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努尔哈赤急忙从辽北回师,还下令四大贝勒、各主旗贝勒和固山额真悉数向辽阳集结,集中了全部的野战部队准备和东江军主力展开决战,这次也肯定不会更少。辽西锦州城、大小凌河虽然被破坏,但各城堡的城基都还在,辽西关宁军七万野战军只要肯出力气,应该也差不多把城墙修补好了。
至于辽北的林丹汗,据说他正在草原上和努尔哈赤绕圈子呢,指望仗着岁数年轻,拼体力把努尔哈赤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拖垮。如果努尔哈赤此时退兵,那科尔沁蒙古孤掌难鸣,自然同样只有退兵一途,林丹汗也就算是能逃过一劫了。
“唔,是的。”毛文龙点了点头,这次东江军的集结规模比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还要大,但无论毛文龙还是黄石都不敢动一动决战的念头,因为后金军战斗兵并不比东江军少,而且建奴还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只要在辽阳静坐上半个月,对面的东江军就要全体断粮了,就是耗尽左协的所有物资,也绝撑不过一个月去。这个简单的道理黄石既然懂,那毛文龙就没有不懂得道理,没有辽西的支持,以残破的辽南和辽中平原对峙,无异于自取灭亡。
“黄石你有大功于国家,我听说皇上对你也很欣赏。”
“全是大帅栽培。”黄石这话虽然有恭维的话在里面,但也有不少是他的肺腑之言,当年毕竟是毛文龙出面把他留在了东江,还提供给他军户和粮草让他去长生岛。可以说没有毛文龙开创的东江镇,就不可能有黄石生存的空间,更不要说建功立业了。
“当年东江镇要开左协的时候,孙阁老提议由你出任,老夫曾经犹豫了很久,一时间在你和张盘之间难以取舍。”
这段往事对黄石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也是他和毛文龙之间隐隐存在的一个疙瘩,至于随后的旅顺悲剧,黄石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他一直在心里责问自己——如果我不是因为心存了争夺副将职务的话,那张盘和旅顺的军民是不是就不会死?
虽然黄石心中暗暗自责,但出于本能,他也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了毛文龙,黄石曾经为自己开脱道——如果不是毛文龙迟疑不决,那自己和张盘之间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隔阂,以至于两者互相隐瞒军情,都生怕对方抢了自己的功。
毛文龙不知道黄石心中的想法,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你的军功在张盘之上,可辽南的局面是他一手开创出来的,唉,那是在镇江的时候,我今天还记得他离开时的场面。”
毛文龙怔怔地站住了脚,手臂向前伸出去,就像是要拉扯住一个幻影那样:“张盘就站在我面前那么远,英气逼人、一脸自信沉稳地跟我说:‘大人,有属下在,辽南之事必可无忧。’唉,当时我手里总共只有几百人,他就带着五十个士兵出海近两千里,在旅顺登岸,连败建奴,在辽南打开了一番天地,还先后救了十几万辽东百姓。”
毛文龙本人就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等他在辽东站稳后,又如同蒲公英撒种一般地派遣除了几十、上百队的兵将,在广袤的辽东大地上四处出击,其中绝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地战死了,但也有不少队成功地落地生根,建立起一块又一块的敌后的游击区和根据地。
想到东江草创的艰辛,还有那些陨身报国的英烈,黄石胸中也是一阵热血沸腾:“不能于我东江群英一晤,真乃末将毕生恨事。”
“是啊,你没有机会看见他们了。”毛文龙也感叹了一句,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摆动了下,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却突然让黄石感到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从毛帅身上生起:“但老夫都见过了,他们大多就和黄石你当年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勇敢,他们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在地图上挑一个岛、或者挑一个堡垒,然后就带着几十个人乘船出发了……”
“张攀挑了长山岛、陈继盛挑了宽甸,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所有这些人走之前都会最后来见老夫一面,一般就是简单地抱一下拳,喊一声‘大人珍重,后会有期。’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掉头离开,其中九成的人都就此一去不复返,再也后会无期了……”
毛文龙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但黄石却感觉其中渗透出越来越大的力量:“嗯,等到你走的时候,东江镇的力量已经强大了很多,老夫也可以给你上千人了,你有本事、有运气,那些为国尽忠的孩子们虽然在这方面远不如你,但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辽东的好儿郎,和你一样有志气、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虽然明知毛文龙看不见,但黄石还在他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上次孙阁老让我取舍的时候,我实在是很难取舍,因为我知道你和张盘都是好男儿、都是真汉子,无论哪一个我都舍不得,所以……。”毛文龙的话语里突然出现了悲痛之声,声音也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年:“所以我就想先拖拖、再拖些日子做决定,没想到就让你们之间出现了隔阂,丢了张盘不说,连你也险些没有了。”
“大帅,您不必自责了,这是我们……”
毛文龙抬手阻止黄石说下去,黄石看着他转过身来,虽然两人都身处黑夜中,但黄石还是能看毛文龙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他脸上似乎也带着微笑:“所以这次老夫不会再犯错误,经过上次后老夫就想明白了,你和陈继盛都是好汉,我知道无论选你们中的谁都是不会错的。”
“大帅,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哈哈,将军难免马上亡,我来辽东已经有几十年了,和建奴也打了十年的仗了,你家大帅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毛文龙说着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月光下,毛文龙的头发已是一片惨白:“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孩子,虽然他们大多不在了,可那些勇士的血仿佛还流淌在老夫身上一样,想起他们的时候,我的腰也不酸了,身上的老伤也不疼了……”
毛文龙向着北京方向望了望,突然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辽东战事频急,我已经有快五年没见过我儿子了,唉,他是正直的好孩子、对国家也很忠诚,但大概还做不了一个将军。”
叹息之后毛文龙就又转身看向黄石,语气重现变得低沉有力:“老夫已经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是老夫推荐的下任东江总兵官,黄帅!”
……
天启六年五月,在东江军攻入辽中平原后,一路所向披靡,但攻鞍山失利,折游击一员、兵近千。此时努尔哈赤已经从辽北仓皇回师,东江军遂班师返回朝鲜,林丹汗就此逃过了灭顶之灾,于是现任成吉思汗又大模大样地领着部下返回辽北,再次把他的黄金色大帐篷扎到了科尔沁蒙古的地界附近。
而辽西锦州城也得以修筑完毕,辽东巡抚和七万关宁铁骑如蒙大赦,上表盛赞:“孰知毛文龙径袭辽阳,旋兵相应,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
此时黄石已经回到了长生岛,东江军临走前破坏了海州的城桓,然后大踏步地后退到了进攻的发起地。海州一战的几百名真鞑子里,竟然三百名是前关宁军车炮营炮手,黄石饶了十个年纪最小的,让他们回来演示缴获的各种火炮。
此战长生岛从海州拖回来的大批火炮中,还有四门十八磅青铜炮,这种大明工部仿制的武器威力也相当不错,射程更是大大超过长生岛自己生产的野战炮。
因此黄石本想把这四门炮编入作战序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金求德、邓肯等人也很欣赏十八磅青铜炮的威力,但他们都一致反对把该种武器列装部队。他们的主要理由是这种武器长生岛无法生产,万一损坏或丢失的话也无法补充装备,因此长生岛参谋部、教导队和炮兵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值得为了一种以一次性的武器而训练炮组。
此外还有火炮机动力问题,邓肯和鲍九孙都更青睐九磅铸铁炮,长生岛刚刚完成了这种武器的实验品生产,教导队已经开始测试使用,按照一般的武器生产流程,几个月内长生岛就可以开始生产列装九磅炮了,最后黄石决定先把十八磅炮放一放在说。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长生岛和日本长州藩进行了大量的军火贸易,这是因为现在日本的国内形势骤变,让长州藩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去年日本德川幕府进行了币制改革,它知道有能力进口或伪造假钱的商人都不会是小家伙,所以幕府开始进行货币兑换前就对各大商家进行了有力的警告。
在德川幕府的武力威胁下,日本商人倒是不敢再进口或伪造大明制钱了,不幸的是,因为有了长州藩这个大内鬼,所以日本幕府自去年来的货币改革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大量明国制钱源源涌入,让幕府的兑换压力一直不能解除。
伪造货币的买卖实在是利润丰厚,仅仅半年长生岛和长州藩就从这笔买卖中获得了一百万两白银的纯利。“有肉分肉、有汤分汤”是黄石流领导艺术的核心部分,虽然长州藩是日本人,但黄石也并没有因此而歧视他们。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至理名言再次显示出了它的正确性,纯利的五五分账自然让长州藩也很感动,大量的收益更使得原本三心二意的毛利家也变得死心塌地起来,现在他们已经进化成了长生岛的忠实盟友,动员长州藩全部的潜力来帮黄石卖假钱。
黄石流领导艺术的另一个核心就是:“谁跟我走的近,谁的好处就大。”根据这一指导理念,黄石就和长州藩签订了一份秘密条约,条约里规定:长州藩内凡是涉及到与长生岛有关的人事变动,应该事先征求长生岛方面的同意。
根据这个秘密条款,黄石就可以保证守随信吉这个大日奸一直盘踞在长州藩的高层,一年前还只是个足轻头的守随信吉,现在已经是响当当的长州藩宿老了,还控制着毛利家七成的财政收入,并全权负责对长生岛的贸易工作。
在假钱生意越来越红火的同时,德川幕府一边坚持兑换工作,一边开始在国内搜捕可疑份子,希望杜绝假钱生产的源头。虽然长州已经尽力掩盖他们的贩假钱行为,但幕府还是渐渐注意到了长州。
这个守随信吉正是黄石喜欢的那一类聪明人,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来源。这些日子以来,守随信吉为长生岛做了大量的工作,现在他也是坚决的鹰派,因为和长生岛的贸易就是他的一切,而这一年来滚滚流入长州的财富也造就了一个利益集团,这个集团认为“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把罪行遮盖起来希望幕府装看不见,还不如干脆挟“大明”自重,让德川幕府投鼠忌器。
五个月前守随信吉作为长州对日本鹰派、对大明鸽派的代表,拜访了长生岛驻日的两位高级代表:苗红根正的北直隶人士柳清扬和已经加入大明国籍的黑岛一夫。守随信吉希望能向长生岛购买军火,并请求帮助长州藩训练军队。
在守随信吉的计划里,长州藩将把假钱贸易的七、八成收入投入军事建设,除了购买军火外,长州藩还会偿付官兵训练费用,他们甚至还打算高价聘请长生岛的工兵到日本来,为他们设计足以抵御幕府进攻的堡垒并配置大炮。
黑岛一夫和杨柳青都高度赞扬了守随信吉的大局观和人生观,并把他的计划迅速上报给了长生岛,黄石闻讯后也很为能有守随信吉这样的国际友人而感慨,对于这样的日本青年才俊,黄石也不吝给予高度评价:“守随大人是日本三千年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这样的人物即使在我华夏也是不多见的,他是日本大和民族活着的民族英雄!能与高瞻远瞩、人格伟大的守随大人共事,我黄石深感荣幸。”
现在长生岛上已经有了上千日本籍士兵,他们原本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浪武士,被守随信吉用一天两顿饱饭招募到手后,交给黑岛一夫运送来长生岛的。虽然黄石提出的培训费用很昂贵,但守随信吉仍毫不犹疑地支付了,黄石投桃报李,特别指示要给这些日本官兵以最好的伙食和住宿条件。
这些日本士兵白天操练,晚上则要学习文化知识,专门为他们开设的训练营中是绝对不许说日语的。这些日本朋友在长生岛不仅吃上了比天皇吃得还要好的大米饭,同时还在热情的长生岛教导队的帮助下,学会了汉语拼音和简单的汉字,长生岛的训练口号就是:“吃帝王的食物,说天朝的语言!”
现在驻长生岛的长州藩代表是宿老守随信吉的一个心腹,黄石向这位全权代表建议:为了增强长州藩要塞的防御力,他们不妨以每门两千两银子的价格,从黄石这里买些从海州缴获的小炮走。那个守随信吉的心腹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立刻就同意了,他当即拍板先要五门铜炮,还打算以明年的贸易收入为抵押,把剩下的火炮也都预订下来。
做成了这笔买卖后,黄石不惜重金为守随信吉做了几套全身蜡像,还把守随宿老的画像贴满了日本官兵的宿舍,让他们无论是吃饭还是操练,都能看到守随信吉那庄严的姿态和深邃的目光:“从应仁之乱到现在,日本正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为了天皇、为了长州藩,每一个有志气的日本人都应该学习宿老大人的眼光和胸襟!”
后来还有很多批留学长生岛的日本军官,他们归国后大多都成了守随信吉的狂热崇拜者,其中很多人步入老年以后,还满怀感情地对儿孙们回忆道:“汉人虽然骄傲自大,但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敬仰守随大人,每次议论到他的时候都会充满敬意地称呼上一声‘宿老大人’或是‘守随宿老’!”
为了满足守随信吉的火铳订单,长生岛的军工司也必须加班加点地进行生产,黄石更对军工司再三强调:他非常关注卖给日本军火的质量,因为这关乎到两国的长远友谊,更和长生岛的信誉密切相关。
总得来说,培养日本的亲中势力进展得还算顺利,就是昨天黄石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吴穆问他能不能在长生岛上为魏忠贤立生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