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 雨才堪堪停下。
老太太的骨灰放入棺中,合棺掩埋, 众人站在碑前默哀。
都是体面的人,没谁哭出声。
程星以往参加过乡下的葬礼,在合棺之时总有人哭天抢地,嚎啕大哭到声嘶力竭。
但这里不同,一派肃穆,就连雨都在送老太太一程。
聪明强势了大半辈子, 最终也化作一捧黄土。
小叔程坤乾对这件事有气,但在葬礼前胜负便已分。
所以整场葬礼都很和谐。
墓园地上一片潮湿,回去途中程星和程子京并肩同行。
周遭静悄悄的, 程子京忽地低声开口:“看见她了?”
程星正在想事,闻言吓了一跳:“二哥, 你讲鬼故事呢?”
程子京:“……”
严肃的气氛顿时被打破,程子京勾唇轻笑了下, 随后收敛笑意,正经道:“我是说苏曼春。”
程星刚在想姜瓷宜和陆琪之间的往事,根据两人如今的相处模式, 她大致有所猜测。
但没办法找姜瓷宜求证。
没想到程子京忽然提及苏曼春, 程星顿了下:“怎么了?”
跟苏曼春有什么关系?
“没怎么。”程子京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没人给她递邀请函, 不请自来的。”
程星明白,程子京这是在提点她。
苏曼春只跟程星关系好,和老太太一面都没见过。如今特意回国来参加老太太的葬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谁来的。
程星说:“我很早就把她拉黑了。”
之后苏曼春也给她发过一次好友验证, 但程星仍旧选择了拒绝。
包括苏曼春的电话号码, 她全部拉黑。
程星来了这里之后太忙了。
程家的事,姜瓷宜的事, 桩桩件件排着队等她解决,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管只会给她制造麻烦的狗系统。
对于原主的烂桃花,她并没有兴趣接收。
“但她看你的眼神,没那么简单。”程子京说:“我让人去问了一下,她退学了。”
程星:“?”
“疯了?”程星差点没压住声音:“当初她不顾一切去留学……”
触及到程子京拧起的眉,程星的话戛然而止。
“你后悔了?”程子京冷声问。
程星摇头:“并没有。”
虽然这决定并不是由程星说了算。
程星刚才那句是下意识的惋惜,很单纯对一个女性的惋惜。
对于苏曼春来说,她最好的结局就是离开原主,学有所归,或是直接留在国外。
为什么要突然回国?
因为自己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
程星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在原书中,原主即便跟姜瓷宜结了婚,也还在和苏曼春藕断丝连。
苏曼春没钱的时候,她会给打钱。
苏曼春在国外生病的时候,她会直接买最近一趟航班飞过去。
苏曼春不需要她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记起她。
任谁都能看出来苏曼春是把她当成备胎,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当苏曼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可另一方面,原主又能为了气苏曼春,大张旗鼓地追姜瓷宜,甚至和姜瓷宜结婚。
可以说,苏曼春在原主这儿就没受过委屈。
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原主都能想方设法地给她弄来。
但现在这副身体里换了人,程星是个对感情很干脆的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断掉这些复杂的感情。
却没想到……苏曼春会直接退学回国。
大好前程都不要,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但这话落在程子京耳朵里倒像是哀怨,好像是说要不是苏曼春当初不顾一切去留学,她也不可能会为了气苏曼春,破罐子破摔地跟姜瓷宜结婚。
如今苏曼春回国,若真为了跟她和好回来的。
那杀伤力就不可估量。
白月光永远都是那个白月光。
忘不了,丢不掉。
程子京斜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似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劝她。
一个当哥的贸然插手妹妹的感情,怎么说似乎都不太妥帖。
程星却已经明白了程子京的意思,低声跟他解释:“我只是觉得她之前走了一条很对的路,已经那么努力去够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回国又没有意义。”
她并不是原主。
不会做出那种“舔狗”行为。
“你跟她之间……我不问。”程子京说:“但阿瓷,你不能辜负。”
程星笑了笑:“见外了不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不会辜负她。”
“晚晚没什么好友,阿瓷对她来说不同。”程子京瞟了她一眼:“当初你们结婚,我还是有点反对的,记得吧?”
程星接管了原主那段记忆,当然记得。
不过那时的程子京仍有些消沉,只懒洋洋地说了两个字:“反对。”
原主:“反对无效。”
程子京大概太明白自己妹妹是个什么德行,平日里虽装模作样跟个人似的,但背地里也胡乱玩。
有程家给她做后盾,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都没关系。
所以他们家人也没太管她。
尤其关琳敏对她格外宠溺,养出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他和大哥稍微说几句,关琳敏就跟着不高兴。
久而久之,程子京也懒得说。
只是在这件事上,程子京的态度很坚定。
如果说晚枫阁是王亭晚给他留下的事业,那姜瓷宜是王亭晚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王亭晚去世的时间久了,能跟他聊王亭晚的人越来越少。
偶尔,也只能跟姜瓷宜聊几句。
而且以前王亭晚总说,阿瓷太好了,好到要不是她已经跟程子京恋爱,必然要成为阿瓷的追求者。
那时程子京也没少吃姜瓷宜的醋。
反观姜瓷宜,从始至终都淡淡地,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彻,一句就戳破王亭晚的恭维:“你现在追求我也来得及,舍得放下你那么帅的男朋友吗?”
王亭晚笑嘻嘻地挽起程子京的胳膊:“舍不得。”
对于姜瓷宜自己选择的婚姻,程子京没有立场去劝。
哪怕王亭晚活着,也只会笑着送姜瓷宜出嫁。
可程子京不想,也不愿让姜瓷宜受委屈。
尤其受他们程家的委屈。
不然等到死了,该怎么面对王亭晚?
他怕他的晚晚都气得不愿意见他。
程子京也知道感情这事儿由不得人,也不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所以他只告诫程星:“现在我还是那句话,要是哪天你不喜欢了,或是不想和阿瓷在一起了,坐下来聊清楚,说明白,离婚之后天高任鸟飞。不要做那种恶心人的事。”
两人上了同一辆车,车内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在密闭空间内,程子京身上的压迫感才变得明显。
他声音低沉,清清冷冷地说,大有如果你欺负了姜瓷宜,那你也不会好过的架势。
但——
程星笑着揶揄:“二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瓷才是你妹妹。”
“难道不是?”程子京眼皮微抬,“阿瓷和你,都是。但如果你做了对不起阿瓷的事……”
似乎一时之间很难想出解决办法。
程星接过他的话茬:“我知道,我不会对不起她的。”
“苏曼春,你想好怎么解决了么?”程子京问。
程星摇头:“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
对于苏曼春的回国,程星也只是单纯猜测。
也可能她是为了其他事回来的呢?
程星说:“但你放心,我不会跟她再纠缠,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希望如此。”程子京说。
-
程星还以为程子京只是因为白日里看见苏曼春才会在回程时跟她聊那些。
却没想到她刚回宴会厅,就看见了苏曼春。
程家葬礼宴席结束,主人都走得差不多,宾客散尽。
但苏曼春仍旧在。
她很淡定地坐在桌前,菲佣端来的茶喝了一半,已经冷了。
似是等了一下午。
从落雨等到雨停,如今天色黑蒙蒙的,空中一颗星星都看不见,连月亮都藏了起来。
唯一发光的只有程家的灯。
程星只瞟了她一眼便准备绕开,却没想到换了条路上楼去找姜瓷宜,在楼梯口就被苏曼春堵住。
苏曼春和她差不多高,单手插在黑色大衣兜里,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难言的缱绻。
更多是程星看不懂的情愫。
程星没有说话。
两人站在那儿无声地对峙。
直到苏曼春嘴角翘起来,露出个过尽千帆的笑,“好久不见啊星星。”
她熟稔地跟程星打招呼,笑起来的时候有个酒窝,看上去很甜美,跟她复杂的眼神并不相衬。
程星语气淡淡地:“我们之间似乎没有这么……熟。”
听见她这么说,苏曼春也没生气。
好歹重活一世,如今在这副身体里的是已经四十多岁的苏曼春。
并非二十五岁时愚钝又自作聪明的苏曼春。
苏曼春更沉得住气,“是么?我回国了,星星。”
“看见了。”程星有点饿了,中午在那张桌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又在寒风中站了一下午,想必姜瓷宜跟她差不多,所以她想上去找姜瓷宜一起吃晚饭,语气自然不太好:“我又不瞎。”
苏曼春翘着的嘴角僵住,笑也变得不自然。
“你好像变了。”苏曼春看着她,不加遮掩地打量着:“成熟很多。”
“谢谢啊。”程星说:“你倒是没变。”
“嗯?”
“说话永远找不到重点。”
“……”
程星噎了她一句,也不想再跟她闲扯:“你还有事吗?没有我走了。”
说着就抬脚上楼,苏曼春伸手拽住她胳膊。
程星挣扎了下,没挣扎开,不由得皱紧了眉。
“苏小姐,我结婚了。”程星说:“请你,保持好社交距离。”
程星刻意加重了“你”这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的。
苏曼春却没有松手:“难道你结婚了,我们连说话都不行?”
“我这不是在跟你说话么?”程星说:“难道你听不懂人话?”
苏曼春似是没想到程星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以往原主对她都是温声细语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周到惹她生气,但此时程星对她的不喜是摆在明面上的,是打心眼里就觉得这个人麻烦。
苏曼春差点没接受得了这种落差,不过也迅速调整:“星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程星无奈,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挣扎出来,“我跟你之间已经是过去时了。苏小姐,我现在只知道六个字:往前走,不回头。”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结束了。
“那我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了?”苏曼春问。
“……”
这话该让程星怎么回答呢?
资格自然是有的,毕竟她们之间无仇无怨。
甚至苏曼春都没跟原主许下什么承诺,是原主跟个傻缺一样,非要上赶着当舔狗。
但程星现在跟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跟你无话可说。”程星冷声道:“不管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都与我无关。”
程星不愿跟她纠缠,越过她就往楼上走,但刚走了两步,就听苏曼春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我说我回国是为了跟你结婚的呢?”
程星:“……?”
“什么?”程星懵了。
原书中苏曼春担任的就是原主白月光的角色啊,抛弃原主的白月光,远居国外,让原主心心念念却永生不复相见。
苏曼春也走了自己想走的路。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苏曼春退学回国,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就为了跟原主重修旧好?
程星都想晃着她肩膀骂一句:“你糊涂啊!”
但当她回过头,看见苏曼春带着笑意又胜券在握的脸,忽然一阵恶心。
是那种生理性的恶心。
苏曼春就是享受把原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原主对她死心塌地。
只要她回国,原主就会抛下一切对她好。
她很笃定。
程星很讨厌她这种笃定。
原来程星在看到关于苏曼春的设定时,觉得她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清醒事业脑。
毕竟在苏家不受宠,也知道嫁给原主最后也不过是依附他人,原主在程家也没什么实权,她会在苏家更加透明,更加被看不起。
所以利用完原主的感情,把原主当作跳板,一跃飞往别处。
有点可耻,但能理解。
可现在苏曼春的所作所为让程星觉得——哈?有病?!
放弃了原主之后,好不容易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甚至还退学。
纯纯有大病。
“我要跟你结婚。”苏曼春说:“你之前的求婚,我答应。”
程星:“……”
苏曼春看她不说话,轻笑道:“吓到了?”
“不是。”程星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一向觉得自己很淡定,也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算是处变不惊的那种人。
但此刻发现,还差得远呢。
苏曼春这些话让她太过震惊。
不过苏曼春要是发文字信息,她或许还没那么震惊。
令她震惊的是,苏曼春可以那么淡然地、自信地说出这番话。
有种“全世界都会围着我转”的自信。
程星这辈子都学不来,所以一时失了表情管理。
苏曼春问她:“那你是什么表情?高兴?”
“我有点想吐。”程星说。
苏曼春:“……”
程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顺带揉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这才说:“你回国前有体检吗?”
苏曼春错愕:“婚前体检?”
程星:“……”
“还没有做。”苏曼春说:“可以等我们领证前去做,你也要做。”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炸裂。
但有了刚才的铺底,程星竟然没有再度表情失控。
只是单纯地在心里炸了下。
程星无语地看向她,但苏曼春仍旧是那副自信姿态。
似乎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确实,以前原主对她确实无微不至。
如果原主对别人来说是喂不熟的野狗,在苏曼春面前,就是条家养的小狗,不用给骨头都会每天摇尾巴。
所以苏曼春如此自信。
但——
“不是。”程星忍不住笑出声:“你回国是为了把我送进监狱的?”
当一个人说话让人有点不理解时,还会生点气。
但如果这个人说话太过离谱,只会觉得好笑。
程星单纯是气笑的。
偏偏苏曼春还歪了下头,那张甜美清纯的脸和那双充满了利益和算计的眼睛完全不搭,看上去别扭得很。
苏曼春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怎么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因为你在让我犯重婚罪。”程星说:“不是我这么想,是你正在无耻的做。”
苏曼春抿紧唇,“但当初是你向我求的婚,我答应,有什么问题?”
“你也说了是当初。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你又不爱她。”苏曼春笃定地说:“你大可以跟她离了,我们再结。”
程星:“……”
“苏曼春。”程星冷冷喊她的名字,“我问你有没有去体检的原因是,我很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精神病。”
苏曼春的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朝她笑了下:“不好意思,没有哦。”
“那你也可以检查一下,你现在纯纯有病。”程星说。
“我只是要跟你结婚。”
“我已经结婚了。”
“你不爱她。”苏曼春再次笃定地说,“你当初跟她结婚,不就是为了气我吗?现在我回来了,跟她离了吧,星星。”
程星看她的眼神都从无奈变成了羡慕。
真是好羡慕这种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
如果是她自己拥有就太好了。
她一定每天跟那个狗系统发疯。
但是真可惜,她还要脸。
程星轻呼出一口气:“谁跟你说我不爱她的?”
“难道不是?”苏曼春说:“爱会变得这么快吗?那叫什么爱?”
程星:“……”
苏曼春的笃定和自信很容易让人陷入自证陷阱。
甚至程星都有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变了。
幸好,程星从最开始就没走进过她的圈套。
她不是原主,不会跟她纠缠爱与不爱的问题。
程星冷声道:“闹够了吗?闹够了的话就离开吧。”
说完便往楼上走,没再回头看她。
脚步踩在台阶上,整个家里鸦雀无声。
苏曼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程星。”
程星脚步微顿,回头轻蔑地看向她:“诅咒。”
苏曼春:“……?”
程星上楼的那一刻,在转角处看到了拿着一本书的姜瓷宜。
不知道她在这呆了多久,但她纤细的脖子微转,刚好和楼下苏曼春的眼神对上。
一瞬间,苏曼春都怔住。
姜瓷宜的眼神如同一块捂不化的寒冰,轻飘飘地看过来,洒下一层寒意。
苏曼春并没有过多纠缠,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但程星已经变了。
姜瓷宜是顾家失散多年的女儿,等到顾家把她认回去,会给她无上荣光,让她成为谁都惹不起的存在。
苏曼春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只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姜瓷宜望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转回头看向程星。
目光对视,程星朝她款款走来。
姜瓷宜捏着书页下边那角,纸张有些褶皱,指间濡湿,可她面上半分不显。
程星问她:“你都听到了?”
姜瓷宜说:“听了个大概。”
程家人陆陆续续回来,晚上是家宴,商讨之后程氏集团的走向。
程星先推着姜瓷宜回了休息间,静谧的空间内,程星说:“我没有要离婚的想法,那都是她的臆想。”
“嗯。”姜瓷宜淡淡地应了声,给她递过一块酥糖:“饿了吧?”
程星不解:“你不问我?”
“问了有结果?”姜瓷宜反问。
“会有。”程星说。
姜瓷宜说:“刚才你已经说过结果了。”
姜瓷宜的表现太淡定了,程星都不好意思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说多了反而显得她心虚。
一块酥糖下肚,程星仍旧心有惴惴。
姜瓷宜虽然没问她和苏曼春之间的事,可自从她回来之后,姜瓷宜一直都冷冷的,也没跟她多说话。
但这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尤其今天还是个特殊的日子。
程星也就忍着没说。
-
晚宴结束之后,程星开车带姜瓷宜回汀兰公馆。
车子行驶在车流之中,夜晚的江港虽然带着刚下过雨的潮气,但灯光璀璨,高耸入云的地标建筑屹立在市中心,道路两侧人来人往,看上去十分热闹。
跟车内的凄清之景不同。
程星受不了这种安静又诡异的氛围,在等红灯时打开了车载音乐。
刚好是《春庭晚》的OST,顾清枫的嗓音低沉地唱:
「落叶飘飘风雨潇潇故人归不得
来往思思归来怯怯终究是错过~」
颇有古韵的声音一秒就能将人拉进《春庭晚》那部剧里。
有了音乐,回家路上总算不那么难熬。
回去之后,程星想找个契机跟姜瓷宜把那件事说开,毕竟她俩之间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既然之前已经跟她表明了心迹,程星就不想再跟她闹别扭。
她们之间,本就时间不多。
但是一直到回房间洗漱,程星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等她都洗漱完出来,看见姜瓷宜正躺在床上,打开投影在放《春庭晚》。
刚好是中间的一集。
受姜瓷宜的影响,程星也看了《春庭晚》。
所以一眼就看出是哪集。
恰巧是女主白月光死里逃生,回来后却发现女主正在办婚礼。
高朋满座,红绸挂满府,女主穿着嫁衣和另一人拜天地。
然而白月光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这场婚礼便没能办下去。
留下女二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程星就知道,姜瓷宜心里有结,仍没过去。
既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程星也不着急了,先从柜子里把银针拿出来消毒,然后又熟络地搬了椅子坐到床边。
不管姜瓷宜和她怎么闹别扭,按摩和扎针是不能中断的。
程星坐下之后先顺手将头发扎起来,这才掀开被子。
被子下的腿正乖巧地并着,银灰色真丝睡裤松软地垂在两条无法动弹的腿上。
程星照例将裤腿挽上去,一直到腿根才停止。
两条细长的腿白花花地晃眼,无论程星看了多少遍,还是会觉得漂亮。
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程星低敛眉眼,稳住心神,将药油在掌心搓热,这才覆在她腿上。
即便姜瓷宜的腿没有知觉,但她毕竟车祸没多久,腿部肌肤仍旧富有弹性,程星温热的手从她的大腿往下,手指摁过每一处穴位,认真又虔诚地给她按摩。
因为要一条腿一条腿地按摩,所以按着按着两条腿便会分开。
两腿中间的空隙足有一只手掌那么宽。
投影上的电视仍旧放着,顾清枫的原音听着很舒服,哪怕不看字幕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程星一路按到姜瓷宜的脚踝,穴位处用力摁着,隔一会儿松开。
姜瓷宜的眼神淡淡扫过她的手。
下一秒,程星似是有感应地抬起头,眼神对上。
程星找到了开口的契机:“你是不是生气了?”
姜瓷宜摇头,表情仍旧很冷淡。
“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程星一边按摩一边问。
“心情不好。”姜瓷宜说。
“是因为陆琪?”
“是,也不是。”
姜瓷宜仍旧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程星又问:“是因为苏曼春?”
“不是。”姜瓷宜很笃定地回答。
程星原本还挺确信的,因为换位思考,如果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跟姜瓷宜说要和她结婚,程星一定会觉得对方有病,而且……会很难受。
即便她现在知道剧情线是不可逆转不可更改的,未来姜瓷宜还是会和沈晴雪走在一起。
她会成为江港最耀眼的明珠,有疼宠她的爱人。
可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程星。
程星也不知道自己在抱着一种什么心态和姜瓷宜相处。
逃避不是程星的性格,懦弱也不是。
她虽没能勇敢到去征服全世界,但面对自己的内心还是能做到的。
无非是喜欢姜瓷宜,想和姜瓷宜在一起。
她纠结过也挣扎过,最终还是决定尊从自己的内心。
她不敢去想和姜瓷宜的未来,所以只想当下,只要当下自己快乐,姜瓷宜快乐。
她可以带给姜瓷宜温暖和爱,能让不信任别人的姜瓷宜适当放下戒备,能让她忘却之前受过的苦难,能稍微治愈她一点点。
程星就心满意足。
至于之后该如何,程星想不通,想不透,也不敢想透。
她只知道,如果所有的事情因为害怕结束而不去开始,那么会很遗憾。
往前走是遗憾,往后退还是遗憾,那不如体验一把。
就当是短暂地谈了一场恋爱。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程星想让姜瓷宜快乐。
比所有人都想。
如果要赢得一场游戏是要入戏的话,程星现在势必能成为赢家。
因为她是最入戏的那个。
可现在姜瓷宜否认了。
依照程星对姜瓷宜的了解,她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尤其在程星面前。
所以她是真的没生气。
那她为什么不生气?
程星的思维下意识有所偏移,却及时拉了回来。
可能是姜瓷宜不爱在这种事情上生气。
“阿瓷。”程星声音有些闷,完全没了在苏曼春面前的气势,“你为什么不气这件事?如果苏曼春硬要跟你抢我呢?”
“抢哪个你?”姜瓷宜问。
程星一怔,错愕地看向她。
“现在的我。”程星回答。
姜瓷宜太聪明了,她可以理智地捋清时间线,然后精准地问出关键点。
“那你会被抢走吗?”姜瓷宜又问。
程星:“当然不会。”
“以前的你会。”姜瓷宜说:“这就是差别。所以我没必要为这件事生气。”
程星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给刺激到,下意识就问:“如果现在的我也可能会被她抢走呢?”
“能被抢走的就不是我的,那我们就离婚。”姜瓷宜态度很坚定。
“……”
不知为何,程星的心忽然钝痛一下。
就像是有人拿个小椎子在心上敲了下。
心里顿时酸酸涩涩的。
程星换了另一条腿给她按摩,不再说话了。
姜瓷宜也关了投影。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掌心摩擦过肌肤的细微声响。
程星给姜瓷宜按摩完之后又飞速扎了针,期间两人谁都没说完。
平日这会儿为了给姜瓷宜放松心情,同时也为了跟她更亲近一些,程星都会没话找话地跟她聊会儿。
但今晚,程星没了心情。
等到拔掉银针之后,程星又将她的睡裤放下来,去盥洗间洗了手,这才回到房间。
一如既往,房间已经暗下来,只剩了姜瓷宜床头那盏灯。
姜瓷宜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但程星知道,她睡着时的呼吸并非如此。
程星掀开一角上了床,也学她的样子平躺着,调整了几次呼吸,想着再跟姜瓷宜说些什么。
但忙碌了一天,手腕有些酸胀,脑子也有些混沌,躺在那儿几个呼吸就已经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有人靠近她,她的手被人握住。
程星恍然惊醒,发现姜瓷宜躺在她身侧。
这张床足够大,而程星原本躺在最边缘处,两人中间隔着起码两个人平躺的地方,但此刻姜瓷宜紧紧靠在她身边。
不过她是滚过来的,被子被她压了一层在下边。
程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我没有生气。”姜瓷宜主动说:“我只是,有点难过。”
程星错愕:“嗯?”
印象中,这似乎是姜瓷宜第一次跟她说难过这个词。
姜瓷宜比她想象中的更不好接近。
起初程星还以为只要对她好就行,后来发现姜瓷宜其实对人很防备。
她看什么都看得清楚透彻,所以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关心。
看上去强大到坚不可摧。
事实上,她比谁都心软,比谁都脆弱。
可她从来不会说。
她最会装出一副不在意,无所谓的冷淡模样,用那双清冷的眼睛遮盖住一切。
每次程星去哄她开心,去逗她的时候都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她现在主动说自己有些难过。
程星还想问,姜瓷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软软的掌心掠过她的唇,带着几分凉意。
程星的喉咙发紧,身体不自觉跟着热起来,就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姜瓷宜却没看她,见她知晓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便将手放下手。
掌心覆在她手腕上,手指像是在弹钢琴一样给她手腕按摩,声音也压得很低。
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尤其是她们这个姿势,很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我只是难过,在她过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勇气跟她说,你的妻子是我,你该是我的。”姜瓷宜说:“我没有那么确信,你是爱我的。”
程星低下头,也只能看见姜瓷宜乌黑的头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问我如果你被抢走怎么办?”姜瓷宜顿了顿:“我想我没办法。我只能任你被抢走,因为只有你愿意才会被抢走。”
“如果我不愿意呢?”程星问。
“那如果我被抢走呢?你会去把我抢回来吗?”姜瓷宜问。
程星顿住,没了答案。
应该是不会的。
这个问题好似就不该在她们之间存在。
程星闭了闭眼,伸手抱住她,“我希望你可以把我抢回来,因为我现在是你的。”
姜瓷宜的脑袋埋在她颈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程星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了她和姜瓷宜的未来。
那虚无缥缈的,本不该存在的,却因为她动了心出现的未来。
很久很久,久到程星都感觉自己怀里的人要睡着了。
程星才低声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把你抢回来的。”
姜瓷宜的手指戳着她的心口,一字一顿道:“以什么身份?”
这是个很深刻的问题。
看起来只有五个字,但程星知道,姜瓷宜是在问自己要答案。
要这段时间的答案。
她们每天躺在同一张床上,她每天会撩起她的睡裤,偶尔会吻她的额头,她们还会在沉溺于欲望之时亲吻对方。
在长吻之后会遏制不住欲望,好像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可她们都装傻了。
姜瓷宜大抵还不敢完全信她,而她不敢给姜瓷宜许诺未来。
只是现在,姜瓷宜不想装傻了。
所以姜瓷宜戳着她的心口问——以什么身份?
换言之——你是我的什么人?
姜瓷宜一直都很清醒,她在区分现在的程星和以前的程星。
以前姜瓷宜觉得,不管是不是有区别,她都不会沉溺其中。
在约定时间结束之后,她会很潇洒地离婚。
可今天她坐在那张暗流涌动的桌上,会不自觉将自己跟程星连在一起。
她们似乎就是一个整体。
会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勇气,坐得板正去回望陆琪。
也会在坐在转角处看见苏曼春而捏紧轮椅把手。
甚至没敢出面,只安安静静地看着。
因为她没有身份,她不敢出去说,“你怎么知道她不爱我?”
姜瓷宜在那一刻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说:“你沦陷了,姜瓷宜。”
而此刻,程星沉默了很久。
姜瓷宜便安静地等着,呼吸都变得迟缓。
程星闭上眼,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很郑重地说:“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