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了，新月的夜空一片暗淡无光。机身刚刚停稳阿姆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舱门跳下飞机，从停机坪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简报室。还好他之前来过拉萨几次身体早就习惯，否则光这几步路就能让他躺上一整天。
简报室的大门刷地一下他被推开，阿姆罗习惯性地迅速敬了个军礼：“布莱特司令，隆德·贝尔队队长阿姆罗·雷向您……呃，报道。”
“你来了，先坐下吧。”站在门边的布莱特拍了拍阿姆罗的肩膀，没有在意后者目瞪口呆的样子，“等她们得出结论再说。”
司令都站着呢，阿姆罗区区一介少校哪里敢坐下？他规规矩矩地在布莱特身侧立得笔挺，仔细打量起明明没多少人却莫名感到拥挤的简报室。没过多久他就惊愕地发现，整个简报室里仅有布莱特和他自己两人来自军方外，其他的全部是年轻俏丽的女性。
位子上的拉克丝戴着耳机在专心致志地听着什么，身边的安琪和C.C.在坐着低声说话；脸色凝重的桃香抱着奥黛丽默默不语，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样子地看得让人止不住地心疼；不知为何左手不见了的爱丽丝失魂落魄地独自坐在一旁，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灵格斯家那群麻烦得要死的女人阿姆罗基本上都认识，单唯独现在站在简报室正前方主讲人位置上的这个对着笔记本劈里啪啦的少女从没见过。留着一头蓝色短发的少女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白大褂，赤红的瞳色煞是惹人注目，而意识中强大的NT感应更是耀眼无比。
“布莱特司令，”阿姆罗轻轻碰了碰身边人的胳膊，“那个是？”
“那个？”布莱特顺着阿姆罗的视线望去，“哦，那位是绫波丽小姐，据说是灵格斯在实验室里的首席助手。使徒方面我们除了灵格斯给的资料全无经验，现在由她担任技术顾问。”
“绫波丽，艾德的科研助手兼学生。”几乎是同一时间，冷漠的声音在阿姆罗脑内响起，“不是他的情妇，不要把我和那边那群女人相提并论。”
阿姆罗正待向那位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女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拉克丝，这段录音你已经听了几个小时了，到底发现什么没有？！”
“安琪，冷静一点。”C.C.用疲惫的声线说道，“让拉克丝思考。”
“冷静？明明他是跟你一起出门的，结果就剩你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回来，你现在跟我说我冷静？”安琪高声道，“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艾德生死未卜十个小时了啊！”
C.C.痛苦地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安琪，给我安静一点。”拉克丝严厉地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大家都很着急，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艾德。对着C.C.撒气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安琪用力一跺脚，“对不起C.C.，我……”
“不用对不起，是我的错。”C.C.无助地抱住脑袋，翠绿的长发挡住了脸孔看不清表情，“都是我傻乎乎地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才弄成这样的。”
奥黛丽毫不掩饰地恨恨瞪了C.C.一眼，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后者不堪忍受地将头埋得更低。
阿姆罗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你所见，就是这样。”布莱特低声道，“灵格斯失踪至今十个小时了，在飞机上你应该也看见了吧，把他吞下去的那玩意儿。”
“是的，确实看到了。”阿姆罗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整个山地全部消失了啊……”
飞机迫近基地的时候阿姆罗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巨大的黑点，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正圆形的黑色影子，直径起码有五百米以上。最诡异的是圆形黑影看起来处于一个完全光滑的水平面上，而阿姆罗明明记得那里之前是几座小山头。
“应月球方面的要求，现在灵格斯的失踪处于保密状态。”布莱特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人的人知道，没有外传。在确定他的生死之前，应该都不会走漏消息。”
“确定生死么……”阿姆罗心里一沉，“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艾德里安了，简直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边的女人们，安静。”一直在台上对着电脑不知道忙活什么的绫波丽忽地开口道，“我的调研完成了，下面说一下结论。”
拉克丝飞快地摘下耳机摆出专注地样子，正在说话的C.C.和安琪也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端正地坐好。
绫波丽迅速地摆弄了几下笔记本，简报室前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串使徒的名字：“在描述夜天使的状况之前，我们需要通过之前出现的使徒，分析一下使徒的登场次序和进化的方向。首先可以确认的是，使徒的出现顺序是有目的性的。”
荧幕上鱼天使、空天使、恐怖天使和自由天使的名字暗了下去。
“抛开这几个因为意外提前登场的特例不论，剩下的使徒没有例外都是以NT为假想敌、按照递进式强度登场的。”绫波丽说着看了眼阿姆罗和奥黛丽，“艾德曾经说过，NT是人类为了脱离莉莉斯的钳制而自然选择的进化方向，能够对使徒能够造成最大的威胁，因此使徒的策略虽然粗糙却是有意义的。”
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长得像鱿鱼似的昼天使，阿姆罗对它印象很深。
“这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使徒是注定牺牲的炮灰，是使徒这个群体的弃子，被用来测试人类的武装强度和NT的能力。”绫波丽一边讲一边切换出图片，“在使徒确认NT的实质性威胁后，雷天使用来尝试不被NT近身的可能性，力天使用来尝试被近身后消灭强行NT的可能性。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被欺骗了，并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幕后黑手是艾德的消息。”
阿姆罗敏锐地注意到拉克丝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刺骨的杀意竟然激得他这个百战老兵背后一凉。尽管他从不觉得拉克丝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少女，但这副样子还是让他有点诧异。放在过去这大概是调侃艾德里安的好素材，可眼下……祈祷将来还有和他聊这个话题机会吧。
“霰天使被用来尝试间接解决艾德的问题但是失败了，于是之后使徒们试着直接消灭艾德。”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今天的两位主角，“我们被使徒一个个出现的假象给骗了，或者说形成了思维定势，这两个其实是配合行动的。鸟天使针对NT感应从轨道上进行精确打击，封锁住艾德的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而夜天使趁此机会偷渡至目标地点，从根本上抹杀对象的存在。”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拉克丝恍然大悟地道，“艾德是NT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使徒，他醒过来的时候DX估计刚好被夜天使捕获，当时他很可能是得出了DX以当时的情况无法逃脱的结论，所以才会说‘想不出来怎么解场’。”
“但是DX明明不就……”C.C.忽地愣住，“啊……”
“是啊，大概是以不反抗之类的条件放你走了吧，NT和使徒反正是能对话的，使徒又比较傻好忽悠。”安琪用消沉地声音道，“他就是这种人啦，一直都是。”
C.C.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清秀的脸庞被长发和手臂挡住，双肩以轻微的幅度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绫波丽难过地撇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续道：“接下来开始讲夜天使的情况，我们通过仪器观测到它的本体是一个直径约六八百十米、厚度约三纳米的圆柱体，表面被强度惊人的反向AT力场所包裹，而上方那个球其实反而是影子不用理会。之前使徒的AT力场是隔绝我们进去，夜天使的正好相反，A-Laws军方的无人机和探测器可以自由地进入，但里面的东西无法出来。”
安琪举起手：“那里面到底是哪里？”
“里面是一条通道，连接着狄拉克之海、虚数空间、量子领域，随你怎么叫。古往今来虽然换了无数种说法，可都指的是同一个地方。甚至有学者认为它是一切智慧生命死后灵魂的归所，但这种说法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绫波丽指了指屏幕上的黑色圆形，“夜天使的身体应该就是这个通道本身。”
“艾德呢？”眼眶通红的C.C.抬起头颤声问道，“那艾德呢？”
“夜天使迄今为止没有移动，因此我推测艾德应该还停留在通道里、没有进入虚数空间，具体原理不明。”绫波丽神色复杂地看向爱丽丝消失的左臂，“感谢爱丽丝提供的实验材料，你一会儿去找诺亚司令把回收的残片自己装上吧。根据残片的腐蚀程度推算，艾德的身体最多可以保护他体内的LCL七十二小时。”
安琪飞快地看了眼时间：“只剩下六十一小时二十五分钟，不要再废话听不懂的原理了，你就说我们怎么做才能把艾德救出来？”
“由于反向AT力场的存在，来自外部的一切行为都无法对使徒造成影响。”绫波丽轻敲键盘、列出了整整一屏密密麻麻的公式，“需要有足够的火力从内部进行破坏，当AT力场稳定性遭到影响的时候，来自虚数空间的庞大压力会让使徒构建的通道自行坍塌，身处其中的艾德就有一定几率在被坍塌压垮之前被使徒吐出来了。”
所有人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名为希望的情绪在简报室里酝酿着。只有阿姆罗冷静地注意到了“一定的几率”这个词，既然这位绫波小姐不愿意说具体数字的话……几率可能低到等同于奇迹吧。
“但是……”绫波丽稍微顿了顿，悲哀地看着所有人脸上的喜悦慢慢散去，“使徒一直在通过改变AT力场受力结构的方式适应粒子束武器，已知的鸟天使就让TurnA的光束步枪无法击穿防御，夜天使只会比鸟天使更强不可能更弱，而唯一火力足够的DX的卫星微波炮不支持在虚数空间里和月球基地交换能量。至于在里面引爆复数个核弹我也想过，但艾德也会死的，只能作为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房间安静了片刻，角落里蓦地响起一个中性的声音：“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姆罗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罗兰殿下，您也在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毫无存在感的罗拉站了起来，坚定地和绫波丽对视着，“TurnA在鸟天使身上没用不一定在夜天使身上也没用吧？也许为了支撑虚数空间夜天使的AT力场恰好牺牲了对粒子束的抗性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罗兰，不要自欺欺人了。”绫波丽轻声道，“TurnA的定位是功能机，月光蝶的定位是环境清理，设计上除了用于自保的少数武装外没有任何与其可怕性能相称的强大火力就是证明，这些都是艾德生前告诉我——”
“什么叫生前？！”罗拉咆哮着打断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里面的空间结构极其特殊，玻色子跳跃很可能失效，也就是说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驾驶员都是小事，月球无法接受的损失TurnA本身。我也不希望失去他，可是……”绫波丽叹息着摇了摇头，“我能给出的帮助就只有这些了，你们自己下决断吧。”
无论罗拉再怎么愿意不计后果，狄安娜是不可能同意拿国之重器的TurnA去冒这个险的。洞悉了发展的罗拉俯下身使劲锤了下桌子，刚刚滴落在其上的细小水珠被这股的力量反震得粉碎。
豆大的泪珠从奥黛丽的眼睛里哗啦哗啦地往外流，但小姑娘却坚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拉克丝眉头紧缩地盯着屏幕，徒劳地试图想出根本不存在的解决办法。C.C.怔怔地望着地面，被自责和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爱丽丝安静得和死机了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们继续伤心吧，我先走了，桃香你留下照顾奥黛丽。”安琪说完便地站起身来，直晃晃地走向门口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有阿姆罗和布莱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灵格斯的家务事他们谁也没打算置喙。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总之先从试试开始吧。时间紧迫，在这儿干想也不是办法。”阿姆罗率先打破沉默、用尽量淡定地声音说道，“布莱特司令，我请命用独角兽进去看看。”
“阿姆罗？”布莱特一惊，“但是……”
“把我叫回来不就是为了发挥相应的作用么？再说同为NT进去了也更容易找到艾德里安。”阿姆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进去了之后总会找到办法的。”
“但是……”布莱特纠结地皱起眉头，“这简直和让你送死没有区别啊……”
“战士的指责就是送死，重要的是死在正确的地方、正确的地点。您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指挥官，一定不需要我来多嘴告诉您这个简单的道理。”阿姆罗正色道，“就算独角兽高达真的只是好看而已，我也还是想试试看。罗兰殿下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姆罗……”布莱特恍然露出怀念的神色、感慨着道，“那就试试看吧。”
……
艾德在这个鬼地方已经飘了不知道多久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仿佛都消失。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一点一点的腐蚀，钝刀子割肉的感觉简直让人发疯。等到剩下的身为人类的部分暴露出来之后就是结束了吧？他默默地如是想着。
NT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到这里并不是所谓的量子领域，只是连接着那儿的一条通道。用已知的知识类比的话，就像是地狱中的边境，炼狱中的外围。尽管夜天使无数次地把他推向对面真正的量子领域，可不知为何总有一股无形的斥力把他挡了回来。
眼下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了，夜天使又推了他一把，他像往常一样再次被弹了回来。他可以想象小夜正在用它那少得可怜的词汇量不高兴地骂骂咧咧，可惜这位在精神上的造诣弗如小鸟远甚，早就被艾德无情地踢出了聊天室。
“果然你也过不去啊，我就知道。”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艾德的意识里响起，“不过你怎么便当得这么早？是被C.C.捅死的还是被拉克丝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