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上。

晏双霜意外地在别人的口中听见了自己上一次去医院的全程。

“上课上着上着, 你突然就栽在桌子上了。幸好那……你同桌，反应快的，一下子把手垫在了你的脑袋下面，没让你磕着。”

前同桌津津有味地叙述着。

那一幕全班人都看见了, 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包括老师。

好像看见了什么史前巨兽苏醒, 你以为她要毁灭世界了, 实际上她只是护住了一颗脆弱的脑袋。

晏双霜不由得问：“然后呢？”

前同桌说：“然后？”

然后古辛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晏双霜一样，盯了她三秒，蹭得一下坐起来把晏双霜背在背上跑走了。

前同桌回忆着那个画面, 心下有些激动，认为自己见证到了爱情的萌芽。

但她略带遗憾地说：“没有然后啦，然后你就被她送去医院了。”

“诶等等……”前同桌顿了一下, 说, “她好像把你的校服系在了腰上，还拿了什么东西走。”

动作太快了，像是武侠小说里高手过招，一气呵成，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卫生巾真的是她放的。

晏双霜回到教室后, 一直在想操场上前同桌跟她说的事情。

临走之前，前同桌还多问了一句：“和大神坐一起的感觉怎么样啊？”

怎么样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 很多人问起她和古辛，表情都带着暧昧的调笑。

晏双霜知道这很不对劲, 让她忍不住往别处想, 但古辛一如既往正直的表现让她迟疑。

全班只有一个人拥有不去上体育课的特权。

古辛一直、一直都很困, 回到教室的时候, 她还在睡, 依旧是半辈子没有睡过觉的模样。

晏双霜学着古辛的样子趴在桌上, 看着古辛的睡颜。

她想起古辛不起眼的泪痣，想起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想起寒假她和她一起幼稚地吃冰，想起一张张照片，想起自己的如释重负。

……她们是朋友。

*

某一天开始。

晏双霜的护手霜成了两个人的公共物品，被摆在了中间的位置。

但古辛很少用，只是偶尔兴致来了会擦一下。

可这已经足够许多人惊掉下巴。

班级里的氛围在暗流涌动，有时候老师点名哪些同学不要早恋的时候，也会看向她们这边。

晏双霜的心跳莫名漏了两拍。

高一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之前，班主任单独叫了晏双霜谈心。

“高考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老师不希望你被其他东西分心，以后想起来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好好学习。”

明示到这个份上，晏双霜先是惊诧，然后又是恍然。

她对古辛，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吗。

她是如此的明显吗？

老师见她晃神，加重了语气：“之后我也会找古辛聊一聊的。”

晏双霜说：“不用了老师。古辛她不喜欢我的。”

承认同桌对你没有心思，比想象中更简单。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有这个可能。

晏双霜离开了办公室。

月考后半个月，就是期末考。

班主任给所有同学发了一张表。

“这半个月的时间，同学们保管好这张表，也回家跟家长商量一下，找到自己的优势区间，是关乎到同学们一生的选择，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期末考之前，班长记得收一下。”

一生的选择这种事太过沉重。

年龄尚浅的高一学生才刚刚脱离中二期，陡然被上了这样的价值，不少人心里都有些慌张。

班主任离开后，不断有同学四处走动，妄图知道别人的答案，好像能拿到参考意见似得。

也有同学来问晏双霜的选择。

晏双霜只能说：“我不知道。”

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被摆上了台面，晏双霜侧头看向古辛——她依旧沉睡，不知忧愁，也不知她的心意。

高中就是在不断地考试考试考试。

课堂测验后是月考，月考后是期中考，期中考后又是期末考。

随着期末考一天天靠近，古辛好像终于补完了觉一样，不再是一有休息时间就争分夺秒的睡觉。

晏双霜不禁问：“你之前睡觉是在蓄力吗？”

不然很难想象古辛还有百无聊赖的时候。

古辛虽然清醒，但她半眯着眼睛，好像还是很困的样子：“算是吧。”

晏双霜的好奇到此为止，她还有山一样的作业要做。

一只手却按上了她的书本。

“今天我有空，来补习物理吧同桌。”

……总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

物理在古辛的嘴里，跟一加一等于二差不多简单。

古辛跟晏双霜讲题讲得直挠头。

“不应该啊，你这里也做对了，为什么放到这道题就不懂了呢？这两个不是同一种类型的题吗？”

“……是同一种类型吗？”

看着晏双霜清澈又惊慌的眼神，古辛没绷住叹了口气：“那我再讲一遍。”

最后这道题讲了三遍。

即使通过古辛，解决了一个困扰了很久的难题，但晏双霜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她反而更加低落。

“你说……”晏双霜说，“我是不是不适合理科啊。”

古辛正在转笔，啪嗒一声，笔落到了地上。

“也还好。”古辛说，“选你喜欢的呗。”

晏双霜想，我喜欢你啊。

可我选不了你。

期末考之前，前同桌来问晏双霜：“怎么，想好了吗？今天下午就要点人数交表了。”

“你选的什么？”

前同桌说：“我肯定是文科啊。物理化学生物每一科都很拉。不过……”

前同桌看了一眼晏双霜整洁的桌面，和她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在耳边捂着嘴低声说：“我刚刚去交表的时候，看见了古辛的，她好像是选的理科。你……你好好考虑吧。”

不意外。

真的不意外。

虽然自从那天开始，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交流过分科的事情，但晏双霜对古辛的选择心知肚明。

晏双霜犹疑着，困惑着，最后她趋于平淡地将一叠再叠的表拿了出来。

笔尖悬在纸张的上空，晏双霜迟迟落不了笔。

……再等等吧，下午才交呢。

*

“魔王和她的妖妃”疑似要分手的消息在期末考后刷爆了学校群。

“所以她们为什么分手？”

“还能为什么，分科了呗。”

“班花出了名的物理不好，她文科反倒还行。那个人的话……语文和地理不太行。”

“还挺般配，一个纯理科的科目不行，一个纯文科的科目不行。”

“但只是分科又不是分学校啊，不同班也能谈，咋就要分手啊。”

“不懂，等下学期再看吧。”

*

暑假的时候，晏双霜她们一家决定去旅游。

这件事晏双霜没有告诉古辛，直到古辛在企鹅上敲她，问她要不要出去爬山，晏双霜才告诉她自己不在家。

她想，她们需要一点距离和空间，好提前适应开学后不再做同桌的生活。

古辛抱怨了两句好无聊，都没人陪她玩。

晏双霜忍不住问：“你可以找其他朋友啊。”

古辛说：“哪儿来的其他朋友，不就你一个吗？”

等晏双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独自踏上了回家的动车。

古辛给她开门，问她旅游了几天，去看了什么？

晏双霜一边踏进古辛的家门，一边乱七八糟地将自己前两天的见闻挑挑拣拣说了一遍。

房间里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古辛？你的同学来了？”

古辛扬声道：“对。妈妈我们进房间玩了。”

直到关上门，晏双霜才紧张地问：“你妈妈在家？！”

古辛理所当然地说：“放暑假啊，她也在不是很正常。”

“……你妈妈是老师？”

“大学老师。”古辛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游戏手柄，“来，陪我玩游戏吧。”

古辛不爱询问别人的意见。

这件事从关系变得亲近开始，晏双霜就察觉到了。

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但面对古辛往往会没主意。

“好哦。”

在玩了两三把游戏，古辛耐心地将她教上手之后，房门外有人敲门。

“古辛，妈妈可以进来吗？切了水果和你同学一起吃吧。”

古辛专注地看着屏幕，头也不抬道：“谢谢妈妈。”

漂亮温婉地女人一脸笑容地走进来，将水果放在了房间里的小方桌上。

她没有立刻走，而是一直看着晏双霜，神情是说不出来的欣喜：“这位同学是……”

晏双霜连忙放下手柄：“阿姨好，我叫晏双霜。”

女人说：“哎呀，真是漂亮的小朋友，双霜真好看啊，长得跟明星似的。”

古辛没有跟家人提过她吗？

……晏双霜都跟家里人讲过几次呢。

晏双霜心里五味杂陈，她礼貌地说：“谢谢阿姨。”

女人啧啧着看了一眼沉迷游戏的古辛，又看了看晏双霜，掩着笑容离开了房间。

古辛说：“你先吃，我过完这关就能把你复活了。”

作为新手，晏双霜自然是很菜，才第二关就没命了，在复活之前，接下来的关卡都得古辛自己打。

晏双霜拿起叉子，食不知味地叉了一块西瓜，又岔了一块芒果，最后是绿色的猕猴桃。

看起来很像是水果三明治。

余光瞥见晏双霜的吃法，古辛张口说：“我也要。”

晏双霜拿起另一个叉子，按照顺序叉了同样的三块，送到了古辛的嘴边。

古辛的愣怔只是一瞬，她神色如常地一口咬下。

“哈，这么难都被我过去了。”古辛说，“一定是刚刚吃了同桌亲手喂的水果的原因。”

晏双霜被同桌两个字刺痛，她说：“下学期就不是了。”

古辛说：“一时同桌，一世同桌嘛。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哦。”

情谊？

什么情谊？

同桌之间，哪儿来的情谊啊。

*

晚饭的时候，得知家里只有晏双霜一个人时，古辛的妈妈热情邀请她留下来，今晚就在家里住。

晏双霜没有料到是这个发展。

她很想拒绝，但古辛的妈妈实在太热情了，还让晏双霜用她的手机打电话给父母，告诉他们她在同学家里睡。

“同学？哪个同学啊？”妈妈问她。

晏双霜当着长辈亮晶晶的眼神，不自在地扣了扣手指：“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古辛啊。我在她家。”

“就是那个让你不旅游了都要回家的同学？那你好好玩，跟朋友一起玩得开心，要有礼貌哦。”

直到古辛洗完澡出来，晏双霜的脸都还是红的。

……被当众戳穿了自己提前回来的真相，很难评价她妈妈是不是故意的。

古辛说：“你也去洗澡吧。今晚……我去我哥哥的房间睡，反正他上班没回来。”

晏双霜脑子一抽，说：“我们都是女生，也不必避讳成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