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长航分局。
何局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江政委就跟进来汇报工作。
最后几个老同志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有的选择提前退休,有的响应局里号召内退静养。
何局如释重负,递上支烟笑问道:“那条咸鱼在忙什么?”
“在修船,听说工程挺大,要一个月才能修好。”
“执法救援船坏了?”
“001没坏,他修的是那个水上平台。”
只要是改革就会牵涉到个人利益甚至部门利益,所以改革不是一件容易事。
尤其像长航分局这样的单位,业务上要接受长航公安局和南通市公安局的双重领导,民警协警的工资和办案经费则全部来自港务局。不管做什么,都要先考虑到地方公安局和港务局的态度。
要说关系,分局民警大多来自港务局,个个都有关系。
白龙港那条鱼的情况更特殊,不但在港务局和港监局有关系,而且在地方公安干了那么多年,在南通市公安局乃至江苏省公安厅都有关系。
不夸张地说,那条鱼虽然年轻,但却是分局所有民警中关系最复杂、背景最硬、靠山最强的!
先调整那条鱼分管的范围,就是想利用那条鱼来立威。
那条鱼没反弹,其他人的工作就好做。
毕竟连那么有能力、有背景、有关系并且前途无量的咸鱼都老老实实服从组织安排,你们这些都快退休的人有什么好折腾的?
事实证明,这步棋走对了,不然老同志的思想工作肯定没这么好做。
何局正想着回头是不是给张均彦打个电话,解释下这么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江政委点上烟笑道:“我早说过只要不动那两条船,咸鱼应该不会说什么。”
“那两条船是港监局的,我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这倒是。”
江政委不认为拿咸鱼立威是个好主意,忍不住问:“何局,咸鱼调到分局以来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我们这么调整他的工作分工,很难说会不会影响他今后的工作积极性,是不是找个机会跟他谈谈心,或者通过某种方式对他进行下补偿。”
走马上任三个多月,不但中层干部都主动来汇报过工作,连不少民警都找机会来汇报工作,唯独那条鱼没有。
俗话说听其言观其行。
何局通过三个多月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那条鱼对分局没什么归属感,再想到那条鱼太年轻,轻描淡写地说:“谈心的事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至于所谓的补偿,我认为没必要。”
看来局长不喜欢咸鱼总是“我行我素”!
可咸鱼的情况跟其他民警不一样,在别人看来是“我行我素”,但事实上人家本来就不是一个只做分局交办工作的民警。
局长一门心思搞队伍建设,江政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
……
与此同时,难得来一次白龙港派出所办公室的韩渝,正在接待码头职工老王夫妇。
“中考虽然没考好,但我们真没骂过他,更没打过他!”
“王哥,嫂子,你们先别急,你家小生今年也十七了,应该不会有事。”
“他的那些同学家我们都找过,人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我们能不急吗?”
蒋科回市区担任严打工作队的队长。
之前的副所长张桂山提前退休,退休手续虽然还没办,但从大前天就不来白龙港上班了。
刘所家里有事,今天休息。
韩渝作为白龙港派出所的副所长,今天必须在码头值班,同时负责接处警。只是没想到来报警的不是旅客,竟是码头职工。
韩渝拿起笔,问道:“嫂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小生不见了的?”
“前天晚上他没回家,我开始没当回事,结果昨天又没看见他人影,然后就开始找,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你想想,他有可能去哪儿?”
“我家亲戚少,该找的我们都找过了。”
“亲戚家和同学家都问过?”
“问过。”
“他平时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在此之前有没有反常表现?”
“没有,我家小生挺老实的,不是那种无法无天的孩子。”
“他身上有没有钱?”
“零花钱应该有点,但不多。”
“那家里有没有丢钱?”
“咸鱼,你是说他偷家里的钱?”
“家里的钱不叫偷,那是拿。”
“我光顾着找人,真没想过这些。”
“家里有钱吗?”韩渝追问道。
老王的爱人不假思索地说:“前几天刚取了三千,我表弟要盖房子,跟我们借的。他没来拿,我们就把钱藏在家里。”
韩渝站起身:“走,先去你家看看,看看钱在不在。”
老王苦着脸道:“我家小生不可能偷钱,他从小都没偷过东西。”
“王哥,我知道小生不是个坏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但他现在不是不见了么,还是回去看看吧。”
“行。”
老王家其实是两间宿舍,并且距韩渝现在的宿舍不远。
三人来到白龙港客运码头宿舍区,老王爱人一进宿舍就打开大衣柜翻找,结果发现藏在衣柜里的三千块钱竟不翼而飞!
以前在上海海运局的客轮上,不止一次遇到过离家出走的孩子。
韩渝对此见怪不怪,让他们两口子打开王小生房间的门,翻看起王小生房间的物品。
不翻看不知道,翻看了一会儿就有了线索!
书桌上有一叠旧报纸,其中一份报纸上有广东省髙州市一家技校的招生广告。
王小生不但看过,而且在上面标注过。
再检查书桌抽屉,发现一个日记本,本子里写了很多关于出去闯荡的想法。从本子装订的缝隙上看,有一页纸被撕掉了。
韩渝仔仔细细看了看,从书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被撕掉的下一页上轻轻涂。
不一会儿,一封王小生留给家里的信出现在眼前。
那孩子果然要去广东省髙州市的那个技校,拿了家里三千块钱,打算去交学费学缝纫机修。
再回头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上面对学历没要求,学期很短,只要三个月就能毕业,不但颁发机修工的证,而且安排到深圳特区和莞东等地的服装企业工作。
工资待遇挺高,试用期三个月,每个月八百,试用期过后每月一千二……
老王傻眼了,喃喃地问:“咸鱼,你说小生会不会真去广东?”
“他都给你们留信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撕掉了没留在显目位置,或者放在哪儿你们没看到。”
“他今年才十七,广东那么远,听说那边挺乱的!”
“别急,只要知道大概去向就好办。再说他是去学技术的,不是出去做坏事的。”
“那现在怎么办?”
韩渝想了想,抬头道:“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渡口找丁所和章所,请他们帮着问问渡口工作人员和过路车的司机,有没有见过你家小生。你们再去找找平时跟小生玩得好的孩子,去广东闯荡这么大事,他不可能不给你们留个信儿,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定不想看到你们担心。”
老王爱人急切地问:“然后呢?”
韩渝再次拿起报纸,看着报纸上的广告说:“如果他铁了心去广东闯荡,那应该是前天走的,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现在联系这个学校也没用。”
“你是说过两天联系?”
“孩子都是有自尊心的,如果就这么联系,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担心你们找过去,会不会担心你们非要他回来,很难说他会不会再跑。”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肯定不能让他再外面飘着。再说学技术不一定非要去广东,他只是没考上高中,他可以去南通上技校。”
“嫂子,这么说你希望他回来?”
“肯定要回来,他才十七,他懂什么。”
“行,我们先分头行动,至于怎么把孩子找回来,晚上碰头时再研究。”
……
老王两口子都在码头上班,那孩子应该不敢坐船去上海,再从上海坐火车去广东,因为坐船就算没被他父母发现也容易遇上熟人。
韩渝赶到白牛汽渡,请老章和老丁帮着打听,然后回到所里给四厂派出所打电话,请石胜勇帮着找人了解广东省髙州市的情况。
毕竟四厂镇有好多企业,那些企业有不少走南闯北的供销员,其中可能有去过广东的,人家见多识广。
中国是人情社会,没什么事是在饭桌上解决不了的。
前段时间吃了石胜勇一顿饭,现在双方的关系非常融洽,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石胜勇就打电话过来了。
“鱼支,了解到了,髙州在广东省的西边,离深圳特区远着呢,那边属于贫困地区,经济都没我们启东发达。我觉得在报纸上打招生广告的这个学校有问题,真要是有培训三个月就能安排工作赚大钱的好事,本地人肯定抢着去,用得着在全国各地打广告吗?”
“石所,四厂那些企业,有没有人在髙州?”
“那是个穷地方,没事谁会去,我打听了一圈,真没有。”
“行,谢谢啊。”
“自己人,用不着客气,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我们聚聚。”
“码头职工家的孩子离家出走,我要帮人家把孩子找回来,等忙完了我请你。”
“好,你先忙。”
如果在上海,想打听个学校很容易。
可那是广东,在那边没熟人!
韩渝赫然发现自己朋友太少,托着下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个人,急忙拿起海关赞助给水上消防支队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翻找出良庄乡卢书记的大哥大号码,用所里的座机拨打过去。
跟以前一样,嘟了两声,对方挂断。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卢书记用固定电话回了过来,一接通就听见他那既熟悉又宏亮的声音。
“小韩,是不是回老家了?”
“没回老家,卢书记,不好意思,我冒昧地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在广东那边有没有朋友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广东的朋友是不少,但广东大着呢,到底什么事。”
韩渝知道他很忙了,连忙简明扼要说了下情况。
老卢乐了,哈哈笑道:“现在的孩子是要好好管管,才十七岁就敢一个人去广东。说起来巧了,我们良庄真有人在髙州,部队干部,去年提的副营。我有他们单位的电话号码,你报下那个技校的名字和地址,说慢点,我记一下,然后请人家帮你去了解了解。”
“谢谢卢书记!”
“不用谢,多大点事,赶紧说地址,我这就帮你托人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