实这个时候孔黎鸢已经在外面待了一整晚,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身上没有什么香味,只散着有些温凉的气息。
可付汀梨就是觉得这个人身上好香。
风尘仆仆的一个早上,这栋旧公寓的人上楼下楼都容易闹出很大的动静,摩托车声、单车声、脚步声、外面巷子的早餐叫卖声、小孩飞奔的叫喊和踏地声……
灰尘飘摇,日光悬浮。
付汀梨突然有了实感,她正在和自己许久未见过面的爱人相拥。
平凡而普通,没有任何人经停她们,没有任何人发现这是孔黎鸢。
在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很迫切地希望她可以和她的爱人一直这样光明正大地拥抱下去。
没有人会发现她们,阻挡她们相爱。
“我刚刚收拾东西,身上很多灰的。公 主号梦 白推 文台”付汀梨拍了拍孔黎鸢瑟缩起来的背脊,慢慢地说。
“没关系,我也是。”孔黎鸢这样说。
付汀梨只剩下笑了。
她抱着孔黎鸢,感受着真真切切的孔黎鸢,就已经很想要笑。
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最近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我同事都说我结婚亏大了,保不准和我结婚的那个人是个诈骗犯。”
孔黎鸢也笑,笑声有些倦,像是从粘着的骨,一缕一缕地传到她心脏,“那你怎么说的?”
“我?”付汀梨回忆着这些天自己的说词,觉得自己很坦诚,“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让别人觉得我是诈骗犯?”
“是她们自己要这样理解。”
“……那你觉得她们理解正确还是错误?”孔黎鸢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腰际。
“当然是错误。”付汀梨被刮得有些痒,一瞬间她就变成了一尾鱼,只想往孔黎鸢的骨头缝隙里钻。
但还是尽力摒弃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心无旁骛地解释,
“毕竟我爱人一大清早从另一个城市到这里来给我搬家来了,但是她们可没有。”
孔黎鸢似乎被她的理由逗笑。
眼睫毛颤颤巍巍的,不动声色地刮过她的颈,像一片软烂的云。
等笑完了,才徐缓地抬头,在恍惚日光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手掌心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
“既然付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不搬岂不是说不过去?”
付汀梨笑眯了眼,“抱都抱了,孔老师不会打算赖账吧?”
-
请大明星孔黎鸢来帮忙搬家的成本大概要多少?
付汀梨在收拾好所有行李,很利落地开车门坐上那辆破旧皮卡的副驾驶时。
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并且也很认真地问了出来。
而那个时候,天光大亮。
大明星孔黎鸢就坐在破烂皮卡的驾驶座,倾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
听到她的突发奇想,孔黎鸢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飘下来的发掠过她的耳际。
在这之后,这个女人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思忖,给她的回答是,
“给我留个位置吧,在你的新家。”
付汀梨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抬眼望过去,“我以为你要再说,给我买盒烟吧。”
“我戒烟了。”孔黎鸢很简洁地说。
“为什么?”付汀梨觉得意外。
孔黎鸢这时候已经发动这辆租来的皮卡,似是思考了一会,才缓慢地回答,
“最近没有想抽烟的时候。”
“不抽也是好事。”付汀梨说,“我最近也没抽。”
毕竟那家“七十二”大概也已经倒闭了,现在回过头去看,好像那个烟产家,是为了她们两个才勉强撑了五年。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好奇地问,“不过一般你在什么时候想抽烟?”
“无聊的时候?”
孔黎鸢自己似乎也不确定答案是什么,一连说了几个,
“拍完戏之后,要做孔黎鸢的时候,不太舒服的时候……”
付汀梨在这之后,很自然地补了一句,“想我的时候。”
孔黎鸢被她这一句逗得发笑,“你现在说这种话都这么自然的?”
“看来抽烟对你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付汀梨没有反驳,而是摸了摸孔黎鸢的脸。
心口已经有点泛酸,像是被人挤了几滴柠檬汁进去。然后轻轻地说,
“因为之前每一次在抽烟的时候,你都在难过。”
她这样指出这个问题,孔黎鸢没有反驳。
只是漫不经心地开着这辆皮卡,目光直视着前方敞开的道路,打开了皮卡内自带的音响。
车里在放一首粤语老歌,孔黎鸢嘴角挂着笑。
而付汀梨却在这首老歌里,因此回想起无数次她发现孔黎鸢在抽烟时的场景。
——老街旧巷口的车边,北疆禾瓦图牵着那匹白马找寻她的时候,喀纳斯离别那天夜晚孤独地站立在一片礁石上时,加州日出的悬崖边,灰蓝光影的窗户边……
原来那些没有被她在意过的细小瞬间,这个女人都在不知不觉地难过。
“所以我现在戒烟了。”
许久,孔黎鸢说了这样一句话,拐了一个弯,带回暂时停滞在那些瞬间的付汀梨。
老街旧巷离她们越来越远,好像就此不动声色地被她们抛弃。
付汀梨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说,“嗯,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这时候,车辆遇到一个减速带,颠簸了一下,后面装的那些东西晃了一下。
于是孔黎鸢随意放置在车前的手机突然亮了。
以至于付汀梨在这么迷糊的一瞬间,突然很清晰地看清了孔黎鸢的手机锁屏。
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和白口罩的女人,整个人灰扑扑的。
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焊接枪一手拿着刚取下来的面具。
像是突然被人拍一下回头再拍下来的,所以表情愣得有点傻。
但拍照的那一瞬间,眼睛还是下意识地弯起来,弯成一条缝隙。
不太好看——付汀梨在第一时间给出评价。
是从合照里截下来的图。
所以很模糊,基本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已经认不出这个女人是谁。
付汀梨知道这是她自己。
也记得自己看到那张合照时,觉得自己的眼睛没有这么亮,以至于当时她找了很久才发现角落里的这个人是她。
眼下又在孔黎鸢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她——把这张照片里的其他人其他事都摒弃,模糊而唯一的她。
“你这,给我p图了吧?”她合理地提出疑问。
“付汀梨。”结果孔黎鸢喊她的全名,很耐心地说,
“我发现你对我是真的没有一个很好的认知。”
“有吗?”
“我是那种截张图当屏保还要P一下的人吗?”孔黎鸢问。
“也是。”付汀梨觉得自己确实是问得有些歪,想象着孔黎鸢对着窄小屏幕P图的模样,不太高的笑点在车上流得东倒西歪。
等笑完了,又有些担心地问,
“你拿这种照片当屏保没事吗?要是被拍到了怎么办?”
正巧车开到一个隧道,漫长而晦暗的光影里,孔黎鸢在一段极为漫长的留白之后才缓慢地回答她,
“没事,这个手机不对外。”
“那就行。”付汀梨点了点头,然后又打了个哈欠。
“困了?”
“对,我今天起得早,想着早点到那里可以早点收拾,晚上可以歇歇。你呢?你困不困?”
“我不太困,你睡会吧。”
“真的?”
“真的。”
听到孔黎鸢安稳的嗓音,付汀梨没能抵挡住睡意,本来想着眯一会,但还是睡了过去。
车后行李摇晃,车前日光淌到脸上,热烘烘的。她睡得异常安稳。
甚至还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据说人在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很少做梦,于是付汀梨在这次回国之后也很少再梦见加州。
至于不再梦到的原因究竟是科学,还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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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搞不太懂,但在这次梦醒之后,她只发现梦和现实重叠在了一起。
头顶是一轮刚刚悬上来的崭新太阳,车窗迎着宽阔的马路,车里在放一首好听缱绻的粤语歌。
她坐在副驾驶,慵懒地吹着风。
驾驶座是一个和她同路的女人,缱绻而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
以至于她这次真的分不清,究竟是梦做得太深,还是现实已经比梦还要美好了。
因为在睁开眼之后,如同黄油一般的日光淌在车外的后视镜,很清晰地淌在她的脸上,不是可以被轻易擦拭掉的色调。
——是孔黎鸢在车里望着她,侧对着马路上迷幻的日光。
手很轻很轻地刮过她的颧骨,掌心托着她的下巴。看她醒了之后,深邃的眼里淌过几分快要满出来的柔情。
然后将她的脸轻轻移过去。
付汀梨眨了眨眼,主动仰了仰颈,她再也不会看不懂这个女人的眼神。
女人的唇落到她的唇上,仔细研磨。
于是她知道,早在那一次雨夜,朦胧细雨淋湿玻璃,飘摇车笛戳破一场鲜活梦境。
她在沉睡,而她独自在车内度过那漫长而孤寂的五分钟。
最后她和她说,你头发乱了。
原来只是想要吻她,像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