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官兵们吃饭时能看会儿电视,韩渝早就让张二小把开发区趸船二层指挥调度室里的彩电搬到了启东港的大趸船上。
考虑到江边电视信号不太好,又让张二小去买了一台小小的卫星电视接收器。
从去年开始,各省电视台相继开通了卫星频道,现在都能收看到。借助接收信号的那口小锅,甚至能看到香港凤凰卫视。
武汉那边的气候发生变化,韩渝不敢再不关注新闻,当即让张二小找几个人把海关当年赞助的彩电搬回开发区趸船指挥调度室,把卫星接收器也拆下来安装到开发区趸船顶上。
电视画面很清晰,但暂时没天气预报和武汉那边的新闻。可能之前太困太累,看着看着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韩渝睁开双眼,发现身上盖了一床凉被。
“余主任,我昨晚睡这儿的,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担心叫醒之后你会睡不着。”
荆州港监局交管中心的余副主任走过去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到办公桌边:“韩书记,一定很渴吧,喝点水。”
“谢谢。”韩渝真有点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站起来看向江面,喃喃地说:“没下雨。”
“武汉那边下的很大。”
“有多大?”
“隔行如隔山,具体下多大要问你岳父。”
韩渝放下茶杯揉揉眼睛,看着正在江上的001问:“余主任,范队长他们在做什么?”
余副主任回头看了看,说道:“在协助徐工、姚工勘测水情,席工一大早就走了,葛局安排车送的。席工走时交代,从今天开始,001就是水文局的移动水文站。”
韩渝下意识问:“移动水文站?”
余副主任解释道:“天气突变,武汉那边正在强降雨,砂市水情也随之万众瞩目。从国家防总、长江防总到中游沿江省地市县防指。
从抗洪抢险部队、武警公安到企事业机关防办,从砂市沿江港口、仓库码头,到关心长江汛情的市民,还有上到中央下到地方的新闻媒体,都在电话问砂市水情,砂市水文站的水情报汛电话都快成防汛热线了。”
“打不通?”
“我们打不进去,人家接不过来。”
实时水情是防汛指挥部门的决策依据。
韩渝猛然意识到席工作为长江防总驻荆州的防汛专家,必须时刻掌握荆江水位的涨落、流量、流速等数据,应该是担心掌握不了第一手水情才再次征用001的。
“余主任,防指那边有没有消息?”
“暂时没有。”
“好吧,我先去隔壁看看我岳父。”
韩渝深吸口气,走出指挥调度室,敲开了气象保障分队办公室的门。
老韩正在接电话,手边放了一堆图纸和好几张密密麻麻的电话记录。
韩渝站在跟取款机似的雷达显示器前等了一会儿,老韩才挂断电话抬起头。
“爸,武汉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昨晚睡着不大会儿,武汉那边就开始下雨,最大降水量每小时接近90毫米。鹦鹉洲雨量更大,雨势更急,远远超过最高级的特大暴雨标准。从现在掌握的数据上看,已经打破了武汉有气象观测以来的历史最高纪录。”
韩渝大吃一惊:“下这么大!”
老韩放下手机,递上一份电话记录:“石黄一样在降雨,并且也是特大暴雨。更让人担心的是,从各地同行观测的情况看,四川、重庆和湖南在一夜之间冒出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的暴雨云团,如果它们连结扩大,梅雨带会再次在长江流域上空形成。”
正说着,韩向檬和梁晓军走了进来。
韩渝看了看小姨子和连襟,苦着脸问:“爸,你昨天不是说已经出梅了吗?”
“我是说过已经出梅了,但不等于不会再出现梅雨带。”
韩工沉默了片刻,忧心忡忡地说:“历史上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只要发生就会带来大面积强降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臭名昭著的‘倒黄梅’。”
“那两股气流遭遇导致的?”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上看应该是,但究竟是不是要等太空观察结果。”
下游的武汉正在下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上游和洞庭湖流域如果再下雨,夹在中间的荆州岂不是很危险?
如果老丈人所说的一切都会发生,荆江水位很可能比前两次洪峰经过时高!
前两次洪峰都把荆江两岸搞得险象环生,如果爆发比之前更大的洪水……韩渝不敢往下想了,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之前只是预测,谁能想到种种迹象表明最坏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老韩油然而生强烈的负疚感,冷不丁抽了自己个耳光:“我这乌鸦嘴,不该瞎说的。”
韩向檬从未见老爸打过他自个儿的耳光,急忙坐到他身边,搂着他胳膊说:“爸,天公不作美,这又不关你的事,你只是稀里糊涂蒙对了而已。”
“什么叫蒙对了?还稀里糊涂蒙蒙对的!”
“你不是蒙的?”
“……”
“檬檬,这是爸的研究成果。”
梁晓军急忙将从来没把老韩同志当气象专家的韩向檬拉开,赶紧换了个话题:“三儿,张总给你留了早饭,快去食堂吃吧,不然都凉了。”
老丈人搞了几十年天气预测,好不容易预测对了一次,并且是在防汛抗洪的这个节骨眼上预测对的,他的心情肯定很复杂。
预测对了,说明他这个南通气象局的前首席预报员宝刀未老。
可预测的结果,却不是所有人想看的,毕竟谁都喜欢报喜的,谁也不喜欢报忧的。
韩渝反应过来,赶紧站起身:“爸,你眼睛那么红,夜里是不是没休息好?”
韩向檬不认为伤了老爸的自尊,嘀咕道:“什么没休息好,他这一夜估计都没睡。”
“爸,你赶紧睡会儿吧。”
“我不困,你们去忙你们的,让我一个人静静。”
老韩的心情确实很复杂,正想把女儿女婿都打发走,余副主任匆匆走过来敲开门:“韩书记,韩工,电视上正在播武汉暴雨的新闻。”
“哦,谢谢。”
韩渝一刻不敢耽误,跟着余副主任回到指挥调度室,只见电视画面里武汉市区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
道路上、房屋里全是水,最深处估计有半人高。
营业员不得不把货物架老高,整个人蹲在桌子上销售商品。医院走道里也全是水,推着走的病床像是条小船。
刚回落没几天的长江水位正在上涨,刚撤下来没休息几天的各单位抗洪突击队再次上堤……
“才下了十个小时,怎么就淹成这样!”
“正在下的是远超最高级的特大暴雨,一小时的降雨量就相当于我们那边平时下一天的降雨量。”
“雨这么大?”韩向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渝凝重地说:“每小时降雨量九十毫米,是我们南通去年暴雨降雨量的几倍。”
梁晓军惊问道:“这要下到什么时候?”
“看不出要停的迹象,至少今天不会停。”老韩跟了进来,想想又说道:“更要命的是石黄那边也在强降雨,长江上游和洞庭湖流域不是在下,就是很快要下。”
“要命?”余副主任下意识问。
老韩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照这个下法儿,接下来要迎战的洪水,比刚送走的两拨洪水更大更猛。之前的那两次洪峰,可以说只是开胃菜。”
余副主任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怎么办!
韩渝意识到不能坐等,立即走到指挥台前打开功放和高音喇叭开关,随即举起麦克风:“各分队注意,各分队注意,我是应急抢险突击队长韩渝!
鉴于长江中下游和洞庭湖流域正在强降雨或即将下暴雨,全体人员从现在开始进入战斗状态,全体人员从现在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昨晚加餐时不但供应啤酒,也供应白酒,并且是不限量供应的。
聚完餐之后拉歌,拉完歌看电影。
老陈放的是《大决战》第一部《辽沈战役》,电影时间比较长。
官兵们睡的很晚,本打算今天睡个懒觉,没想到在睡梦中竟听到了大喇叭里传来的紧急通知。
“天气预报显示,荆州及周边地区今天下午至今天夜里会有大到暴雨,请后勤保障组的同志做好暴雨来临前的各项准备!”
“突如其来的强降雨会导致长江水位暴涨,请水上航行及抢险连检查各类船只的锚泊安全,并抓紧时间检修主机、辅机等设备,随时做好执行水上抢护任务的准备!”
“长江上游和洞庭湖流域强降雨会直接导致荆南四河水位暴涨,松兹河、虎渡河、藕池河及华容河堤防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防汛压力。
鉴于上述四条河流的通航情况,决定了一旦发生险情我们将无法通过水路第一时间赶赴支援,请水上搜救连立即检查装备,随时做好一旦发生溃坝决口便前往搜救的准备!”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确保荆江大堤安全,请土方施工分队和土方运输分队立即检修工程机械,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考虑到现有的石料不足以抢护重大险情,请灌装打包分队立即灌装打包沙袋,灌装打包好之后立即运往吊装点装船!”
……
时间紧急,来不及开会,直接通过大喇叭下达命令。
启东预备役营的预任官兵和132团的现役官兵顾不上再睡懒觉,甚至顾不上去大趸船三楼的食堂吃早饭,在各分队长或连、排级干部的带领下,飞快地穿上衣裳,跑出帐篷飞奔向各自的战斗位置。
杨政委、老葛、老王、李副部长和冯青松都醒了,一样是连脸都顾不上洗就相继走进指挥调度室,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韩渝简单介绍了下,无奈地说:“各位,我们昨晚只是估计回不去了。现在不是估计,是肯定回不去。”
王书记愣了愣,抬头道:“回不去是吧,行,我去让老陈赶紧写牌子。”
他说完之后,掉头就走。
韩渝被搞的啼笑皆非,正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杨政委便急切地问:“我们呢?”
韩渝带着众人走进小会议室,指指席工昨晚给大家伙上课时手绘的水域图:“我们现在的位置很难兼顾荆江大堤全线,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重大险情,我们要兵分两路,一路移泊到砂市水域,在确保荆州城区安全的同时兼顾上游;
一路移泊至十首水域,长江在那里拐了个急弯,并且有三个跟江心洲差不多的大民垸,一旦再次爆发洪水,那边的防汛压力会非常大!”
这个应对方案昨晚就讨论过。
老葛掏出手机:“行,我向市防指汇报。”
一号水上编队总指挥吴海利问:“韩书记,我们去哪儿?”
“你们去十首。”韩渝深吸口气,回头道:“顾主任,你们去砂市。”
“什么时候启航?”
“先做准备,可以安排先头部队去选好锚泊位置、登陆场和取土点,争取今天下午6点前启航。”
“要等到下午6点?”
“安公这边的防汛压力一样大,可安公的四条江湖通道都是陆上河。尤其防汛形势最严峻的虎渡河,平时干枯断流,只有汛期才有水。五十吨以上的船通航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像我们这样的大船。”
韩渝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在这儿帮不上忙,并且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确保北岸的荆江大堤安全,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所以我打算在走之前,尽可能帮他们多灌装点沙袋。”
事有轻重缓急。
现在必须要把荆江大堤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吴海利反应过来,点点头没再问别的。
“葛局,麻烦你赶紧联系黄县长,请他们多找点小船,我们灌装好沙袋就帮他们装船。有装载机和浮吊船在,装起来很快。”
“让他们找多少条船?”
“有多少找多少,我们装船快,灌装起来更快。实在来不及装船的,就帮他们堆在安全区。”
韩渝想了想,补充道:“我们有皮带输送机,两支船队分头移泊的时候,可以顺路帮他们往临近内河的堤段卸一些。”
经过十几天的相处,老葛已经跟安公的几位县领导结下了深厚友谊,打心眼里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可大部队留在这儿,只能帮人家抢护长江干堤有可能出现的险请。而人家不只是有九十多公里长江干堤,还有六百多公里内河堤防。
大船开不进去,又没大平板车可以运输大型机械装备。
即便能找到大平板车,分洪工程区域内的道路和桥梁情况也决定了大型机械设备无法在岸上机动转场。
更何况席工昨晚说的很明确,应急抢险突击队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荆江大堤的安全!
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新朋友,老葛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还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出去打电话。
“杨教,邱书记,钱总,张总,接下来要大搬家,你们后勤保障组的任务最重。”
“6点前启航,我们有10个小时准备,足够了。”
“好,赶紧去准备吧。”
韩渝话音刚落,杨政委的手机突然响了。
杨政委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急忙摁下通话键把手机举到耳边:“师长,什么指示?我在突击队,韩渝同志就在我身边,是!”
“政委……”
“姜师长让你接电话。”
“哦。”
韩渝接过手机,急切地问:“师长好,我是韩渝,请师长指示!”
姜师长开门见山地问:“咸鱼,你们营是不是有一个水上搜救连?”
“是!”
“有多少官兵?”
“包括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和司务长在内,一共四十九人。”
“水上搜救船艇呢,有多少条?”
“有动力的橡皮艇冲锋舟十五条,无动力的玻璃钢艇十五条,一共三十条。”
“好,现在传达军区首长命令,从昨夜十一点至现在,武汉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特大暴雨,暴雨已造成严重内涝,现命令你营水上搜救连立即带上装备驰援武汉!”
姜师长担心韩渝延误战机,强调道:“这既是军区首长的命令,也是长江防总的命令。水上搜救连抵达武汉后接受长江防总指挥,后勤保障依然由长航局负责。”
连军区首长都下命令,能想象到武汉的内涝比电视新闻里更严重。
韩渝急忙道:“是!”
“转运人员和装备的车辆够不够?”
“够。”
“好,立即执行,动作要快!”
韩渝把手机交还给杨政委,立马拿起对讲机:“马队马队,我是韩渝,收到请回答。”
马金涛正组织部下忙着检修运过来之后从来没真正用过的装备,听到呼叫连忙道:“收到,韩书记请讲。”
“你们有紧急任务,军区首长和长江防总命令你们连即刻驰援武汉,立即组织人员把冲锋舟和玻璃钢艇装车。我让张总给你们准备一天的补给,装好车就出发。”
“到了武汉接受谁指挥?”
“长江防总,我请葛局给你们一部手机,回头我让黄老板联系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