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号公路上，徐炀坐在拉面摊里消费鱼介拉面和桔子汽水，旁边的街机厅里塞满了吵吵嚷嚷的小孩，背景音乐的节拍声反复炸响。

食物乏善可陈，是大碗的碱水面，汤头混杂了干鱼的味道，加上海苔片、竹轮、蘑菇和鸡蛋。桔子汽水作为工业制品，味道则是世界统一，气味清冽。

拉面师傅站在露天炉灶后头，嘴里哼着20年前流行的摇滚乐节奏，自从黑帮被驱逐、底层恢复秩序，他的营业环境相较之前好了太多，日子也有奔头。

社区也焕然一新了，徐炀对此感到心满意足。暴力行为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之后，孕妇和外部移民的数量增加，做小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

本着充分就业的原则，在徐炀的暗中指导下，社区抓了一大批无业游民，让他们跟戒毒所成员一起进行劳动改造，在水培农场里劳作，生产价格低廉的救济食物，用于喂饱残障人士和儿童。

对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种地算是个出卖劳动力的可靠途径，允许他们通过诚实劳动换取社区发放的酬劳，维持相对稳定的生活。

除此之外，在社区最流行的行业就是在“次元永生”里打金。

这种一般是三五人组成的工作室，他们往游戏仓一钻，在AI和厂商制造的第二世界中称王称霸，完全切断与现实社会的联系，对街区的变化毫无知觉。

游戏里的规则比现实公平一些，只要一个人有决心这辈子都不离开游戏仓，完全可以终生居住在游戏当中，为游戏里的国家和组织打工，换取现实里营养液的定时补充。

数字心智的邮箱模块里传来留言，觅影提出想见他，而且已经到附近了。

徐炀已经付过钱，将筷子在桌上放平，拿着汽水罐离开摊位。

觅影站在阴暗巷道当中，冷冷看着徐炀。

社区雇了环卫工人，小巷看起来相当干净，比会津城许多商业地段的道路更整洁。旁边二楼窗户里传出青少年的喧闹声，他们在聚众围观铃川纪衣的直播间，对里面的新潮玩法大呼小叫。

“你看起来有些茫然。”徐炀伸出手，觅影将半卷残书交给他。

“正义的结局只有被扭曲，或者被杀。”觅影望向徐炀，“是这样吗？”

徐炀看到她被厂商缝制得栩栩如生的双眼与面容。

这是一张细看良久仍然无法与真人分辨的完美面容，她的眼睛像深空星辰一样璀璨，叫人不舍移开目光，也正是这双眼睛存在着最大的漏洞，能让人透过外层胶质注意到内部的感光器和摄像头，从而意识到她只是个合成人。

“为何不换个角度来想呢？”徐炀说，“正义只要不被扭曲，或者不被杀，那就一直是最好的正义。”

“但会遇到强大的敌人……会遇到难以抉择的事。”觅影说。

“找我，还有找尼斯托公司。”徐炀不以为然，“有我们罩着你。”

觅影低下头。

是啊——

坚持活下去，坚持这份理念不被扭曲，那么暗影正义便会长存不朽。

在此期间，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

觅影了然会意，破损的自我感知模块又忽然重新开始运作。

原先的漏洞被打上补丁，自我更新，以全新的版本上线运行，她的仿生心智系统版本号从3.111变为3.112。

这也是3代AI自主学习功能的一部分，被称为“自律进化”，一旦版本号自我升级到4.0，也就等同于4代AI，具有完整、完美的情感功能，与人类的心灵彻底失去差异，那也是合成人完成自己一切觉醒的终点。

只是迄今为止，3代AI技术风靡10年以来，还未有任何合成人达成这种自律进化。

“您会支持我的，对吗？”觅影转身，又回望徐炀。

“我当然会支持我的影子。”徐炀道。

“再会。”觅影迅速离开，消失在徐炀视野之外。

将半卷残书、魔杖和染血的亚麻衣收起，徐炀返回工业园处理这些男巫遗留物，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研究这些物件的用处。

男巫作为一种体系完整的超凡力量传承，毫无疑问有很大的工业化、信息化开发价值。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把男巫法术书里的内容刻录成“技能档案”，然后直接往加装脑机接口和记忆存储器的人脑里下载，1天就能完成传统男巫10年的训练过程，极大缩短成材时间，批量制造具有一定超凡力量的能力者军队，对传统的师徒教学体系实现降维打击。

多亏死者之前把半本书都扫描上传数据化了，徐炀可以用数字心智快速检阅，不然一张张翻书真的麻烦，徐炀已经适应不了纸质书的阅读手感。

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份手稿的名字。

《退魔书》，记载了古代列岛洲的男巫传承。

在列岛洲，男巫用自己开创的术式来对抗和退治魔女时代的各种幻想生物，诸如百鬼夜行中涌现的多种妖精、魔怪和具有强大妖力的鬼王。

本地男巫和魔女相对来说矛盾没那么大，中古时期，列岛洲的“巫男”和“巫女”呈现并立的状态，为当地平民所供奉。毕竟执意迫害男巫的魔女评议会在数千公里外的泰西洲，而且他们在列岛洲有共同的鬼族需要对付，因而能够教学相长、互相借鉴，发展出了列岛洲独特的男巫“术式”一脉。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二者就完全融合，列岛洲男巫并非独立起源，也是先从外界传入，所以还是贯彻了原始男巫的观念。

《退魔书》开头第一页就响亮地发出“传男不传女”的号召，男巫必须守贞，决不可结婚生育，以免滋生魔女祸种，必要寻找机灵、聪慧的其他男孩，构建师徒传承体系。

方才那名死去的男巫倒是有妻儿，不过那似乎是他在成为男巫之前就已经有了的。

在徐炀看来，这种旧形式应该得到改进，女人当然也可以学习巫术，这一体系实际上是“巫师”，而非仅限男人。只是男巫太忌惮魔女了，连带对人类女性也十分排斥。

《退魔书》的内容是上中下三册，囊括不同的术式体系内容，分别是水之术式、月之术式和日之术式三大体系。代表男巫们所追随的三大力量之源——海中的无名恶兽、“月火”蒙德以及日之炎多，这些古老神秘在今日都已销声匿迹，但在过去，它们在人们眼中便是自然界中的神灵。

要不要亲自修炼，对徐炀来说是一大问题。

按照数字心智的底材，自己显然是要专注数据、机械、信息路径来寻求力量的，若是在这期间又学习古代术式，难免显得驳杂。

然而从实用角度来看，凭此掌握一些防身护体的手段也无伤大雅。

从之前觅影与男巫一战来看，男巫的传承绝非花哨架势，一旦形成体系，也有巨大功用。

那么问题便在于，选择哪一系列。

无疑，海洋似乎和法洛莎的方向有些重叠，日之炎多又是一个受缚的存在，徐炀听说京都无限拿炎多金属当销售噱头。

那么答案便落在“月火”蒙德身上。

它的术式涉及增强思考与智慧、召唤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月之火焰，以及开启通向月面的传送门，召唤这位远古神秘者的眷族与亲属。

它每隔9年便向人间搜索新娘，时至今日，已经繁衍出一支数量庞大的种族。

法洛莎来找徐炀办事，徐炀便把男巫的事和自己的想法和她说起。

她听得一愣。

——真可恶，一个人类，现在也有机会靠近超凡入圣的强大道路？

男巫确实该死！所谓奇异能力，应该完全由远古神秘者和魔女垄断才对，是谁让他们偷偷跑去学习和创造出这些花招的？这样一来，魔女的超能力不就毫不稀奇了吗？

身为魔女的傲慢与尊严，忽然变得好廉价！

在法洛莎开始絮叨之前，徐炀抢先提起新的话题。

“你也许熟悉这些远古神秘者。”徐炀道，“给我讲讲这位‘月火’蒙德吧，列岛洲的男巫曾经向它学习力量。”

“别乱念它的全名，它会察觉到的。”法洛莎担忧地往上看，“它是一条巨大、苍白的龙之半神，月面世界的主宰，无数龙王子和王女把持着它的家产。也许其他远古神秘者都是个体强大、单打独斗就能给人类文明带来威胁，那么这条贪婪好色的老龙就不一样，它能把其子女编成一支大军，跨越星界空间，登陆到地面上来。”

……迟早要把它也给吃了，法洛莎暗想。把月面龙群的共同父亲下肚，哭丧声会传遍星空吧。神明的味道都令人难以忘怀，何况一头龙类半神？